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胥会来的,我信任他。”
“偶尔也可以依赖一下别人的……”
青年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光,充满着坚定的意味——那是对商胥的信任和依赖。
——是将全副身心都托付的信任和依赖。
谢清霁不知怎么的,脑海里莫名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他看向浓雾。
那片浓雾在张牙舞爪,虎视眈眈着,只等着他们动一动,它就有理由吞噬过来。
无限危险。
谢清霁犹豫着,缓慢的,渐渐的,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
司暮。
谢清霁在心里默念了一声这个名字。
忐忑如无形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住了他的双足,让他无法动弹——倒也不是无法,而是他突然就生不起动弹的心思。
一抹期盼无声无息地潜藏在他眸底。
时间好像一瞬间漫长起来,明明只等了两刻钟,谢清霁却觉得等了两个时辰。
他在“破幻境吧”和“再等等吧”两个念头里反复横跳,犹豫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听见了一丝动静。
心头忽然悸动起来,好像感应到了什么。
谢清霁几乎是下一瞬就准确无误地一个转身,眸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浓雾。
那浓雾原本凶神恶煞的,此时却好像碰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飞快地往两边躲闪着,将背后藏着的路显露出来。
光线一下子涌入,谢清霁在昏暗环境中待久了,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
下一刻他复又睁大眼,定定地看着一道人影背光而来。
明明来的有两个人,可他眼里只瞧得见一个司暮。
司暮真的来了。
——他等到了。
谢清霁专注地看着司暮朝他走来,张了张口,小声喊了声:“司暮。”
语调里隐隐约约藏着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欢欣和愉悦。
司暮终于找着了人,心头一松,面上表情就松懈了两分,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过来:“没事吧?”
和他一同开口的是商胥:“小景!”
方才还昏睡着的裴景,听到熟悉的声音,在昏沉中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软软糯糯地喊了声:“商胥!”
他歪歪倒倒地站直身来,还没完全恢复力气,松开了谢清霁的手臂,跌跌撞撞地就朝商胥扑去。
商胥见他无甚大碍,松了口气,连忙上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向来冷峻的男人难得唠叨起来,念叨着检查青年有没有受伤。
大概是没睡够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在谢清霁这里坦白了,青年行事越发没顾忌,埋首在商胥怀里哼唧。
这样一来,谢清霁那声堪堪说出口的“没事”就显得干巴巴的。
他看着旁边那对道侣亲密的举动,礼貌地偏开了视线,开始沉默的和司暮对视:“……”
望着望着他就想起来方才和裴景的对话。
突然就不自在起来。
司暮倒没想那么多,他早就习惯了谢清霁的冷淡,对他简单的回应不以为意。
心知小师叔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表示过度亲密,这地方也不适合久留,司暮难得的正经了一下:“先出去吧。”
他走到谢清霁身边,以守护的姿态站定,等着谢清霁先动步子。
可他没等到谢清霁往前走,他只等到谢清霁悄悄伸出了手。
小心翼翼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司猪猪三连:亲过睡过?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超委屈!
裴小公几其实是个老司机(小声告密)
第43章
这袖子一拽,司暮霎时噤声。
明明谢清霁只是轻轻拽住了他衣袖, 连他手都没碰着, 他就已经心花怒放, 开始控制不住地放飞起思绪来。
啊小师叔在拽他衣袖!
啊小师叔是不是想牵手又不好意思!
啊他现在要怎么办!
司暮眼神放空地看着对面黏黏糊糊亲近着的两个人, 羡慕地想,他现在要是去牵小师叔的手, 会不会被打?
他倒是有熊心豹子胆, 脸皮比城墙厚, 被打也不怕, 怕就怕谢清霁撩完人又不认账,说翻脸就翻脸,生起气来几天不搭理他。
那可太难受了。
小师叔惯常是个没良心的。
司暮还在蠢蠢欲动, 那边两人互相打量完,确定彼此都没有受伤, 纷纷望过来。
裴景这次昏睡时间很短,本没睡够, 只是听见商胥的声音, 才恢复短暂的清醒, 眼下身边有人护着他, 他松懈下来,又倦倦地打了个呵欠, 拖着满是困意的腔调道:“我们出去吧。”
谢清霁镇定且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地朝他颔首:“你们先走罢。”
他停顿片刻,做了个决定:“那比试,我们便不去了。”
裴景微微睁大眼, 对他这决定有些诧异,刚想问怎么了,视线瞥见谢清霁牵着司暮一袂衣角的手,顿时恍然,“啊”了一声,又道:“那好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扰人谈情,那可是要遭雷劈的。
裴小公子很懂地点点头,转身正要和商胥先走一步,想了什么,又顿住了脚步,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一块雕刻精致的灵玉。
他三两步走过来往谢清霁手里一塞:“这是我的通讯灵玉,往后闲了找我聊天呀!”
他冲谢清霁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又回到商胥身边,这回两人都没再回头,很快顺着来路,离开了幻境。
谢清霁一手捏着通讯灵玉,就跟捏着个烫手山芋一样,有点不知所措。
这通讯灵玉,顾名思义,就是拿来传讯的。
那里头有法阵,持有者朝灵玉输入灵力,就能和灵玉绑定者做简单地传讯。
司暮见谢清霁踌躇的模样,只以为他不想要。
谢清霁向来不爱与人交流,司暮没多想,伸手欲接过那枚灵玉:“要是不想要,就交给我处理吧。”
谢清霁在他手险些碰到灵玉时一个激灵,手腕一转,就飞快地将灵玉收到了自己的储物囊里,摇了摇头,稍显急促地拒绝:“——不必。”
司暮眉头一皱,意识到谢清霁有点不对。
他复又打量了谢清霁两眼,想起裴景突如其来的热情和临别前别有用意的视线,心里跟被蚂蚁咬了似的。
他狐疑地问:“你们方才在幻境里做什么了?”
谢清霁却心不在焉地看着裴景两人消失的方向,答非所问地喃喃:“他们原来是道侣……”
小声嘀咕完了,他眉头又皱了皱,似在思忖什么难题。
司暮:“……”
司暮的好奇心简直被吊到了最高,他不如谢清霁那样白纸一张,早就看出来商裴两人关系不简单——所以刚才裴景到底说什么了?!
就算是坦白了他们的道侣身份,也不至于让谢清霁变得这么奇怪吧!
他垂眸看着谢清霁拽着他衣袖的手,想把裴景捉回来逼问一顿。
可惜他小师叔肯定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司暮定了定神,宽慰自己没事的,好歹牵袖子了呢,就算是有变化也是往好的变。
他锲而不舍地追问:“方才……”
谢清霁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幻境还未消散——你有办法顺着幻境找到天道吗?”
见司暮稍带疑惑地挑了挑眉,谢清霁犹豫了一下,还是添上了一句:“若你不想掺和这件事,就先出去罢,我自己……”
他还是习惯性地想一个人承担,结果话还没说完,手就被司暮反手握住了,司暮还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他的掌心,捏得他痒痒的。
谢清霁就忘记后半截话要说什么了。
而司暮捏完了手,见谢清霁没抗拒,刚升起来的一点不满立刻又烟消云散。
他心满意足地又捏了几下,问:“你见到天道了?”
谢清霁的注意力却飞了。
他满脑子都是从裴景那儿听来的关于道侣的定义,悄悄看了眼相握的手。
茫然而懵懂。
……早知道方才就应该舍了脸面再多问几句。
谢清霁胡思乱想,怎么办怎么办,这分明是不应该出现在他们师叔侄两之间的行为。
虽然裴景说关系好的人牵手拥抱也是可以的。
可他们不仅牵过手拥抱过,还亲吻过睡过,照裴景的说法,他们都将道侣才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现在悬崖勒马还有意义吗?
谢清霁思绪宛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他想怪罪司暮,一转念想起来司暮当年是他教导的,又忍不住懊恼自己的无知。
谢清霁想事情时习惯性地想蜷起手指,结果一动就碰到了司暮的掌心。
这一碰就像一道雷劈散了他脑中的迷雾,谢清霁恍然惊觉,他现在对司暮的触碰,居然没以前那么抗拒了!
他对司暮的宽容度,又拔高了许多。
谢清霁紧张地抿了抿唇,终于放弃自己来想明白这些事。
司暮不能问,这小混账惯爱糊弄他。
那就……
只能抽空问一问裴小公子了。
他和裴小公子无冤无仇,裴小公子总不会骗他。
谢清霁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闭了闭眼,终于缓回神来。
正事要紧,先不管这些。
他想说话,张了张口才想起来好像刚刚司暮问了他一句什么。
谢清霁茫然回忆片刻,终于想起来了,略带歉意道:“……我走神了。”
他思忖了一下,将天道变换了许多面容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总觉得天道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谢清霁想到天道变换出来的七张面容……加上清虚君,应当是八张,就有些莫名的不安。
那些面容看起来很眼熟,让他不得不在意,可他除了清虚君,别的根本不记得在哪儿见过。
只觉得看见他们,会有些怀念和难过。
谢清霁擅长剑术,不太擅长幻境之类的术法,而司暮是画修,他的画境和幻境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无中生有,实中生幻,不知道司暮有没有法子……
他偏头看司暮,司暮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随意一转,便将一只画笔闲闲散散捏在手中。
那才是司暮真正的本命武器。
司暮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方位,调整了一下方向,又凝神感应了几分,道:“不知天道是否还在此处,不过可以试试。”
他信手一挥笔,灵力从笔尖溢散而出,化作浓淡墨水,落在面前一片迷雾中,渐渐延伸出一条墨色的路来。
那浓雾忙不迭地往两边躲闪,像是对这墨路心有余悸,有多远躲多远,生怕被墨水沾染到分毫。
它只是被天道随手抓了填到幻境里的雾妖,得了天道几分关照,比别的雾妖凶狠几分,但还没练出来个无所畏惧的铜皮铁骨。
别看这墨色长路看着全然无害的模样,稍微碰着了就能被搅成残絮——方才它轻视了司暮,在这片墨色里可是吃了大亏。
雾妖怂怂地避开,司暮也懒得搭理它,待墨色长路稳定了,便拉着谢清霁往前走。
这路画着看似简单,实则很费心思,司暮专心致志地推算方向,以灵力化墨绘出路来,一时没说话。
谢清霁安静地跟着走,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这被人引领着的感觉……
好像还挺好。
不必费心费力地担心前方是否穷途末路,自有人替他筹谋,而他只需要稍微注意一下路两旁是否会有突来的危险。
就足够了。
谢清霁想到裴景说信任和信赖商胥时眼底的光芒,似有所悟。
那路像是走不到尽头,不知走了多久,谢清霁渐渐地觉得四周灵气越发稀薄起来。
一种肃穆的气氛无声无息地蔓延。
他觉得有些不对,正要问司暮,司暮却先一步开口,声音有些奇异:“……到了。”
两人齐齐停下脚步,谢清霁抬眼望去,有些愕然。
他们从幻境里走出来了。
然后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地方。
浓雾散去,落入眼中的,是一片……荒凉的战场。
黄土皲裂,风沙漫天,遍地白骨累累,数都数不清地堆叠在一起——不止有人骨,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也不知是什么妖兽的残骨。
折断的刀枪剑戟四处散落,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锈迹斑驳,沧桑不已,似乎碰一碰就能碎成齑粉。
而在惨淡又荒芜的不远处,有人在漫声高歌,不知在敲着什么东西,敲出一声声忽而低沉忽而清脆的敲击声,为歌声伴着奏。
“四方征鼓未歇,七魄可安……八千里路云月,三途路返……”
声音飒然中,又带着一丝怆然。
谢清霁挥袖,散去面前的风沙飞尘,看见了那懒散坐在黄土地上,一边敲着个酒坛子,一边放声高歌的人。
歌声戛然而止。
坐在地上的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一身月白色长袍穿得散漫,衣领也未曾整理好,翻弄开来,露出半片胸膛。
酒坛未封,里面还有酒。
男人抓起酒坛,摇晃了一下,听见哗啦水声,笑了笑,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一口,舒爽地叹口气,眉目都舒展开来,朗声道:“可算有人来了。”
他喝了太多酒,虽然神色清明,但身体有点不受控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步履间透着几分醉意。
男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两人面前,将两人打量了一番,飒然一笑:“等了千年之久,才见的两位有缘人,实在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