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明溱发现的时候,他也醉得不成样了,抱着一根案几脚兀自傻笑。
明溱探身去晃了晃他手边的酒壶,发现这傻孩子居然都给喝光了,怪不得醉成这傻样。
他还是特意让人给年轻小弟子们准备不易醉的果酒呢!
明溱没好气地屈指,往钟子彦脑袋上敲了个爆栗。
钟子彦吃痛,回过神来,鼓了鼓脸颊,有些不高兴:“不要弹我的脑袋。会傻掉的。”
他大概是喝懵了,没认出明溱来,话语间也没了平时的恭敬。
明溱看着他的包子脸,手痒痒的,忍不住戳了一下。
钟子彦的包子脸就被戳漏了气,他气恼地甩了甩脑袋,大少爷脾气尽数展露无疑:“你别戳我!你再惹我,我就……”
明溱道:“就什么?”
钟子彦“就”了半天,卡壳了。
若是在两三年前,他还未拜入飘渺宗,还当着钟家大少爷,那威胁人的话是信手拈来。
但这几年,他以风止君为楷模,有意收敛自己的坏脾气,争取当个谦逊有礼的好弟子,不给风止君和飘渺宗抹黑。
那些个威胁话就全不记得了。
于是他一拍桌子,啪一声闷响,在一片觥筹交错声里也不太明显:“我就要发火了!”
明溱一声闷笑。
这边闲着没事的大长老在锲而不舍地逗小弟子发火是个怎么发,是嘴里喷火还是头顶冒火,另一边谢清霁学着司暮,悄悄将酒液从指尖逼了出来。
剔透酒珠凝聚在指尖,又渐渐挥发掉,只余淡淡酒香。
好像没醉。
谢清霁仔细感受了一下,觉得自己思维还很清晰,没有困倦感,也没有迷糊感。
一切如常。
他放下心来,朝司暮弯了弯眉眼。
司暮从谢清霁喝下酒就开始紧张,紧紧盯着人,一瞬不瞬,见谢清霁看起来还算冷静清醒,才微微松口气。
只是他也仍没完全放下心,视线时不时往谢清霁那儿瞥,直到他们之前说好的时间差不多到了——照谢清霁的性子,要让他一直待到宴会结束,是不大可能的。
所以司暮便给他提了个时间,让他到时间就找个借口脱身。
谢清霁将这时间记得牢固,分毫不差地提出离开。
他能在这宴会上待这么久,已出乎众人意料,大家也没有挽留他,暂且安静下来,准备恭送君上。
司暮是没打算走的,他还得照看一下宴会结束后的残局。
然而谢清霁站起身后,也没有走,就站在他身侧,默默注视着他,一言不发,像在等着什么。
于是众人的视线也跟着默默地转移到了他身上。
司暮:“……”
他莫名,正想问谢清霁怎么了,就听见谢清霁轻声问他:“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那清冷矜贵,如立在云端而遥不可及的人,在认真地问他,你不跟我走吗。
司暮腾地站起身来,神色自若地掸了掸衣袖,偏头看明溱和几位长老:“你们接着饮酒作乐,我先走了。”
顺便又传讯给隔得略远的六峰掌事长老:“后续事宜,你跟着处理。”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几位峰主愣愣地哦了声,然后就这样目送着司暮随在风止君身侧,走啊走,很快就没了影。
明溱是第一个回神的,他惊诧道:“风止君离席,司暮君跟着去做什么啊!”
二峰主离得最近,有点迟疑,不太确定道:“我怎么感觉,好像是风止君喊他过去的……”
方才谢清霁说话很小声,众人也没刻意去听,此时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明溱拍桌:“怎么可能嘛!我们君上和司暮君两人之间是出了名的不合……”
作为主峰的掌事大长老,宗门里无数话本子的创始人,他很有发言权:“君上和司暮君不来往已久,怎么会无缘无故喊他一起走,肯定是司暮君……”
宴席之上争纷顿起,而话题中心的两位主角,是全然不知。
司暮从谢清霁问他怎么不走的时候,就立刻意识到,他小师叔又双叒喝醉了。
他也有点哭笑不得了……谢清霁这哪里是一杯倒,这分明是沾唇即倒啊。
好在这次醉得不算严重。
谢清霁神色清明,在众人面前很好的保持了风止君的端庄风姿,没有失仪,也没有当众啃萝卜。
就算是远离了众人的视线,也仍旧镇定自若,好似根本没喝醉。
但司暮就是知道,谢清霁醉了。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现在的小师叔……看起来也太他妈乖巧了。
乖巧到司暮都有点遗憾,怎么这次小狐狸就不啃萝卜了呢,上回谢清霁在秘境里醉倒,奈何环境不适合继续发展,这回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醉倒,天时地利都齐全。
小狐狸要是还想啃萝卜,那萝卜可就半推半就顺从了啊!
可惜了。
司暮将人带回屋里,替谢清霁褪了鞋袜,脱了外衣,又解了发冠,抖开被子,才拎着衣衫发冠转身搁在一旁。
再转过身时,谢清霁还是乖乖地坐在原处没躺下,好像在等着什么。
司暮玩心大起,故意问他:“小师叔,你在等什么?等我和你一起睡吗?”
他作势要往床榻上坐,本以为谢清霁会推开他,结果谢清霁蹙着眉想了想,居然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点位置来。
……喝醉了的小师叔真容易给人意外惊喜。
……司暮在心里默默地将诱拐小狐狸喝酒一事提上计划。
谢清霁发出邀请。司暮干脆就真坐了下来,眉梢一挑:“然后呢?”
然后谢清霁就凑了过来,熟稔又亲近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自“偷情”那夜之后,谢清霁就再没蹭过他的脸颊,无论他说多少好话,百般诱哄。
司暮回味不已的同时又继续垂涎许久,都无可奈何。
直到今晚。
等司暮回过神来时,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圈住了面前人清瘦的腰身,微微用力,迫使对方靠近过来。
啊呀,不关他的事,是小师叔自己投怀送抱的。
司暮理不直气也壮地想,然后心安理得地朝谢清霁索要了一个温柔又绵长的晚安吻。
怀中人安安静静地任他摆布,乖巧又顺从,末了,微微喘息着,呼出来的气都带着淡淡酒气。
“不够啊,小师叔,晚安礼仪可不止蹭脸颊。”他指腹在谢清霁腰脊处打着圈儿摩挲,低声笑道,“学会了没有?以后睡前要这样。”
素来冷清如玉的脸颊泛着红,眼底浮着水光,润泽朦胧。
“别……”
他含含糊糊地喊了声,却也不晓得后退躲开,反倒把自己往某个坏家伙嘴里送,“我困了……”
司暮稳稳圈住人,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明早他小师叔要是发现两人整夜待在一起,会是个什么反应啊?
他陡然兴奋起来,两下便蹬掉了鞋子,一转身,顺势将人摁住,目光灼灼:“小师叔,我可以留下来吗?”
谢清霁今天醉得不太彻底。
他朦朦胧胧中,还是认得司暮的,只是他的记忆有些错乱了,将面前人和遥远记忆里的某个小黑球给混淆了。
他只以为眼下还在大梵天,司暮还是小黑球,正闹着要和他睡呢。
这段时间小黑球刻意卖乖,小狐狸被他哄骗成功,不知不觉就引兽入窝,还分了他半边床榻。
于是谢清霁想了想,就道:“你睡过去一些,别压着我,你好沉的。”
他伸手推诿,推着推着,忽然发现了什么,疑惑地咦了一声:“你的耳朵呢?”
小黑球的耳朵呢?
怎么不见了!
司暮听他应许,大喜过望,第一时间没听出不对来,直到谢清霁满脸困惑地扒拉他的脑袋,他才反应过来:“……什么耳朵?”
谢清霁摸了摸他的脑袋,在那原本该有两只黑乎乎毛绒绒小耳朵的地方,什么都摸不到,越发不解:“为什么要把耳朵藏起来?这样睡觉很不舒服的。”
司暮这下听懂了,怪不得小师叔这回没把他当萝卜啃呢,原来是把他当做同类、当做小狐狸了。
想到小狐狸师叔毛绒绒的手感,司暮蠢蠢欲动,心说小师叔都醉成这样了,他又不是正人君子,此时不揩油,更待何时啊。
至于小师叔醒来之后会不会揍他……等小师叔醒来再说吧!
狐狸尾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揩一把是一把!
司暮捉住谢清霁的手,微微用力,让谢清霁摸了摸他自己的脑袋:“你也没耳朵啊。”
谢清霁没摸到自己耳朵,又呆住了。
他手指僵了一会,眉心紧蹙,过了好一会,噗的一下,脑袋上冒出来两只白绒绒的小耳朵。
紧蹙的眉头松了开来,谢清霁抖了抖白绒绒小耳朵,侧了侧脑袋,拿耳朵尖去蹭了蹭司暮的鼻子,温声道:“我耳朵在呢。你也别藏着耳朵了,快将它放出来,该睡觉了小黑球。”
司暮被那只耳朵尖蹭了个心肝儿颤,还来不及去亲亲那可爱的小耳朵,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呼吸瞬间静止,不可思议、愤怒、震惊、慌乱……种种情绪交错闪过心头,他用了很大力气才压住自己想咬一口那毛绒绒小耳朵的冲动,勉强冷静问:“小黑球是谁?”
他从没听过谢清霁喊这个名字!
不管是百余年前,还是现在!
都!没!有!
是谁!
司暮只觉危机四起,他紧紧盯着谢清霁,然而记忆混乱的谢清霁比他还迷惑:“……”
小黑球傻了吗?哪有自己问自己是谁的?
小黑球惯爱胡说八道,谢清霁已经很习惯了,他叹口气,温柔地拍拍小黑球的背,然后微微用力,想把他推翻,然而依旧是没推动:“很晚了,真的该睡了,你别闹了,小黑球,你再闹我就要生气了。”
谢清霁在把他当别人。
意识到这一点,司暮危险地眯了眯眼,嫉妒和酸涩涌上心头,他手背都泛起青筋,用强大的意志力压住要暴走的冲动。
心知这个时候的谢清霁是吃软不吃硬的,他深吸一口气,略略松开了压着谢清霁的手,声音软和了几分:“小师叔,小黑球是只狐狸吗?”
谢清霁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无奈又充满宽容。
司暮咬牙忍气,又酸又气。
谢清霁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黑球今晚格外执拗和吵闹,他又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惊扰了隔壁院落的清虚君。
他想了一会,再叹口气,用商量地口吻道:“我把尾巴给你缠一会,你就好好睡觉行不行?如果你还要闹,我就要把你赶出去了。”
他再次推司暮——这回他用了力,司暮也没抵抗,于是他很轻易便翻身坐起,蹲坐在司暮面前。
一番折腾,谢清霁的里衣都有些乱了,衣领微微散开,露出半截锁骨,司暮一眼就瞧见了那抹红痕。
昏暗的光线下,雪白的肌肤,宛若亲热时才会留下的红痕。
司暮的呼吸沉重了几分,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很想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狠狠啃咬这精致的锁骨,最好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然后再在这白玉似的胸膛一路流连而过,在各处都留下他的痕迹,留下他的气息。
彻底宣告这人的归属权。
一条雪白的毛绒绒大尾巴自谢清霁的衣摆下,悄悄伸了出来,灵活地左右卷了卷,就温顺地搭在了司暮腿边。
尾巴尖还试探性地戳了戳司暮撑在一旁的手。
往常这个时候,小黑球早该兴奋地将大尾巴卷上来了。
可今天谢清霁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另一条毛绒绒大黑尾巴,他不由催促道:“你不卷尾巴了吗?”
小黑球平时就老爱缠着他要卷尾巴——一黑一白两条大尾巴,卷缠在一起,扭麻花似的。
其实挺好玩的,谢清霁抿着唇想,只是他平时矜持惯了,尾巴这种敏感部位,连清虚君都不多碰的,就算是面对同类的小黑球,他也有些害羞,故而不常让小黑球卷。
今天也是没办法,才允许小黑球卷一卷的。
可小黑球居然无动于衷。
这不太对劲。
谢清霁心里不自由升起一抹担忧,他迟疑了一下,探身过去一看,果然发现了小黑球无动于衷的原因。
他错愕道:“你的尾巴呢?”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一下没摸着,他又左右碰了碰,都没碰着司暮尾巴。
“你的尾巴怎么也藏起来了?”
司暮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司暮被他摸炸了。
小师叔不知道这种地方是不能随便摸的吗!
一股邪火直冲小腹,司暮根本连抑制都抑不住,某个小兄弟就抬了头。
他倒抽一口凉气,暂且撇开了小黑球这个未解之谜。
管他娘的小黑球小红球小彩球,总之现在被他牢牢捉住的,只有一只白绒球。
司暮将还试图继续探索他尾巴究竟去哪里的谢清霁抓回怀里,牢牢摁住不让他乱动。
呼吸沉重间,司暮觉得他该给这个胡乱点火的小师叔一点教训。
他冷笑一声,脑海里飘起来一句曾在话本子里的见过的话,他想也不想地就借用了:“小师叔,你点起来的火,可要……”
手里一轻,腿上一沉。
酒劲上头的某只小狐狸,到底还是没能彻底搞明白小黑球的尾巴和耳朵到底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