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还是先给原主人赔个不是吧。
方拾遗轻咳一声,见那个红衣姑娘走来,琢磨了一腔花里胡哨的话,还没出口,发现姑娘眼神不对。
小姑娘直勾勾盯着他,完全把失而复得的灵兽忘在了一边,目光火热异常火热。
“方拾遗!”
姑娘大喜,似乎两人熟稔极了。
方拾遗摸不着头脑,缓缓问:“阁下是……”
“我看着你长大的呀!”
“……”方拾遗估摸了下这姑娘的年龄,觉得这句话要实现有点难度。
“我是莫翎。”小姑娘羞羞答答,说完还偷瞄了眼方拾遗的脸色。
方拾遗脸色空白:“……”
莫翎愣了一下,勃然大怒:“虞星右这个大白痴!肯定没向你介绍我!”
等等。
方拾遗觉得自己隐约抓到了点什么,迟疑着问:“姑娘认识……洛知微吗?”
“知微哥哥向你说过吗?”莫翎眼睛亮亮的,“还是知微哥哥靠谱。”
方拾遗这才想起洛知微满脸尴尬地向他要名章的事儿。
那这就是洛知微说的那位?
他抬眸打量了一下,露出笑意:“莫姑娘,实在抱歉,你的灵兽走丢后被我捡到养着,前段时间才发现是鹤鸣庄里的……”
莫翎瞥了眼眯着眼趴在孟鸣朝肩头的蛋蛋,气不打一处来,连忙摆手:“道什么歉,这大猫又顽劣又贪吃,以前在庄里时三天两头闯祸,生吞了我师叔养的一池子鱼,被我师叔拎去面壁,不给吃食,它就气得逃出去了。”
方拾遗心道,祁楚的那一池子鱼可真是在鬼门关走了无数趟。
“本以为回不来就算了,没想到还能见着。”莫翎道,“可得小心别让我师叔看到它,否则拔光它的毛的心都有。”
蛋蛋抖了抖,弱弱喵了声。
方拾遗奇道:“它在我这还挺乖的。”
岂止是乖,甚至是怂。
孟鸣朝双手拢在袖中,老神在在的,露出个微笑,不轻不重地抚了抚蛋蛋长长的毛。
莫翎横眉竖眼地瞪了会儿大猫,视线才转到孟鸣朝脸上:“这位是孟师弟吧,我听星右说过。”
方拾遗点点头,这小姑娘落落大方的,虽有股娇蛮气,但并不蛮横,倒觉得天真可爱,说话做事也有尺有度,他心生好感,有些遗憾师父没有收个师妹。
要是有个小师妹就好了。
正说着,那片鳞片被收入锦盒送来,方拾遗接过递给孟鸣朝,取出百宝囊要给灵石,黑衣侍者笑笑:“我家主人吩咐过,阁内物件,方少侠若是看上,尽可随意取走。”
方拾遗不解地望着他。
侍者恭敬地拱了拱手,含笑道:“有贵人在上。”
方拾遗皱皱眉,语气平静:“无功不受禄,我也不认识什么贵人。那位贵人若是给了阁内什么东西,烦请退回,我自己垫付得起。”
侍者:“不瞒方少侠,多宝阁便是那位贵人的。”
方拾遗指了指鳞片:“这个多少灵石?”
“啊?”侍者还没见过白捡了便宜还不高兴的,偷看着他的脸色,“这块妖鳞是阁内一位前辈在古战场寻得,上面妖气很弱,但质地坚硬,堪比法宝,起初前辈想融炼为剑,大火烧了七七四十九日都融不了,只得作罢,又找不出其他用途,便放了出来,其实白送也可。”
方拾遗含笑看着他不说话。
侍者沉默了会儿,老实回答:“五百中品灵石。”
方拾遗点点头,付了灵石,转头朝莫翎一笑:“遇到点小变故,我先与师弟先走一步,莫姑娘……”
“我可以跟着你吗!”
孟鸣朝没有表情:“不可以。”
方拾遗摸了把小师弟的脑袋:“当然可以。”
孟鸣朝恨恨地揪了把蛋蛋的毛。
见他们要走,侍者赶紧伸手想拦:“方少侠留步。”
“怎么,那位贵人不允许我离开?”方拾遗的神情依旧很和气,熟悉他的孟鸣朝眼神却冷了几度。
他好久没见过方拾遗不悦了。
“不是,这个,”侍者舔了舔嘴唇,注意躲过周围的人的视线耳朵,“方少侠是不想在我家主人的地盘吗?”
方拾遗道:“言重了。”
那就是了。
“小的只是想告诉方少侠,若想离开我家主人的地盘,就只能出白玉京了。”
说完,侍者再次恭敬地揖了揖,离开前望了眼楼顶的方向。
孟鸣朝偏过头:“师兄?”
莫翎大大咧咧的,迷迷糊糊没听懂:“哈?什么意思?那个所谓的贵人到底是好心还是恶意,难道是白玉京一霸?”
在白玉京,谁霸得过城主大人?
说完,小姑娘蓦地反应过来,杏眼圆睁,捂住了嘴。
方拾遗没想到只是来白玉京求人帮个忙,顺便带小师弟出来随处逛逛,还能遇到这种事,也望了眼楼顶,一时揣摩不出那位从未见过的贵人是善是恶,思忖片刻,缓缓开口:“鸣朝,你在这儿等会儿,我上去会会那位。”
左右白玉京是人家的地盘,想躲也躲不开。
孟鸣朝将蛋蛋往莫翎怀里一扔:“我陪你上去。”
方拾遗好笑:“你陪我上去做什么,人家只是想见我。”
“那人神神秘秘的,谁知道安没安好心。”
“多宝阁这么热闹,那位贵人就算不安好心,也不会众目睽睽下对我动手,何况你师兄是谁都欺负得的?”方拾遗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不好意思地朝好奇望着他俩的莫翎眨了眨眼,“我家小师弟身子不好,从小是我带大的,比较黏人。”
莫翎憋了会儿,感叹:“怎么我就没被温前辈看中收入门下呢……”
方拾遗失笑:“我先失陪。”
孟鸣朝不甘地抿了抿唇。
装作无辜或许会得到方拾遗的怜爱疼惜,百般宠爱,可也失去了同他并肩作战的机会。
方拾遗是个见不得弱者被欺的保护者,他宁肯独自将一堆人守护在身后,也不会允许那些人出来为他分忧,说来有些逞能古板……简直像个妄想度化尘世的和尚。
可这性子就像流淌在他血脉中的血,生生不息,奔腾不止。
或许……是时候向师兄袒露一些了?
方拾遗不知道孟鸣朝复杂的心思。
把孟鸣朝留在楼下,倒不是他真察觉到杀气了。
对方显然只想让他上去,不若就顺顺意,看看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和千变万化的白玉楼不同,多宝阁异常古朴,上了四楼后,木梯上甚至能瞧见斑驳旧痕,就像一座寻常的高楼,甚至没有添置什么术法。
方拾遗一步步走上顶楼,上头只有间屋子,房门半掩着,里头隐约漏出了说话声。
方拾遗下意识抚了抚腰间的望舒剑,敲了敲门。
“请。”
方拾遗推门而入,抬头一看,屋中竟然不止一人,屏风后有两人凭栏而望,絮絮低语。醉醺醺的陈珖歪歪坐着,身旁是个陌生的男人,脸色苍白。
陈酒鬼怎么在这儿?
方拾遗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冲那个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男人拱了拱手:“城主大人,不知您特地叫我上来一趟,有何要事?”
对方却看着他失了神,半晌,出口的话鸡同鸭讲:“……都长这么大了啊。”
方拾遗木然想,哦,又是一个看着我长大的?
白玉京的城主沉默了会儿,似乎不知要从何说起,屏风后倏然传来道熟悉的声音:“你若是开不了口,便由我来说吧。”
方拾遗愕然:“三师叔!您怎么在这儿?”
妖族暴.乱后,陆汀迟曾领着方拾遗等一堆弟子走过一段,后来匆匆离开,自此甚少回山海门。
同他走出屏风后的是个与他身量相近的年轻人,神情恬淡温和,背后背着把古朴的剑,眼神干净得宛若新生儿。
陆汀迟观摩着他:“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你,小拾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方拾遗面不改色地扯谎:“天下尚未安定,以前是师叔们护着我们走,现在该我自己出来走动了。”
“对着我就别放屁了。”陆汀迟的心情似乎极好,偏头看了看身边的年轻人,露出丝淡淡的笑,“承和,这就是我与你说的师侄。”
年轻人和气地冲方拾遗点点头。
方拾遗瞧出几分怪异,不过长辈的事,不好多揣测,他夹着尾巴做人,被奇怪的城主盯得七上八下。
陆汀迟看出他不太自在,不见外地踢了踢城主的背:“别盯了,人又不会跑,你再盯可能就真要不见了。”
顿了顿,他从桌上拿起玉简,冲方拾遗晃了晃:“你在查上头所记之人?”
方拾遗默然横了眼装死的陈珖。
陈珖笑眯眯地复活:“靠我自然是不一定能寻到的,我只能找到城主大人这儿了。”
方拾遗无奈点头:“怎么,师叔,有什么不妥吗?”
“嗯……”陆汀迟沉吟了会儿,“倒没什么不妥,只是……你知道上头的人是谁吗?”
方拾遗啼笑皆非:“我若是知晓就不会来查了。”
陆汀迟:“我知道。”
方拾遗眼前一亮:“是谁?”
这时,假装哑巴了很久的城主大人徐徐开了口,一语惊人:“你的老祖宗。”
※※※
讲个笑话:
方拾遗:“如果能找着,让我认他为祖宗也不是不可以。”
第41章
方拾遗:“我耳鸣吗?”
城主摇了摇头:“你没听错,玉简里那些传记里的记载的修士,就是你的老祖宗。”
我的亲娘。
方拾遗心想,这张乌鸦嘴,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他坐到城主对面,沉吟了一下:“城主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与你爹是挚友。”
方拾遗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父亲这个词离他太远了。
他自小被抛弃,是被老乞丐捡起来养大的,若不是老乞丐,他可能早就饿死在襁褓中。
小时候跟着老乞丐满大街乞讨,受尽冷眼时,他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会忍不住想,这里面会不会有他的爹娘?
后来见着被父母牵着抱着的孩子,他想,我不羡慕,我有老乞丐。
渐渐长大成人,自己从何而来,好似已经不值一提。方拾遗把自己当成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竹林地里长出来的,江水洗刷的岸边冲出来的。
这副血肉之躯,就当是上天的恩赐。
做凡人时有老乞丐,当修士后有师父,他不缺什么。
方拾遗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
可是这时,他却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您认识我……爹?”
“你爹和你娘修为高深,为人仗义,感情很好,”城主沉默了会儿,“他们不是故意要遗弃你的。”
“我还以为我的亲爹亲娘就是普通的凡人。”方拾遗心乱如麻,扯了扯嘴角,“那他们为什么会不要我?”
城主轻轻叹了口气,苍白的脸色愈显沉重:“你知道自己的姓氏由来吗?”
不等方拾遗说话,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千年前,方氏曾是大姓,现今四大世家与你家相比,也不过尔尔。方家以除妖歼邪为己任,驻守在与妖族的分界线云谷上,为妖族所憎恨。云谷大战前,方家被妖族偷袭,元气大伤,后来方家老祖宗又陨落战场,方家从此一落千丈。”
方拾遗不说话了。
“你家曾家大业大,仇家自然不止妖族,大战结束,就有仇敌上门,方家一代不如一代,逐渐没落,仇敌却层出不穷,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也不尽然,”城主咳了几声,嘲讽地笑了笑,“都是为个贪字罢了。”
“方家有个宝库,藏在古战场中,传闻里面有无上神剑‘刺离’,斩天动地,还有无上修行宝典与数不清的灵物法宝,只有方家后人知道从哪儿进去,怎么进去,方家后人躲躲藏藏,直到你爹这一代。”
“你爹名方谢红,他天赋高,修行快,不愿那么窝囊,光明正大站出来,百余年前,还参与了那场诛杀恶蛟大妖的恶斗。”
“那些小人不敢与他正面交锋,便假意接近他。我劝过他几次,他都没有放在心上,最后同你娘亲一起被害了。”
室内一片寂静,倒流香冷香弥散,陈珖不好意思再醉如烂泥,默默坐直。
方拾遗安静了很久,手死死按在望舒剑上,绷出青筋:“是谁?”
“太多了。”城主倒了杯茶,轻轻推给他,看了他好一会儿,落寞地垂下眼,“知道的,能杀的,都被我与你师父,还有你三师叔解决了。”
方拾遗抬头看了眼陆汀迟,心想,难怪三师叔为人性冷,却对他很好。
他曾在书上看到过方家,在易先生的课上也听过,不以为意,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
天下姓方的多的是。
却原来那些都是与他有着血脉亲缘关系的人。
“你父母出事前,似有预感,将你交给了一个老仆。可惜错信了人,那个老仆怕惹祸上身,寻了个地方将你丢了,我和你师父找了你很多年,他先了一步。”
城主迟疑了一下,伸手试探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同你爹长得很像。山海门是个好地方,将你藏在里面,便没有人敢动你。”末了,又不服气似的补了一句,“但我白玉京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
方拾遗和他对视了一眼,能察觉到的只有一腔赤诚与怜惜,是长辈对小辈的关怀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