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自己却算错了。
　　最大的危险不是别人，而是他分离之后的自己。
　　“我不知道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孟衍的心已经没办法再装下更多情绪了，他坐在重新回到大殿的理智之眼身边，言语中满是酸涩。
　　在意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受呢。
　　孟衍抬头，睁大眼睛看向了那只巨眼。
　　为什么，同样是我，另一个我却能体会到这一点？
　　人类有什么好在意的，都是脆弱的生命体。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想要完成目标，必须收回分离的部分，才能重获全部力量。
　　为了让自己不再存在弱点，孟衍是必须铲除的对象。
　　理智之眼的心声，不自觉的流入了孟衍的耳中。
　　“！！！”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离开、甚至毁灭这个自己构架的世界了。
　　而他唯一的弱点，或者说唯一拥有的，就只是孟衍而已。
　　分离掉人类的那部分，理智之眼根本就没有与孟衍相处的点点滴滴，自然也没有爱情。
　　“欢迎光临我的世界。”
　　孟衍惊诧的站起身，后退了几步。
　　刺目的银色光芒下，巨眼化为了他熟悉的身形，而这次，他没有再戴着面具。
　　“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男人的声音充满磁性，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回响着，甚至染上了几分圣洁的味道。
　　孟衍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一股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理清的悲伤情绪涌上心头。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在银芒下投出一片暗影，因为过于紧张，金灿灿的符文慢慢爬上了皮肤。
　　“不必紧张。”
　　孟衍的话语有些凝滞，但最终，他释然的笑了笑。
　　“你把我骗到这里来，是想杀了我吧？”
　　男人坐在大殿的高座之上，俯视着这个渺小的人类。
　　“见过一面之后，愈发的舍不得了。”
　　“但你从来都是一个理性比感性重的人，你不会对不起自己的名字的。”
　　神子也跟着笑了“你很了解我。”
　　“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没有。”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为什么还要让我看这些东西。”
　　“……”
　　理智之眼沉默半晌。
　　孟衍压下嘴角的苦涩，调笑道“难不成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毕竟我只在乎另一个你。”
　　“……或许。”男人道“但现在争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也是，一个人类的死亡只是世界中最无足轻重的小事。”孟衍的紧张感慢慢消退，他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而你是神明的孩子，以一个人类的死，换取你能毫无顾忌的报复、脱离，重新回到你该去的地方，继续接受眷族的朝拜，这简直太划算了。”
　　孟衍抑制住自己想要打冷颤的冲动。
　　他从来不在乎生死，可这次，他却没那么平静。
　　孟衍不明白是为什么。
　　可能是未尽的遗憾、可能是愤怒与不甘、可能是突然而至的渺小感、也可能是宁愿自己从没见过那公园中逆光的孩子。
　　但他自己仔细品味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后悔遇见对方。
　　这样，也就足够了。
　　“这个世界有千万种可能，我都能准确的预测到。可我唯独预测不了自己遇见你之后的反应。如果得喀特用你来要挟我，我不知道我是会放弃还是舍弃。”
　　“就算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也会因你诞生无数我控制不了的变数。”
　　“所以，我要亲手为自己做出决定。”
　　俊美的神子缓步走向人类身边“你已经为我经历了肉体的死亡，而灵魂也将在这次消散，我会记住你的牺牲。”
　　孟衍被他刺了一下，冷笑道“不必了，不必了，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生来就是为了你牺牲一样，真有睿深的味儿。”
　　“可你喜欢。”
　　“行了，别废话了，我懒得听。”孟衍在这残酷的世界中，虽然只是个卑微的人类，但他在这种性命抉择之下，也拿出了属于自己的傲气。
　　“在我死之前，我只想问问你，凭什么。”
　　在神的面前，哪有凭什么可言，能奉献就已经是最大的荣耀了吧。
　　“没有答案也可以，你合体之后自己感受，想来我今天也是逃不过这一劫，毕竟是你精心设计的副本。”
　　“这么大费周折，只是为了杀死我而已，看来之前你也纠结过一段时间。”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动手吧，正好我也在这里待腻了。”孟衍潇洒的冲着神子眨了眨眼“睡了神子那么多年，也是挺值的，技术还行。”
　　银发男人沉默了。
　　虽然孟衍这么说着，可他知道对方心里肯定很难受。
　　但他没有人类的感情，他不懂孟衍的心为什么在痛。
　　他只是觉得可惜，可惜第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要被自己亲手毁掉了。
　　“我只希望你别后悔，我不在乎你，但我心疼睿深。”孟衍看出了理智之眼的动摇，他主动解除了生命连接，免得波及到其他队友。
　　“真的累了，只能不告而别。”
　　孟衍拿出了自己的第一把刀。
　　他将龙魂匕首放在了理智之眼的手中。
　　“我本来也是将死之人，活的够久了。动手吧，这对于我，对于睿深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孟衍在逼迫他。
　　局面似乎倒转了。
　　理智之眼说了再多的漂亮话，到了最后关头，还是没办法下手。
　　孟衍握住他冰冷的手掌，将龙魂攥在掌心中，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
　　当睿深脱离幻境，闯进了孟衍这面镜子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孟衍倒在地上，一个银色长发，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脸上染血，神情却呆滞了，像个孩子一样不知该怎么做，只能握紧对方的手，紧紧不放。
　　见到睿深到了，他才将不属于神子那面彻底消除，表情僵硬的迎接另一半的自己。
　　“孟衍怎么了。”睿深声音颤抖“你把他怎么了？”
　　“这不重要。”
　　“……你会后悔。”
　　“比起自由，我甘愿后悔。”
　　睿深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猜到了对面的人是谁，那张脸明晃晃的摆着，想不通都难。
　　他知道最好的报复是什么。
　　那就是让他自己体会这彻骨之痛，然后再一同为悔恨陪葬。
　　深陷于镜之迷宫的人们忽然感觉到一阵刺目的银光，那力量波动使得方圆百里的镜子全部震碎。神眷者们清醒过来，只见天空的银月已被一只巨眼取代。
　　那是完整的理智之眼。


第86章 猎杀
　　方舟世界百分之八十的居民都在收看这场难得一遇的直播。
　　从队长队员内斗的时候，网上就已经在热烈讨论了, 整个捕梦网几乎都被话题所占据。
　　但是很快他们就想骂娘了。
　　神眷者们进入镜之迷宫后, 直播信号就一直不稳定，而且根本没办法看到镜子里的内容，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这么盯着屏幕盯了半个小时。
　　有的人耐不住寂寞退出去收看其他比赛, 而有的人则是不甘心的继续等待, 生怕错过什么精彩段落。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在镜之迷宫全部震碎之时, 凌空的银月睁开了巨眼, 注视着每一个人。
　　不光是这场友谊赛, 别的直播间里也是这番景象。
　　所有副本，或者说小世界的人们, 全都惊恐的望向天际。
　　系统在此时叮咚响起。
　　理智之眼注视着你
　　所有被月光照拂的神眷者, 只觉肢体僵硬，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而这恐怖的被支配感只存在了一瞬, 恍若错觉。
　　各位神眷者不必慌乱，理智之眼正在更新版本，只为大家带来更好的体验。此次比赛因系统构架升级的影响，将会以a级评价自动完成，所有参赛者将于五分钟之后回到方舟世界。
　　不光是神眷者们傻了，连观众们也有些懵。
　　但很快，他们也就变得平常心了。
　　不过是理智之眼这个大ai升级了嘛, 也是, 连手机都需要更新系统呢。再加上自动完成任务也挺不错的, 不用继续在比赛里以命相搏了。
　　只有一直关注梦魇那三支队伍的人快要气的吐血。
　　先是系统错误，波及了特殊对抗赛，再是系统成功升级，再次打断了友谊赛。
　　这三支队伍，就不能完完整整的比完一场吗！
　　别说这十几个参赛的神眷者了，连粉丝都觉得心累。
　　而在屏幕的另一边，梦魇战队的人全都被这爆破镜碎的巨响唤回了神智。
　　赵瑾风和林曼姝相拥在一起，莫嘉禾嫌弃的躲开了伊凡走到一边，而最被镜子世界震撼的，是菲尔斯。
　　他莫名其妙的在镜子里见到了小时候的厉矜，然后看到厉矜从小到大都被国际佣兵营当做武器训练，慢慢的，他也不觉得对方的性格很差劲了。
　　而厉矜在镜子中倒是笑的很开心。
　　因为菲尔斯打小就是这么嚣张跋扈，却又天资过人的样子了。
　　一旦想起迷宫门口的标语，在里面见到心上人的神眷者们，都变得有些尴尬和沉默。
　　“诶？”林曼姝转头到处寻找“睿深和队长呢？”
　　厉矜和菲尔斯都出来了，他们两个也理应……
　　“这是什么？！！”
　　莫嘉禾眼力好，她忽然发现一片反射着银月光芒的玻璃碎片中，倒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菲尔斯吸了一口凉气，不会吧……
　　孟衍都没能死在他手上，怎么会在友谊赛里……
　　林曼姝惊叫一声，连忙扑在队长身边。
　　这具身体已经冰冷了，鲜血都被霜冻的夜晚凝固住。
　　“孟哥？孟哥！你别吓我啊！”林曼姝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生命连接牵上的迹象，可之前这个技能还开着。
　　这就说明孟衍是自己解除的。
　　厉矜也有点吃惊，他蹲在尸体旁边检查了一下伤口。
　　“这个刀口，从肋骨缝隙中直接刺穿了心脏，而且看样子……是自杀才会有的痕迹。”
　　“不可能！孟哥不会这样做的！”林曼姝的眼睛都红了，她知道孟衍是个非常负责任的人，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这么走掉，一定是有人害了他。
　　“睿深呢？睿深呢！”
　　她大叫起来“我不信两个人都死了，绝对不正常。”
　　“友谊赛不会有死者出现。”黑宫夕香里将刀收回刀鞘“确实有异常。”
　　“睿深的气息不见了。”厉矜望了望天空中的巨眼，那股被凝视着的感觉，让他也有些发寒。
　　赵瑾风的眉头皱的死紧，他虽不是感性的人，但和孟衍相处这么久，都培养出了感情。
　　不论是他，还是林曼姝，甚至是最新加入的莫嘉禾和伊凡来说，孟衍的死都绝对是个不小的打击。
　　莫嘉禾已经呆滞了，而伊凡也一反常态的没有咋呼，沉默的站在一边注视着队长的尸体。
　　五分钟的时间已到，数道大门从天而降。
　　众人数了数，缺了两扇。
　　通道是不会给已死之人开启的，系统变相证明了两人都已经不在了。
　　林曼殊根本没法接受这个现实。
　　她终于还是憋不住，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心脏都跟着一揪一揪的疼。
　　她是最早加入队伍的人，在潜力赛的时候就认识孟衍了，孟衍待她如何，她可能没有办法在方舟世界找出第二个人来。
　　哪怕是赵瑾风，也不会在互不相识的时候拉她一把。
　　众人听着她的哭声，心里都沉甸甸的。
　　“节哀。”菲尔斯看了古德曼一眼“我们燃梦十字军会调查这件事的，先走一步。”
　　浴火战队众人打杀惯了，死亡也见过无数次，孟衍的死对于他们来说仅仅是可惜。
　　厉矜冲着梦魇的人们点头致意，也带领队员进入了大门。
　　倒计时在响了，可是梦魇的人没有一个想离开这里。
　　林曼姝擦擦脸“赵哥，咱们能把队长的尸体带回去吗？”
　　赵瑾风沉默的点头。
　　莫嘉禾隐隐听见了动物的叫声，她抬头望去，发现一只半透明的黑色动物正趴在孟衍的身边。
　　周围的人们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她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见到了这只奇怪的生物。
　　这生物瘦骨嶙峋，带着细鳞的皮肤就像是贴在骨头上，宽大的翅膀像蝠翼，又像是死神的斗篷，将自己裹了起来，宛如寒风中的垂暮老者。
　　它的双眼中有幽幽冥火，是死者的指路明灯。
　　这是冥河的摆渡者，在千息魔族群的传说中，它会带着死者的灵魂去往生。
　　莫嘉禾左看右看，都没发现千息魔的身影，也许这只奇怪的生物就是它变出来的吧。
　　只见这只怪物张开嘴巴，含住了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随后便张开翅膀，踏着一地碎光飞走了。
　　倒计时完毕。
　　所有不愿离开的人，全部被强制传送回了方舟。
　　……
　　方舟比赛已迎来新版本——猎杀季
　　新赛季具体事宜请自行在方舟终端查询
　　莫嘉禾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到达银色大厅，把理智之眼的形象换成了牺牲者石碑。
　　林曼姝还淌着眼泪，见莫嘉禾火急火燎的，也跟着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