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感受到的那神秘力量,是天地间蕴养生灵万物的生气。
而他们人类,作为最类神的存在,一直受到神君们格外的庇护。
神君教导他们劳作,教会他们用火来驱赶野兽,更是替他们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隔开了与人类同时而生的各种妖魔鬼怪。
刀客素来寡言,不过但凡他说话,总是一语中的:“天地间生灵逐渐变多,或许是灵气不够用了。”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出水面。
酒中客将酒杯搁下,向来洒脱的他也收敛了几分散漫,轻声道:“神君与我们同生于天地间,灵气逐渐稀薄,他们更受影响……”
后面的话饶是他也没敢说出来,止声于和刀客的对望之中。
彼此眼里都升起一抹沉重。
他们的猜测是最坏最可怕的猜测,可也是无限接近于真相的猜测。
这许多年来,人类都习惯了依赖神君们,每当遇着困难便要祈神。
祈祷神的护佑。
可这回没有神君来救他们了。
妖魔鬼怪肆虐横行,无人能挡,人类遭受了自诞生以来最惨重的打击,他们开始害怕、哭喊、埋怨,发现都无济于事之后,开始奋力反抗。
无数和酒中客他们那般能感受并使用灵气的人自发地站了出来,联手相抗,抵挡着试图伤害普通人的妖魔鬼怪,将普通人护在身后。
酒中客和刀客自然也不例外,他们一路斩杀了无数妖魔,日夜不息,鲜血染了满身,都来不及换一件干净衣衫。
再一次斩杀了一只偷袭而来的妖兽,酒中客背倚石墙——那石墙上溅满了妖兽腥臭的血液,可他恍若不绝,只舒了口气:“我觉得这样不行。”
无数妖魔鬼怪越过神君们布下的禁制和界限,源源不断地闯过来。
若不能在源头截断它们的入侵,那这场抗争将会变得艰难而漫长——妖魔鬼怪们会分散在各个角落,趁人不备便出来肆虐惹事,斩不尽,杀不绝。與。夕。糰。懟。
酒中客摇了摇手里的酒坛子,听见依稀酒水声。
如今这酒坛子已经不仅是他喝酒的用具了,还是他战斗的武器。
可惜里头的酒因着方才一场恶战,消耗了不少。
酒中客仰头,大口大口地将剩下的酒液一滴不剩地喝尽。
清澈的酒液因吞咽不及,从他唇边溢出,顺着弧度优美的下颚滑落到衣襟上,泅出一块深色。
他洒脱地抹了把嘴,目光灼灼地望过来:“哥,我想去禁制那。”
与其让妖魔鬼怪们不断入侵、分散击之,不如在源头处就将它们截断。
这是他们许多拥有灵力的人共同商讨出来的结果。
普通人在经历了这番挫折之后,也慢慢强大起来了,区区几人或许无法对付一只妖兽,但若是团结起来,三十个,四十个……只要齐心协力,总能将妖兽解决掉。
那他们这些拥有更强大力量的人,也该奔赴前线,去挡在前头了。
……
秘境里一片惨淡的时候,谢清霁和司暮恍若游魂,跟在酒中客两人身后,也随之目睹这一切。
司暮摸了摸下巴,似有所思,小声嘀咕:“……怎么总觉得有点眼熟呢?”
就好像很久以前他曾亲眼所见过这一幕,甚至可能还亲身经历过。
可他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被捡回飘渺宗了,之后数百年,除了百年前那场天道作乱,他再没经历过什么大动荡。
而天道作乱那次,也和眼前场景完全不同。
他还在沉思为何自己会有这般错觉,身边谢清霁却突兀地停住了脚步。
司暮回神,偏头疑惑地“嗯?”了声。
谢清霁神情有些古怪,轻声问他:“你也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吗?”
司暮没想太多,随口道:“是啊,就好像我也曾在这里打打杀杀过一样……”
他说着说着反应过来:“也?”
司暮眉梢一挑:“小师叔,你也觉得这事儿很眼熟吗?”
若只有他一人有这种感觉,那他还能说是自己产生了错觉,若是谢清霁也觉得眼熟……
他并不觉得两人会这般巧合,产生一样的错觉。
司暮正想说这不会又是秘境在捣鬼吧,眼角忽然扫到一只凶猛的妖兽咆哮着冲他们扑过来。
这段时日,这种场景出现了无数次。
按道理,这妖兽是看不见他们,也伤不着他们的,往这边扑大概是个巧合。
可司暮瞥见它竖瞳里的凶光,不知怎么的就心头一跳,下意识推了谢清霁一把:“小心!”
这一声喊出来,他才觉自己错觉生多了,居然把这当真了。
正打算自嘲两句,却觉身子一个趔趄,谢清霁竟也反手推了他一把,恰恰将他推出了妖兽攻击的范围。
与此同时,妖兽一声咆哮,轰然落地,锋利如刃的爪子在地上狠狠一拍。
格拉一声,那石地竟被它硬生生拍出一条拳头宽的裂缝来。
妖兽伸颈咆哮,粗壮的尾巴在地上疯狂的扫,扫起一片凛风沙尘,将司暮的衣袂都吹卷起来。
司暮在一块小石子弹到他膝盖时乍然发现不对——这妖兽能攻击到他们!
他猝然一惊,就要绕过妖兽去谢清霁那边,那妖兽似乎猜到了他的意图,尾巴一扫,带着凛冽劲风,逼得他不得不出手一挡:“小师叔,这妖兽不对劲!”
谢清霁沉声:“它是活的。”
不同于他们之前所见的,由秘境融合了酒中客和刀客的记忆,所幻化出来的虚假妖兽。
这妖兽是活的。
且看它模样,并不是如今常见的妖兽。
这是……千年前,或是更遥远以前的妖兽。
谢清霁来不及思考秘境里怎么还会活着这么一只妖兽,疾疾退了几步,避开了妖兽的利爪。
受秘境限制,他们的灵力虽然有所恢复,但恢复的非常少,不过一两成,对上这千年前的妖兽,还是有些吃力。
妖兽见连着几回攻击,这两人都毫发无损,勃然大怒,收回爪子,扒住了方才拍出来的裂缝,愤怒地一声吼。
这声吼惊天动地,两人皆觉脚下一震,再一望,发现那裂缝竟然又裂开了许多。
这么厉害?
谢清霁匆匆一眼望过,抬步就朝司暮而去,然而遗忘了他们许久的秘境终于再次想起他们,景象一阵模糊。
妖兽尾巴疯狂扫动卷起的风沙如利箭般刺向谢清霁的眼,他略微不适地轻轻一眯眼,转瞬便又睁开。
可就这眨眼间,周围景象就全变了。
而同时谢清霁只觉身子一轻,噗通一声跌落在地。
堪堪冒出芽儿尖的草刺得他脸颊痒痒的,谢清霁站起身来,白绒绒的大尾巴下意识卷到了身前。
他还来不及思考自己怎么无端端变回了原型,就听见身后一阵窸窣动静。
谢清霁警觉回头,就看见一个面带稚气的少年从树后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扑来。
他在一瞬间就认出来了少年的脸——是之前天道曾变换过的面容!
就因这霎时错愕,他躲避不及,被少年稳稳捏住了后颈,旋即整只狐就被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大尾巴来了
小福泥:警觉.jpg
第53章
谢清霁前爪忙后爪乱地挣扎,奈何他体内的灵力又突兀地消失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之前还要弱小。
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少年捏在手里。
他有点难受, 少年捏他的手法不太对, 他被捏得有些疼。
小狐狸扭来扭去, 少年察觉他不舒服,连忙换了个姿势, 将他抱在怀里, 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感觉不到少年的恶意, 谢清霁暂且安静下来, 抬起脑袋。
少年面容看起来很熟悉,清朗帅气,望着他的视线清澈而充满好奇。
——不是天道。
只一眼谢清霁便能断定, 这少年不是天道变幻出来的。
虽说天道变脸的水平几乎到了能以假乱真的地步,但在细微处还是大有不同的, 简单而言,便是天道再怎么变幻, 也只能形似而不能神似。
谢清霁看见天道时, 纵然对方顶着熟悉的面容, 他也会心生警惕, 可此时他看见少年,却是一点儿防备也无。
就莫名地笃定少年不会伤害他。
小狐狸伸出爪子, 扯了扯少年的衣襟,喃喃地问:“你是谁……”
可惜他现在还是只小狐狸,说出来的都是吱吱呜呜的狐狸话, 而少年显然并听不懂。
少年捏了捏小狐狸软乎乎的小爪子,喜笑颜开:“还挺可爱。你一只小狐狸独自在这深山老林里,怪危险的,跟我回去吧。”
他听不懂小狐狸的吱吱呜呜,三言两语间就将小狐狸的去向决定了:“正巧我最近闲着,可以养一养你,把你养壮实些,你现在看起来好小只啊……”
他抱起小狐狸,健步如飞。
谢清霁从他怀里刚探出个头来,就被凛冽的风给吹了回去——少年走得太快了,寻常人施展一下要歇一会的缩地诀,他用起来就跟玩儿似的,毫不停歇。
一步行千里。
察觉到小狐狸的动静,少年略微缓了缓速度,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就挡到他身前,捏起袖子替他遮风。
风声登时小了许多。
小狐狸眼前一暗,除了一片衣袖再也见不到其他,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外边的动静,满腹疑虑。
少年要将他带哪儿去?
正思忖着,少年乍然顿住了脚步,略带欣喜地喊了一声:“大哥!”
有别人?
谢清霁精神一振,小爪子扒拉着少年衣袖,要从少年怀里钻出来,刚探出半个脑袋,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你怀里兜着个什么?”
谢清霁骤然睁大眼。
这声音!
这声音他纵然是在做梦都能认出来!
这是清虚君的声音!
谢清霁怔愣一瞬后,更是奋力扒拉开袖子,将整个脑袋探出去,果不其然看见了站在面前不远处的清虚君。
他的动作便僵住了。
清虚君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
此时的他负手而立,眉目间温润依旧,却更显庄重和沉稳。他瞥见小狐狸毛绒绒的小脑袋,眉梢一动,温声道:“是只小狐狸?”
少年献宝似的收起袖子,捧起小狐狸正要炫耀:“我刚捡回来的!还挺可爱的一只狐狸崽崽,就是看起来弱……”
他话还没说完,那“看起来弱了些”的小狐狸崽崽就从他手里跳了下去,落地是一个趔趄,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尔后跌跌撞撞地朝他大哥跑去。
少年“呃”了声,将下半截话头咽回去,心说看走眼了,这小狐狸看着弱弱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就这么跳下来也不怕摔伤,还如此勇猛地朝大哥跑过去。
可惜大哥性子稳重,想来是不太喜欢这些软弱的小东西的。
这小狐狸崽崽不管不顾跑过去,八成讨不了好。
少年做好了小狐狸崽崽得不到大哥关注,最后委委屈屈跑回来撒娇的准备,正琢磨着要怎样安慰他,顺便教育一下他不要随便乱跑。
就看见小狐狸一把揪住了他大哥的衣摆。
然后他那平日里只会修炼和关注尘世间发展的大哥,居然!
纾尊降贵的!
弯下了腰!
将小狐狸抱起来了!
少年目瞪口呆,第一次意识到可爱毛绒球的杀伤力真大。
谢清霁见着了清虚君,立刻把少年抛之脑后。
他被清虚君托在掌心,感受到熟悉的温度,闻见熟悉的气息,眼窝一酸,眸光立刻变得湿润润的。
自清虚君神游不见踪影之后,他已数百年未曾见过清虚君了。
他挂念得要命,却无人可倾诉。
一剑风云止,敢与天道同归于尽,清冷矜贵,受无数人敬仰的风止君。
在清虚君面前,立刻就变成了乖乖巧巧的小狐狸。
小狐狸在男人宽厚的掌心上矜持地蹲坐着,尾巴熟稔地卷住了清虚君的手腕,仰起了小脑袋。
他有很多话想问清虚君。
想问清虚君这些年都去哪里了,想问清虚君为什么就再也不回来了,想问清虚君怎么连个消息都不传给他。
想问很多很多。
可最终谢清霁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小声地唤了声师尊:“吱唔——”
一阵清风吹过,拂动了清虚君的衣摆,也拂乱了小狐狸的绒毛。
谢清霁正眼巴巴地等着清虚君回应,一阵倦意忽然袭来,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呵欠。
这动作不太雅观,小狐狸赶紧抬起小爪子掩了掩。
放下爪子时他却心头一跳,猛然想起来一件事。
乍见清虚君过于欣喜,他都忘了……
这是一个秘境。
秘境里所有东西都是虚幻的。
清虚君也是假的吗?
这个念头让谢清霁惶恐起来,他焦灼不安地蜷了蜷爪子,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去辨认这是幻象还是真实。
可他还没来得及辨认出什么来,那突如其来的倦意就彻底的篡夺了他所有意识。
小狐狸微弱地挣扎了一下,难以抵抗地昏睡过去。
清虚君垂眸看他。
这小狐狸实在太小只了,团起来时堪堪盛满一只手,软绵绵,热乎乎。
第一次和这等绵软柔弱的小东西近距离接触,清虚君也有些不知所措,他试探着伸手,轻柔地摸了摸小狐狸毛绒绒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