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离外面远, 且有帘子隔着,因此血腥味并没有扩散到里面, 榻前又燃了香炉,连最后那点味道都掩住了,白笙被披风遮着眼睛,一路上什么也没见到, 现在连血腥味都闻不到了, 一团糊低脑子也没有怀疑什么, 只以为是自己不太灵光的嗅觉又出错了。
白笙已经不挣扎了, 但也不理人,被容胥放到床榻上以后就抱着膝盖埋头缩在床边,肩脊微微颤抖,嗓子已经哭的哑哑的了,连呼吸都带着有些艰难的喘息。
容胥怕白笙多想,坐在床边没有离开,只叫人去打热水进来,揽着白笙在怀里,手掌伸到后背轻轻拍着,怕他哭的太凶背过气去,低声哄他,“别气,是我错了,是我脑子不清醒,方才说出来的尽是些疯话,我知道我说错了,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白笙依旧一句话不说,只是忍不住哽咽了一声,把头埋的更低了。
容胥很耐心,轻言细语的哄了许久,见白笙还是没有丝毫动静,担心白笙这样下去真要哭坏了身子,又拿他没有办法,于是伸手到白笙膝盖上,捉住那只冰凉的小手,轻易化解了那股小小的抗拒的力气,覆到自己脸上,俯声哄道:“即使有气,也别自己一个人生气,你若是愿意就打我,是我惹你生气了,你打我,打到你解气为止......行吗?”
只从这一句句的“好不好?”“行不行?”,就能知道容胥是给了多大的耐心在说这句话,他身居高位惯了,即使轮回万年,强大的魂体也不会让他成为弱者,这样习惯于掌控他人的人,何时会在发问时加上去问人,“好不好?”
往常从来都是,容胥问,旁人只能一五一十的答,答的人半句都不敢扯上其他。
可他如今这样问,即是完完全全把控制权交给了白笙,若是白笙说“好”,容胥便坐在这儿不避不让的让他打,若是白笙说不好......
白笙抿着唇用力往后缩手,默默跟容胥拗了许久,才终于慢慢吞吞的把脑袋从膝盖里面抬了起来。
他的脸很红,一层白皙的皮肉上全泛了嫣红,眼眶更是红的厉害,哭的满脸的眼泪,泪水却还止不住的往下掉,白笙抬眸看了容胥一眼,眼神有些慌乱的躲闪,他的手捏成一个小拳头,曲着胳膊往回缩,声音哽咽道:“你放开我.......”
容胥心中抽痛。
他立刻松手,面色更柔了些,揽着白笙的背脊,低低的继续哄道:“那笙笙说要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只要不是离开,不论你说什么,我都能做到......”
容胥慢慢俯下身去,偏头在白笙耳畔,轻声道:“要我怎么样,说给我听,好不好?”
白笙已经委屈的不得了了,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哽咽道:“你不要......不要我的,喜欢......你让,让我拿,拿去,给别人......”
容胥手轻轻抖了下,胸膛开始泛起了难忍的酸涩,一颗心都被他哭的发烫了起来。
他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哑的不像话,“那些都是慌言,都不是真心话,只要笙笙愿意给,我都要,我想要......”
白笙的喜欢那样纯粹,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谁能舍得不要......
容胥此刻对他那样好,几乎是千依百顺的纵容,把白笙心里的委屈全招了出来,白笙瘪着嘴,哭的委屈巴巴,执拗的别过脑袋不看容胥。
容胥才刚刚找回了尘封了不记得多少年的,从未对任何人敞开过的情感,就见着早已放在心上的人因为他自己的过错被伤成这样,一颗心都要疼碎了,除了连声的哄,根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别哭,别哭笙笙......我刚刚是发了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些都不是真心的,我想要,怎么会不想要呢,不只是那些喜欢,还有其他的,不论是什么,只要是笙笙给的,一切,我都想要,笙笙给我好不好?
先前扔在地上都没人捡的喜欢一下子仿佛成了稀奇物件,谁都想要,谁都抢着要,白笙原本委屈的不得了的心好像得到了一点点的安慰。
可白笙不敢相信是不是真的,他忍不住又扭回头,偷偷摸摸的瞥了容胥一眼,过了一会儿,又转过来看一眼,这样转了好几次,似乎才真的信了。
白笙瞬间又瘪起了嘴,流着泪带着很重的鼻音,哑声道:“不给你......我要,拿去,给,别人......不给你。”
似乎早就气不过了,这时被容胥哄的有了点勇气,说完那句硬气的话以后还接着添了句,“不给你,容胥大坏蛋。”
他这个小模样太可爱,太招人疼,容胥的心早被他缠在手指间绕了好几圈,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容胥叹气,苦笑道:“那容胥跟笙笙说对不起好不好,求笙笙看在他又笨又傻,也没人喜欢的份上,原谅他,再把喜欢给他好不好?”
白笙呆了一下,他何时见过这样可怜的容胥,他心里的容胥从来都是霸道又不讲理,可又时时从容不迫,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厉害模样,何时有过这样服软的时候?
容胥再接再厉,声音很失落的样子,继续又低声道:“如果没有笙笙的喜欢,他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
白笙抬起脑袋,呆呆的看着容胥,抬起手拍了拍自己道脸,自语道:“我还没睡醒吗,是在做梦吗?”
容胥微怔,心再次被白笙的话刺痛,抬手覆着白笙的手,拉下来放到手心里。
容胥轻轻碰了碰白笙的脸颊,低声回应道:”没有.....你没有在做梦,不信你捏捏我的手,看看它是不是真的?”
白笙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又被容胥握住了,跟着容胥说的,两只手指头捏了捏容胥的手。
捏完似乎也还是不信,白笙又慢慢吞吞的抬起脑袋,看向容胥。
正在这时,送热水的宫人进来,容胥指着让人把水盆放在床榻前,下了榻,拧干帕子帮白笙擦脸。
白笙坐着让他伺候,倒是没有像方才一样那么抗拒了,只不过还是沉默着不说话。
容胥屈膝蹲在榻前,试了试水温,然后拉过白笙的手,握着那双被冻的冰冷的手一起浸到温水里,仰头看向白笙问:“烫吗?”
白笙摇摇头,还是傻愣愣的望着容胥。
容胥很温柔的对他笑了下,见白笙似乎平静了许多,才跟他解释起方才的事,“笙笙,那些话都不是我的本意,那些都是脑子不清醒说出的糊涂话,我喜欢笙笙,想永远都跟你在一起,我只是怕,怕有人会抢走你,怕你会因为太喜欢那个姑娘而离开我。”
“所以,笙笙,我已经离不开你了,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别离开我好不好?”
容胥说这样的软话,对白笙装可怜,并不是白笙吃软不吃硬。
事实上白笙胆小又心软,怂的不行,软的硬的都能降得住他,容胥这样做只是因为,他发现一旦心沦陷了,他对着白笙就已经很难再摆出强硬的姿态了。
白笙想了许久,才把一长串事情串联起来,他好像稍稍懂了一点,他记得他们是因为那个姑娘才吵起来的,那么容胥刚刚生气的原因,是不是就是因为他没听容胥的话,出去找了那个姑娘的缘故?
白笙其实没想太明白,但他不想让容胥误会他,他想了想,认真道:“我出去找那个姑娘,是因为她送我的那个香囊……”
似乎怕容胥再误会,白笙说的有些急,“我,我不是因为喜欢她,我是想,是想让她教我……给……给你做一个香囊――”
白笙想到这儿才突然想起来,容胥说那个姑娘已经死了,他声音一滞,瞪大眼睛惊慌道:“她,她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容胥张了口,可他似乎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问:“是因为香囊能……保平安吗?”
白笙表情很急,着急的点头,眼中带着期翼,“她没死对不对?”
容胥已经说不出话了,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可眼睛依旧还是有些干涩。
果然……
果然是这样……
不论是不顾自己病重跑出去,还是急着找那个姑娘,原因都是因为自己……
第36章 宫规
白笙在一些事情上有时会出奇的固执,就比如这个小宫女, 他就一定要知道她到底去哪儿了, 不只是因为想给容胥做香囊, 还因为容胥刚刚说她死了。
白笙心里不愿相信, 他觉得容胥一定也是由于方才在生气的缘故, 故意这样说来骗他的, 那么善良的一个好姑娘, 白笙不相信她会犯什么宫规,更不信容胥真的会杀人。
容胥被问的哑口无言, 他刚明白过来他究竟捡了个怎样的宝贝,此刻不愿意逆了白笙的意,让他因为这么点事难过。
可容胥回答不上来,虽然他确实是故意说来吓白笙的,但他也确实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更何论是她在哪儿。
宫里大大小小那么多事, 能让他有兴致,费心亲自去办的不多, 容胥虽然不喜欢他们两人凑在一起,但这两个人之中,真正能让容胥去考虑去费心的只有白笙,至于那个犯了宫规的小宫女, 自然交由宫人所自去处置, 容胥哪有闲心去管那些事。
但白笙此刻红着眼睛, 问的小心又忐忑, 只那模样就够容胥心疼的了,哪里还忍心让他再失落一次。
容胥无法,只得叫了江有全进来问话,他揽着白笙轻拍他的后背,沉声问:“前些日里犯了宫规的那个宫女,如今在哪里当差?”
江有全愣了愣,在心里飞快想了一圈,也没想起到底是哪一个,战战兢兢问道:“陛下恕罪,奴才愚昧,一时记不起陛下所指的是哪一个......”
事实上也确实是不易记得的,宫里那么多人,就只单单一个平清宫,每日犯错的宫人都不少,要受到什么样的惩治处罚,是贬是杀,都是严格按着宫规来执行的,江有全虽是平清宫的管事,但也不能把这些事都一一记着。
白笙赶紧在旁边哑着嗓子补充,“就是,就是在梅园,剪过梅枝的那个,她还送了我一个香囊......”
话还没说完,江有全就忆起来了,应该说,和白笙有关的事,江有全皆是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他对白笙有什么特别的关注,而是因为在遇到白笙的事时,容胥总会表现的十分的反常。
“是,是,奴才记起来了,只是这些调动奴才一时也记不清,还需去查了宫人所的档案才能得知确切情况......”
容胥摆手,淡淡道:“那就去查。”
听到这样的消息,白笙才终于安心了一点,暂时搁置了这事,坐在床榻上又开始发呆。
趁着江有全去问的空档,容胥叫了宫人们进来收拾水盆,又让人送了一个食盒进来,上面几层装了几碟白笙爱吃的小食,最后一层是一碗燕窝。
容胥把白笙抱到炕桌上放好,又拿了小毯子来给他把腿盖上,坐在白笙身边,把勺子放到瓷碗里递到白笙手边,揽着他一边给他布菜,一边低声哄,“晚膳没怎么吃,又出去吹了那么久的风,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要是还饿就再吃点这些小食压压,现在太晚了,你过会儿就要睡了,不宜吃得太多,等你明日醒来了,想吃什么就让御膳房做什么。”
白笙看着这些菜就想到刚刚容胥让人进来撤菜,宫人们进来看都看到他蹲在地上哭的窘迫,红着眼眶,哑声道:“我不吃,刚刚是你不让我吃的.......”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不是。”容胥从身后揽着白笙,就着这个姿势端起小瓷碗,舀了一勺燕窝喂到白笙嘴边,轻声哄,“吃一点好不好?笙笙听话,方才受了凉,喝点儿热汤暖暖,晚上也能睡的舒服些。”
白笙心里挣扎了一下,虽然心里还生着容胥的气,可看着送到了嘴边的吃的,还是没忍住张嘴把那勺燕窝吃了下去。
饭吃到快差不多的时候,江有全也正好带着宫人所的掌事太监和档案回来了。
江有全的神情明显有些忐忑,说出了一个容胥最不愿意听到的结果,那个宫女已经死了,早已在一个月前被抬出了宫,如今定是连白骨都找不到了.......
白笙一愣,刚被好吃的小食挑起来的一点胃口瞬间没了,胃里涌上来一阵恶心感,脸一下就白了。
容胥赶紧放下筷子,拿手轻轻抚摸着白笙的头顶,凑到白笙耳边,连声哄道:“别怕,别怕......”
偏头瞥向江有全,冷声道:“还不滚下去。”
“不许走!”白笙偏头避开容胥的手,完全不理会他,撑着软榻扑到边边上,用那已经哑的不行了的嗓子急声喊,“你不许走!”
江有全即使胆子再大,也不敢不听容胥的吩咐,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往外走,且白笙越急他往外走的也越急,生怕引来一把火烧及自身。
“笙笙,笙笙乖,别喊,仔细再伤了嗓子......”容胥把人揽着腰抱回来,手掌贴在白笙的喉咙上,低下头想哄,却意外的看到白笙盈满了泪水的眼眶,容胥愣了下,瞬间败下阵来,扬声把快要走出去的江有全叫了回来。
白笙坐在容胥怀里,眼睛直直的看着江有全,气息不稳,嗓子又哑又轻,声音小的都快听不见,“为什么?”
江有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白笙问的是什么,低头恭敬道:“宫女彩玉在平清宫当差期间犯了宫规,宫人所依宫律施杖刑五十,杖刑过后因伤口感染引发高热,医所救治无效而亡。”
白笙眼睫颤了颤,轻声问:“她犯了什么宫规?”
“私——”
江有全正顺口要说,又突然顿住了,宫女私通是死罪,虽然那个宫女被降罪的依据确实是私通无疑,但她并没有被即时处死,反而改定了一般不会至死的鞭刑......宫人所这样定罪是因为,自古以来私通罪都是一抓两个人,而被送过去的只有她一个,且宫人所从始至终都不知另一个人是谁,虽有香囊做为证物,可却不足也定下私通罪,因此才改判了五十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