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肩走了一段。
　　直到快要到研究室门口的时候，楚辞才开口跟他说到：“你对这位海格里曼女士的了解有多少？”
　　龙井别过脸去看他，他的手停在了触碰打开门的前一寸距离。
　　“你又知道点什么？”
　　楚辞对上了龙井的眼睛。
　　他们的眼睛里都没有波澜，但那种平静的底下又仿佛有汹涌的暗潮席卷而来，吞天灭地。
　　楚辞开口了。
　　“在这次的疾病再次扩散之前，刚好是我们在下面跟那些人战斗的那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星际联盟想尽了办法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其中就包括——他们通过星球特有的线上虚拟联系频道再一次地——将海格里曼女士的孩子给搬了出来，大肆渲染海格里曼女士作为一名母亲的失职。”
　　龙井在楚辞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一团深陷在刺骨寒冰里的火焰。
　　他不由得笑了。
　　那个笑容很真实，真实地如同人类。
　　龙井答应到：“我明白的。”
　　楚辞知道他明白了，便不再说什么。
　　他既是希望通过大量的提示来让龙井想起来他们曾经的记忆，但他也并不想要让龙井重新回忆起曾经的自己。
　　认真地把自己当做一个人类活着，在那漫长冰冷死寂的黑暗里，真的是太难了。
　　目送着龙井离开了视线，楚辞也笑了笑，离开了原地。
　　他们都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去做，不应该被困于一段又一段的回忆。
　　楚辞叹了一口气，尽力收回自己放在龙井身上的心神。
　　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不能在这里耽搁太多的时间，这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好。
　　龙井站在研究室的门口，他听着门外几不可察的走动声音。
　　这个楚辞很有问题。
　　但是龙井目前为止都没有看出这个人究竟有什么问题。
　　“龙女士？”
　　爱丝梅拉达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龙井。
　　她放下了手中的培养基，眼神看向龙井，轻轻地出声问了一句。
　　龙井顿时回神，他望着爱丝梅拉达手中的东西，勉强地勾了勾唇角，确认了自己的部分猜想。
　　“海格里曼女士，您的手里是什么东西？”
　　爱丝梅拉达没有察觉到龙井话语里的微妙，她直接回答到：“哦，这个啊，这是培养皿。”
　　她顿了顿，又顺着问了下去：“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龙井盯着那个培养皿，忽然间一字一句道：“培养什么的培养皿？”
　　爱丝梅拉达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抬起头，看着龙井，并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同寻常的表情来，但她就是知道，这个人好像知道了她做的那些事情了。
　　培养基的颜色很深沉。
　　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小块小块的金属粉末夹杂在其中，在灯光的照耀下偶尔产生两三分炫光。
　　“这只是用来培养那种疾病的病原体的培养基而已。”
　　爱丝梅拉达沉吟了几秒，平静地回答了龙井的问题。
　　龙井盯着那一盒培养基，开口道：“收手吧。”
　　爱丝梅拉达忽然间笑了一声，面容温和，神色镇定：“龙女士，你在说什么啊？”
　　她说着这样的话，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整个研究室的空间封锁都在这一刻被开启，外面的人除非使用暴力，否则根本进不了门。
　　龙井深吸一口气：“这场病毒的病原体星舰上的其他研究人员已经尝试过了培养，分离没有问题，但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一次培养成功过。”
　　“没办法培养，就意味着可供研究的样本数量稀少。”龙井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样本数量稀少就意味着，研究的进度将会被严重地拖慢，更何况……在星舰上没有可供研究的病人载体，现在他们的研究只是依靠着之前苏先生下去，从那些星球的人患病的身体上采集来的身体材料在勉强继续着研究。”
　　爱丝梅拉达：“所以，我这不是正准备去给大家送样本呢。”
　　龙井笑了一下。
　　“我看见那种培养出现在你的桌子上，已经过了好久了。”
　　“我第一次看见就是在你的研究室，现在过了几天来看，这种培养基还是在你的手上，不仅在，而且你还把它用起来了。”
　　“关悦让人摸回星网查了你的私底下的履历，除了是机甲大师的亲传弟子以外，你还曾经是少年科技大奖赛的冠军，你获奖的作品就是一篇论文——论世代生物机甲的模型可行性。”
　　“不查不知道，关悦因为直觉你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动手调阅了你的全部论文资料。”
　　“她用了一个晚上来比对结果，终于告诉我，你可能比起喜欢机甲来更喜欢生命科学。因为发表的论文里，除去跟机甲有关的那一半，剩下的里面有大概百分之七十是生命科学，而在关于机甲的那一半里，有一半也是生命科学技术的应用讨论。”
　　龙井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管光刃。
　　他刚刚看楚辞随手拿了，自己也就顺势跟着拿了一管。
　　“真的，再严重下去，人类真的会灭绝。”
　　爱丝梅拉达听着他说这样的话，只是问了一声：“你有证据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冷很飘渺。
　　飘渺得好像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再留住她了一样。
　　龙井：“我没有证据。”
　　爱丝梅拉达笑了。
　　她说：“没有证据的事情我是不会认的。”
　　龙井：“可是那种疾病真的已经让星盟里绝大部分的偏远星球都陷入死寂了，虫族出现了更加领先的虫洞科技，他们的战斗方面正在逐渐地依靠那项技术压往星盟的边缘。”
　　“而且，真的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他这样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数字都在时时刻刻不停增长的记忆金属片。
　　【当前任务进度：8932453431/100000000000。】
　　【当前任务进度：8932453433/100000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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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丝梅拉达抬起头，默默地闭了闭眼睛。
　　眼睛有些干涩，她即使闭上也能够感觉到那种不舒服。
　　她用很轻很轻地声音对龙井道：“不是我要他们死的，他们本来可以不死的。”
　　“他人的痛苦永远比不上切身的利益来得重要，他们如果死了，那就是因为他们自己有问题。”
　　龙井皱了皱眉头：“你不要再执迷不——”
　　爱丝梅拉达骤然爆发的大笑声给打断了龙井劝说的话语，她颓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上，神情有些失控的轻微癫狂。
　　她慢慢地扶额道：“你敢不敢相信，星盟里竟然有这么多人对女性怀有偏见？”
　　“如果没有偏见，我花了十几年制造出来的那种病原体，它是无法启动杀死对方的程序的。”
　　“当然，如果那种偏见的程度没有到达我设置的底线，它也不会被触动死亡程序。”
　　龙井的眼睛渐渐地瞪大了。


第101章 达尔文病原体
　　“你之所以需要用添加了金属的特殊培养基来培养这种病原体，难道是因为它不是单纯的病原体，而是筛选性的人造病原体？！”
　　爱丝梅拉达的眼睛里是冷冷的暗色。
　　她的嘴角挂着对自己成就的骄傲，但同时她的眉梢却是对人类最大的悲哀叹息情怀。
　　“没错。”
　　“这就是达尔文病原体。”
　　龙井好久没有说话。
　　即使是搬砖学的学生他也明白，社会达尔文究竟对人类的伦理哲学道德体系有多大的冲击，那种冲击对于某些特殊的学派来讲几乎就是毁灭性的。
　　更不要说，现在已经有人将它变成了现实。
　　龙井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秒，他终于艰难道：“收手吧……”
　　爱丝梅拉达沉默了几秒，终于是长出一口气对龙井道：“现在不是我可不可以收手，而是我有没有办法彻底控制住这场疾病的问题了。”
　　“达尔文病原体之所以是达尔文病原体，最大的定义就是它可以无视其他条件，在任何情况下都坚定地执行着全部的程序正义。”
　　“你知道我是如何将达尔文病原体散播出去的吗？”
　　龙井盯着她，他对于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怎么了解，如果换到星际背景下就更加的一头雾水了。
　　他只能够顺着爱丝梅拉达的意思继续追问：“你是通过什么办法传播出去的？”
　　爱丝梅拉达凉凉地笑了一声：“我在那个星球上，刚开始的几年非常非常痛恨那个星球上的每一个人。因为我知道，只要他们当中出现那么一个人愿意帮助我逃离，我就有可能不会在那里被困这么多年。”
　　“我痛恨他们，痛恨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痛恨到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办法在梦中杀死他们。”
　　“这种达尔文病原体就是在我发现了机甲以后，借助机甲内部的微型实验舱构建出来的。”
　　“那台机甲很特别，但我也清楚，即使是星舰级别的力量，也未必能够在带走了我以后，还带走那一台无法上天的机甲。我也想过，万一出现了什么问题，星舰上的指挥官得到了什么命令，又或者是星舰上的人因为受到了地面的威胁而迫不得已地将我重新送回去——那我就启动病原体让那些人都死掉好了。”
　　“等他们都死绝了，我就可以一个人活下来，改造机甲，直接离开那颗星球。”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爱丝梅拉达顿了顿，“在你们来了以后我就发现，我孩子的生理学遗传基因的另外一半提供者，他想要把我卖出去跟人换钱。”
　　“为了避免自己被卖掉，换到距离机甲太远的地方，我迫不得已才提前了我的计划。”
　　龙井：“转手再卖了你？！”
　　爱丝梅拉达感觉到了龙井的难以置信，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后道：“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不对？”
　　“他……不，确切一点说是他们想要卖掉我。”
　　“因为我已经为他们家生下了男孩，所以他们就觉得我没有价值了。”
　　“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在他们家里用自己的知识，让他们的生活变得容易了。”
　　龙井：“你为什么会选择我们？我感觉你的想法没有那么简单。”
　　爱丝梅拉达又笑了一声：“你说的对。其实，我是已经在你们的身上试验过了那种病原体以后才决定带上你们一起的。”
　　龙井皱眉。
　　“你别生气，这件事情是我做得不对，但你们如果不符合被筛选淘汰的标准便不会死。”爱丝梅拉达放下了手中的培养基，扶额轻叹道，“说句实话，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会跑回去，不仅跑回去了，你还将这架机甲的核心给带了出来。”
　　龙井垂眸视线在手中的记忆金属片上来回的逡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到：“你是有办法控制这种病原体的。”
　　【当前任务进度：90000000003/100000000000。】
　　爱丝梅拉达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我有办法，可是，为什么呢？”
　　龙井盯着爱丝梅拉达的脸，他发现不了她脸上的任何一丝破绽。
　　她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一个绝望的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寻常人是无法想象的。
　　他思考了不到十秒就做出了最后一个决定：“我跟关悦的手上有你是这种病原体制造者的证据。”
　　爱丝梅拉达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龙井的脸，似乎是在思考他是不是在骗自己。
　　“你为什么要帮着那些渣滓说话？”
　　龙井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在为‘渣滓’说话，我只是觉得，不管怎么样那些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至少是无辜的，你不应该一刀切地将他们的父母都——”
　　爱丝梅拉达有些愤怒地反驳到：“我放过他们的父母，好让他们的父母继续将他们教养成为‘渣滓’是吗？”
　　“……我不会将那些证据公之于众。”龙井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将这句话给说出口，他的脸上是淡淡的悲悯，“至少在你的部分行为上，我也是难免认同的。”
　　“我跟你一样，是亲身经历过这些的人。”
　　爱丝梅拉达的眼神里出现了明显的意外。
　　她问到：“你不是要将我交出去，逼迫我解除达尔文病原体的致死程序吗？”
　　【当前任务完成进度：9000001245/100000000000。】
　　龙井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你，收回在联盟其他地方的病原体致死程序。”
　　“那些偏僻荒芜的星球……是的，我们都不会阻止你再做什么的。”
　　“在星盟普通的教化没有办法到达的地方，我相信，关悦也会默许你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但是在那些星盟的大部分普通人都是‘正确’的情况下，我觉得，总有一天，他们会将你所说的偏见给消除掉的。”
　　“至少从目前星舰技术组切进星网获得的消息来看，星盟的繁华星域，除了存在历史遗留问题的部分地方以外，暂时还没有出现大面积的病原体爆发。”
　　爱丝梅拉达：“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龙井笑了一下，他伸出了一只手，递到爱丝梅拉达的面前，然后很平静地开口道：“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在我的身上种植你控制的病原体——既然连这种半机械半生物的生命体，你都能够在那种恶劣的条件下制造出来，不可能你现在制造不了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