他不知道康余在想什么。
　　但康余的每一个呼吸，每一句即将说出的话，都有着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力量。
　　雷恩不可克制的紧张起来。
　　他握紧了手骨等待，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位魔人先开口，旁边的魔龙和树魔都不没有说话，这种主人没有说话下仆就不能说话的感觉更让他不知所措。
　　怀里的人在这时不合时宜的乱动了两下，异动将雷恩叫醒，他忍不住顶着不知何时升起的沉重压力，哑声道：
　　“大人，我走遍了东西南北四大魔域，见过无数的魔人，始终没人能救得了已经进入混沌期的魔人。人人都告诉我，混沌期是无法逆转的魔症，我自己也已经见过无数的族人一个接一个跌入深渊，可我、我就是始终有一丝妄想，觉得不应该这样……若是您真的有能力做到，求您救救我的妹妹，不死族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样，我的妹妹非常的聪明，她有很强很强的能力，她才活了十几年，不应该落得被丢进魔谭那种下场。求您救救她吧。”
　　雷恩心里很清楚，魔界有魔界的规则，没人会无端给你好意，想要什么，只有等价交换，他之前在西莱尔面前求过一次，现在再说一次，越发觉得自己能付出的东西实在太少。
　　他几乎没有能够打动康余的东西。
　　他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
　　即便他每日刻骨钻研魔法，每日都在发掘自己的极限，甚至靠自己的努力达到了上位三阶，也拥有少见的天赋技能，可那又怎么样？
　　他是个低贱的不死族。
　　有谁会停下来多看他们一眼，有谁会理会他们这样魔界最多又最无用的东西，唾弃和不屑，才是不死族的宿命。
　　“大人，我、我自知身份低微，可若是您有什么心愿，我都愿意……”
　　正费劲心力拼命哀求，声音忽然被打断，被称为克昂大人的那位魔人声音冷清：“人在哪儿。”
　　雷恩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他急忙抬头颤巍巍抬起自己抱着的黑布包裹。
　　他的妹妹雷娅被他这样绑了很远的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此时已经神智不清，浓浓的黑素让她的白骨浸成了黑色。
　　雷恩将自己漆黑的妹妹举起，尽量展露在康余眼前，抬头时他看见康余向下俯身，抬起手轻轻触碰过来。
　　要施展魔法么？
　　雷恩的心被激动担忧和恐惧绑成一团，但却不敢抬眼去看，唯恐自己的视线让这位‘克昂大人’觉得不快。
　　雷恩匆匆一瞥后立刻低下头，正以为要煎熬一段时间，不想刚刚低下头，便听见康余在叹气的同时轻轻道：“好了。”
　　好了！？
　　雷恩浑身震颤，白骨四下晃动，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熟悉的低音。
　　猛然抬头将手放下，之前还在他怀里的黑色骨架已经在转眼之间变成了白色。
　　雷娅安静的躺在他怀里，眼眶之中燃起了一簇微弱但却昭示着灵魂归来的青色火苗。
　　“雷娅！！”
　　怀中跟自己相比娇小上很多的白骨低低应了一声，很快又重新没了动静。可她安安静静，围绕着的黑雾尽数消失，分明已经从混沌化脱离，只是像很久之前一样平稳的睡着了。
　　成功了——
　　真的做到了。
　　他的妹妹回来了！！
　　雷恩惊喜之中，只能想到一个肤浅的词汇。奇迹！
　　只有奇迹才能形容出眼前的事有多么匪夷所思，魔界创世几千年，混沌期湮灭了多少强者，可这位克昂大人却如此轻易地解决了纠缠魔人们几千年的必绝之症。
　　雷恩忽然间理解了魔龙和树魔对于‘克昂大人’的崇拜，此刻他也已经被深深震撼，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他几乎是膜拜道：“大人！”
　　开了个头，却词穷，不知该说什么感谢的话，正想着，忽听康余道：“抬头。”
　　雷恩忙惶恐的抬起头，眼中火焰回望着这位救了他妹妹的魔人大人。
　　康余声音冷冷清清，目光深深：“你开心吗？”
　　雷恩怔楞，竟一时猜不到魔人是何意，他忐忑道：“我……开心，大人救了我妹妹，我实乃惊喜万分。”
　　康余又道：“除了开心，还有其他吗？”
　　雷恩顿了下，有些不敢开口，他无法理解这位大人问话的含义，每个思量之间，都觉得格外心慌。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忙道：“还有感激！大人这样大的恩惠，我铭记在心，感激涕零，永远都不会忘记大人的仁慈和恩典。”
　　康余轻轻簇起眉，忽地道：“感激？我不信。”
　　雷恩大震，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眼中火焰的颜色急速变化。
　　哪怕他没有血肉，依然一阵寒气涌上，恍若冷汗涔涔！
　　这样一位只言片语就能将自己所有的情绪掌握在股掌之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恐惧的大人，他之前怎么会误认为这位大人很弱小？
　　不……
　　克昂大人一点都不弱小，他的每一句话里都充满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雷恩为证真心，用力握住了还在昏睡中的妹妹的手骨，两人握在一起，在雷恩胸口结阵。
　　一阵刺目的光芒在他胸前亮起，雷恩一字一句起誓：“我、雷恩，和妹妹雷娅在此对克昂大人立下灵魂重誓，今日蒙克昂大人大恩，无以为报，从此以后，白骨之躯，俯身为仆，唯供克昂大人驱使。只要是克昂大人所说，绝不质疑，只要是克昂大人的命令，绝对遵从，忠贞不二，若有一丝异心，我们兄妹二人便立刻灵魂覆灭，永不复生。”
　　灵魂重誓，真正一旦违背就万劫不复的必死之誓。
　　谁也解不开，谁也救不了。
　　本来不死不灭是不死族最强的自保武器，可这个誓言，却让雷恩将自己和妹妹的性命都交在了康余的手中。
　　这样的做法，其中所含的意义不言而喻。
　　西莱尔在一旁轻哼了一声，因为不死族的身份没发表言语，而树魔雅诺则眸光明亮，无声无息原谅了不死族之前对他下杀手之事。
　　杀他怎么了，只要效忠克昂大人，杀他也可以做亲兄弟。
　　雷恩发完誓言，殷切的望向康余，试图康余看到自己的真心，而康余恍恍惚惚盯着雷恩的脸，思索良久依旧困惑异常。
　　这位骷髅同志刚刚是不是干了点什么？？？
　　他觉得两个人之间好像有点误会。
　　他刚才没有故意唱反调，只是面对这一个只有黑洞没有任何表情的骷髅头，真看不出来这个不死族是什么情绪。
　　开心也好，感激也好，他不问的话实在GET不到。
　　好难受。
　　对方不会把他当成杠精吧！


第12章
　　不过难受归难受，康余没有忽略不死族的话，他虽听不懂灵魂重誓，但却能听得懂后面的效忠和为仆。
　　康余迟疑地问道：“你想跟着我？”
　　雷恩的骷髅头晃了晃，嘴巴上下开启，没有舌头没有声带却能发出低沉男声：“是的，我、不，下仆感谢克昂大人，除了献上忠诚和生命，没有其他东西能报答克昂大人的恩典。”
　　听上去似乎有天大的恩情，可康余实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以身相许’的事情。
　　他救那位小一点的骷髅人时也不是完全有信心，成功以后他其实还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一次是在自己冷静且主动的情况下验证了技能对混沌期有效。
　　康余自觉是个偶像，本就应该到处释放正能量，举手之劳，哪好意思叫人家给自己工作。
　　再说雅诺这个生活助理挺好的，他目前也养不起第三个职员。
　　康余不得不婉拒道：“不过小事，忘了就是。”
　　雷恩眼中火焰疯狂跳动，黑洞洞的眼眶一时看上去格外的苍凉。
　　也是，他确实发了灵魂重誓，可他发誓和克昂大人愿不愿意接纳他是两回事。
　　他这样低贱的种族，怎么能奢求陪伴在克昂大人这样高贵之人的身边。
　　雷恩卑微道：“是我僭越了，像不死族这样的身份，如何能和魔龙大人树魔大人这样的种族相提并论，我连克昂大人脚下的泥都不如，我不配。”
　　康余不料自己一句话竟给人家造成了这样大的伤害，转念一想，这个不死族似乎已经被他圈粉，被偶像拒绝，收到的伤害确实是成吨的！
　　康余忙道：“这与配不配无关……”
　　雷恩伤心上头：“就是我不配，生自腐地，自来下贱。”
　　康余顿时头大如斗，听他的话，不死族在魔界的身份不高，康余自自己的时代过来，总不能在一个封建帝制的背景下科普人人平等。
　　想来想去，只好劝道：“低不低贱不在于别人，只在自己的内心，在我看来，你和西莱尔、雅诺没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我的粉丝，粉丝从不分三六九等，自信一点。”
　　雷恩有些愣住了，恍惚问道：“粉丝？”
　　康余解释道：“粉丝就是追随者，崇拜者。”
　　雷恩还是有些迷茫，无法理解康余，康余场外求援，求助地看向另外两魔。
　　雅诺满脸疑惑，西莱尔则瞬间领会，冷笑一声，对雷恩道：“克昂大人的意思是，不管你在外面是什么种族什么身份，只要效忠于克昂大人，你就是高贵的。就算你只是一条狗，你也是克昂大人的狗，而克昂大人手底下哪怕是一只狗也比别人尊贵。以后你真想效忠克昂大人，就挺直胸膛，不仅要自己不觉得自己低贱，还要谁说你低贱就杀光谁，懂了吗。”
　　雷恩刹那间醍醐灌顶，悟了。
　　他激动道：“不愧是克昂大人，感谢克昂大人教诲，下仆铭记在心，下仆以后一定时刻遵从您的旨意，绝不叫您失望。”
　　康余一阵沉默，半晌，他怔怔望向西莱尔，露出了一个神色复杂的表情。
　　西莱尔不明所以，非常恭敬的问道：“大人？臣说的对吗？”
　　康余一口白牙用力咬紧：“……对。”
　　西莱尔在阅读理解这方面太天赋异禀了。
　　康余真是被他这套操作秀的想撞树的心都有了。
　　可话说到这个份上，康余也不能再回绝雷恩，只能默认了允许雷恩留下，不然，他很怕雷恩刚建立起来的信心转眼崩掉。
　　没办法，让粉丝伤心的偶像还能叫偶像么！
　　康余接受下来，打算之后再去想给雷恩分配个岗位，不过，他现在的偶像之路艰难险阻，一步都没迈出去，这样一个开局，还真不知道怎么养活这一群人。
　　可别聚在一起组团没饭吃。
　　康余越想越发愁，雷恩小心打量着康余的神色，见他阴沉冷漠，不知道能不能开口。
　　他自知克昂大人救了雷娅，已是如此仁慈，现在又宽宏大量允许自己留在身边，现在若是继续提出要求，十分厚颜无耻。
　　可这事摆在这里，早晚总归要说，雷恩伏下来道：“克昂大人，下仆还有一个请求，除了我妹妹雷娅，不死族中还有众多人受混沌化之苦，他们被关在北魔域的深渊魔谭，一代接一代，累积了几千年，数量相当之多，不知道您是否可以伸出援手……”
　　说着，雷恩自己便有些说不下去。
　　深渊魔谭囚禁了数量极多的不死族，他当然想拯救他们，可他已是克昂大人的下仆，光是说说都觉得要救这么多人会耗费克昂大人很多的魔力。
　　再者，深渊魔谭远在北魔域，向克昂大人求助就算了，他难道还要让克昂大人屈尊走一趟？
　　雷恩停住，耐心等着康余的回话，忽听康余问道：“你能吃东西吗？”
　　雷恩不解其意，诚实回道：“能。”
　　康余问道：“那你平时吃吗？”
　　雷恩：“不吃。”
　　康余道：“为什么？”
　　雷恩思量着回道：“因为我可以直接从外界吸取魔素，吃东西对我没无用。”
　　说着，雷恩猛地顿住，恍然间明白了克昂大人的意思。原来是这样，难怪康余大人会忽然问这么无关的问题……
　　克昂大人是在告诉他，他有可以拯救不死族的能力，可若是不死族对他无用，就没有去救的必要。
　　雷恩领悟了，激动地开口：“只要您出手施救，深渊魔谭所有的不死族都将会为您效力，他们个人能力可能不是很强，但他们数量极多，时至今日，绝不少于百万。他们没有恐惧，不怕疼痛，更不会死亡，所以无论被击倒多少次都会重新爬起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大人，一个不死族对您没什么用处，但百万不死族大军一定能成为您的助力。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会无坚不摧，为您扫平一切。”
　　“下仆是目前已知的不死族里级别最高的，而不死族生来就受高级同族的指令，是天生的士兵，所以，下仆可以像绑定雷娅一样绑定他们全员都立下灵魂重誓，此生认您为主，永不背叛。”
　　“您意下如何？”
　　康余一阵安静，好半天，应道：“可以。”
　　雷恩得了应允，大喜过望，西莱尔和雅诺也都为了百万大军这个说法吃了一惊。
　　百万不死族大军，不死的军团，那何止是不小的助力，说是一件锋利的杀器毫不为过，若是真的到手，想要攻下哪一个魔域岂不都是易如反掌！？
　　这么一想，西莱尔几乎要为这忽然出现的机遇颤抖起来。
　　几人都在各自吃惊，静谧的氛围里，只有康余一人淡定如斯，继续望着自己脚尖，神态十分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