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道:“那病秧子贵公子啊,长得挺俊,只可惜被疯子看上了。那疯子为了得到人,不惜陷害人家满门,害得人满门抄斩……”
将军班师回朝,一眼看中了个世家贵公子。
贵公子惯爱吟风弄月,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抵抗得了沙场上刀光剑影讨命的人。
那将军又仗着自己有军功,肆意妄为,为了得到人,居然去陷害贵公子满门。
京城里林林总总各种事,婶子是不太了解了,她也是道听途说。
“总之贵公子家里人都被这将军害死了,而贵公子自那之后大病一场,再没好过……来这不到一年,便没了。”
婶子说着,面上带起一些嫌恶,“这疯子害死了许多人,所以我们都不乐意和他往来。”
司暮问:“这些事你们是如何得知?是那位贵公子说的?”
婶子摇头道:“不是。”
她指了指某个方向:“那街道最尽头,有个宋宅——是那位宋公子说的,那宋公子,据说是皇帝派来监视疯子将军的。”
贵公子满门冤情,最终还是被大白于天下。
但冤假错案得以翻案,人却都回不来了。
皇帝震怒,本欲降罪,将军见势不妙,用满身军功换了自己一命,带着贵公子来到了小镇。
而那位宋公子,便是皇帝防备将军做出什么事来,特意派遣过来监管将军的。
不过这位宋公子效用也不大,因为将军偕同贵公子来小镇的第二年,病恹恹的贵公子就一病不起一命呜呼,剩下将军独自一人。
守过了贵公子头七,人就疯子。
婶子长年累月的打络子,熟练无比,一番言语间又打好了一条。
她往小箩筐里翻了翻数了数,道:“我得把东西给隔壁婆子送去了,小胖——”
她转头喊了声。
一个小男孩听见人喊,从屋里探头探脑巴望着:“哎呀,奶奶。”
婶子便道:“奶奶去隔壁屋,你陪这位小仙君哥哥聊聊天。”
她存了些小心思,招手喊了她小孙孙过来。
小男孩应了声好,跑了过来。
他看起来五六岁,长得有些胖,跑过来时敦敦敦的,像个小肉球。
他好奇地打量着司暮和他肩头的小狐狸,有点想摸摸小狐狸的尾巴,不过被小狐狸清凌凌的目光望得不敢动手。
他两只手犹豫地揪了揪衣角,问:“你们刚才,是在讲那个疯子吗?”
司暮眉梢微动:“对,你也知道他吗?”
小男孩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外头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嚷嚷着走过,立刻将他的注意力全给吸走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小贩扛着竖满糖葫芦走过来,嘴里就没了声。
司暮瞥了眼:“糖葫芦啊……想吃吗?”
小男孩馋的不得了,又有点委屈:“想吃……奶奶明明答应三天给我吃一次的,可昨天她就没有买给我。”
司暮想了想,摸出几枚铜板,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茫然且疑惑地看着他,没敢接。
司暮便道:“你奶奶方才送了个络子给我,我现在也送两串糖葫芦给你。接着罢。”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糖葫芦的诱惑,敦敦敦地追着小贩过去,不多时就带回来两根。
“我奶奶只给我吃一根,这根给你。”
他带回来两根,倒也很自觉,分了一根给司暮。
小孩子思想单纯,并不会考虑“大人会不会在街边这样幼稚的吃糖葫芦”,他们只会遵循本心,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分享出去。
司暮接过糖葫芦。
旁边小男孩已经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了,甜甜的冰糖外壳让他笑眯了眼,里头酸酸的山楂又让他皱紧了眉。
又哭又笑的,原来人脸上表情能这么丰富的吗?
谢清霁看着小男孩,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上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浆,看起来就很诱人。
他没吃过糖葫芦,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神奇,一眨不眨地看着小男孩,想看看他还能凑出什么表情。
司暮问:“甜吗?”
小男孩吞下山楂,酸得脸都皱成肉包子。他赶紧舔了一口冰糖外壳,吧唧了一下嘴,响亮回答:“甜!”
说完了又咬了一口冰糖壳,咬在嘴里嚼得咔咔响,心满意足地补充:“超级甜!好好吃!”
司暮捏着糖葫芦棍儿转了转,意有所指地叹口气:“甜的啊……那可惜了。”
谢清霁还没听明白他在可惜什么,就听司暮就接着道:“可惜我家小狐狸不吃甜的……怎么样,小绒球,吃不吃?”
一个新名字突然砸到脑门上,谢清霁一时懵然,还没来得及反驳这怪诞的名字,就看见眼前晃过一抹红色。
司暮将他手里的糖葫芦递到了小狐狸面前,晃悠悠地摇了摇:“很甜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司猪猪:看到这个糖福禄了吗?吃掉都不给你!
小福泥突然也变得酸酸的……裹上糖浆吃掉算了。
第30章
或许是太久没有在别人面前当过小狐狸,谢清霁发现自己有点不太能控制小狐狸的情绪。
比如现在, 他看着这红彤彤的糖葫芦, 闻到那隐约飘散在空中的, 甜丝丝的冰糖味道。
就有点意动。
谢清霁心神一凛, 迅速地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置之脑后,略带恼怒地挠了挠司暮的肩, 对他给自己胡乱按上奇怪名字而表示愤怒。
司暮还没说话, 小男孩就咬着糖葫芦, 含糊不清地问:“你的狐狸叫小绒球吗?他好可爱呀!我可以摸摸他的尾巴吗?”
被小男孩眼巴巴地盯着, 谢清霁局促地将尾巴往身前卷了卷,他能对司暮发脾气,但面对小男孩懵懂的请求却有些无措。
他当然是不想被陌生人摸尾巴的, 尾巴对他来说,是很敏感很隐秘的部位, 可是……
司暮在小男孩将小胖手伸过来时若无其事地伸手挡了一挡,顺手把那被小狐狸拒绝的糖葫芦又塞回了小胖手里, 笑吟吟道:“不给摸——糖葫芦给你, 我家小绒球说不想吃。”
他都还没摸过小狐狸这看起来就柔顺滑溜的大尾巴呢, 这小屁孩想得倒挺美。
小男孩失望地舔了口糖葫芦:“哦……”
谢清霁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紧紧抓着司暮衣衫的爪子略略松了些。
见小男孩的视线还黏在小狐狸蓬松的尾巴上留恋不舍,司暮面不改色地将小狐狸从肩头转移到怀里, 袖子一拢,就将小狐狸遮掩得严严实实,轻轻巧巧转移了话题。
“你们都认得那疯子?可知道他平日里都在哪?”
谢清霁被宽大衣袖兜头兜脑盖住, 眼前一黑,只觉鼻间都充满了司暮身上的气息。
他愣了片刻,皱着眉爪忙脚乱地扒拉开袖子,想探出头来。
他对这个姿势非常抗议,想要重新爬回司暮肩头,然而司暮一边引小男孩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捏住他后颈,力道适中地挠了挠。
小狐狸就软了。他胡乱挣扎了一番,忍着想摊平任摸的本能想法,亮了亮爪子,在司暮手背挠出来几条浅浅红痕。
才得以勉强探出头来。
“那个疯子平时住在那边的小破庙里。”小男孩吃糖葫芦吃的口齿不清,“我们有时候去破庙里玩,就能看见他。上次捉迷藏,鹏鹏爬到那个高台子上,不小心掉下来,还是疯子接住的呢!鹏鹏好像把他手给砸断了。”
他紧张地叮嘱:“你们不要和我奶奶说。”
小孩子对善恶自有一套感知方式,虽然大人们总是耳提面命地不许他们靠近疯子,但他们感受不到疯子的恶意、反而受过疯子帮助后,对疯子并没有很排斥。
“疯子很可怜的……”小胖墩咽下口里的糖葫芦,酸得一个寒颤,片刻后才左右看了看,没看见他奶奶回来,继续小声道:“他每天只有馒头可以吃,没有糖糖,没有糕糕……”
司暮心头一动:“馒头?他哪里来的馒头?”
小胖墩被问倒了,他挠了挠头,答不出来,胡乱猜测:“可能是供品,供给庙里的神仙的……”
司暮追问:“庙里的神仙?庙里供奉着谁?”
小胖墩神色茫然,开始一问三不知。
司暮又问了几句,心里有了数,将小胖墩打发走,若有所思:“看来还是有人一直在关注这疯子的么……”
一个受众人排挤、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疯子,居然还能天天吃馒头?还是供奉给庙里神仙的馒头?
这话也就小孩子随口胡说,司暮是一万个不信的,照小镇里居民对疯子的厌恶程度,若是大家还在供奉庙里的神仙,那怎么可能会允许疯子在庙里落脚。
他琢磨了一下婶子提到的来监视疯子的“宋公子”,又琢磨了一下破庙里的疯子,最后抬眼看了看天色。
决定先去吃个午饭。
这大中午的,小狐狸该饿了。
昨晚答应了今天要带小狐狸吃好吃的,司暮便去了镇子里最好的酒楼,不过小镇里条件有限,最好的菜色也比不得飘渺宗里。
怕小狐狸不自在,他要了个小包厢,门一关,屋里就剩两人——哦,是一人一狐。
有外人在时,司暮从不叫谢清霁乖乖徒,以免暴露小狐狸身份,结果叫小绒球叫顺口了,没外人在时,他也干脆继续一口一个小绒球地喊……再然后他就被小狐狸挠了。
小狐狸生气时不容小觑,爪子一亮刷刷几下,司暮手背上就多了几道红痕。
司暮一边笑着躲一边假装告饶:“好了好了……乖乖徒,你以前不这样的,你以前很冷静的,怎么现在伸爪子就要挠人……”
他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小狐狸却陡然一怔,伸了一半的爪子僵在当场。
片刻后他默默收回爪子,转了个身,背对着司暮,眸里流露出不解。
这是怎么了?
他自诩淡然冷静,处变不惊,可为什么每每碰见司暮,总是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素来平静的心境被惊起波澜,小狐狸爪子蜷缩了一下,慢慢地蹲坐下来。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谢清霁有些抗拒,他将尾巴扫到身前,垂了脑袋看着尾巴尖,沉默不语,神色有片刻的茫然。
司暮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开始陷入沉思了,试探性地戳了戳小狐狸毛绒绒的背:“……生气了?”
他用一只手指戳啊戳,将蓬松的绒毛戳出来一个小小的窝,小狐狸都仍旧是不理他,司暮没辙,叹口气:“好了好了,真不喊了……以后就喊你小祖宗成不成?小祖宗哎!”
门被扣响,饭菜被一一送进来,司暮住了口,微笑地点头示意,待小二说声“慢用”又关门离开后,才动了动手。
一碟碟菜肴被摆到生闷气的小狐狸身边,将白绒绒的小毛球围在了中间。
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香气。
等谢清霁冷静下来回过神时已经迟了,他转了个圈,发现自己被菜肴包围,只有司暮那个方向空出来一个位子。
他懵了一瞬,莫名其妙地看着司暮。
司暮朝他伸手,轻笑道:“小祖宗过来。”
又换了个称呼。
谢清霁头疼地想,他这辈子是别想和司暮和谐相处了。
不过这个称呼好歹是比什么小绒球好些,至少地位上……谢清霁面无表情地想,论辈分,论年龄,他确实是当司暮的老祖宗都绰绰有余。
他矜持地仰了仰头,呼出来一口气,决定不和小辈计较太多,避开司暮的手,自己踩着优雅的小步子走出了菜肴包围圈。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
如果最后司暮没有自己独自享用了那份甜汤、一口都没分给小狐狸的话。
谢清霁站在司暮肩头,默默拿他肩膀磨爪子,磨啊磨,直到一声“仙君请留步”将司暮拦住。
拦在面前的是个身着宝蓝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彬彬有礼地见了个礼:“仙君请留步。”
见司暮面露询问神色,中年男人微微躬身,将手中锦盒捧到司暮面前,略带恭敬道:“鄙人是街尾宋府的管事,奉公子之命,请仙君到府上来做客。”
他顿了顿,似有一声叹息溢出,但又很快压住了,快得叫人难以察觉:“早段时日天冷雪寒,公子旧疾发作,行动不便,故不能亲自来请,还请仙君莫怪。这小小薄礼,也请仙君收下。”
——是传言中被皇帝派来监管疯子将军的那位宋公子。
司暮眉梢微挑,他还打算见过疯子后找个缘由去探一探宋府呢,结果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这又是送礼又是鞠躬的,哪儿像请人做客的架势,倒像是有事相求。
他沉吟了一会,直到中年男人忍不住露出一点儿焦灼神色,才慢悠悠故作为难地答应。
一人一狐跟着宋府管事去了街尾宋府。
宋府从整个外观来看,就是一座很常见的民宅,除了占地大些,再没别的辉煌气派,能体现出里头主子是被皇帝亲自任命的官员。
看起来普普通通。
等进了宅子里,谢清霁就发现里面的布置更清冷简单了,甚至连一个走动的下人都见不着。
中年管事自将他们带来宋府后便一直沉默,只恭敬有礼地带着一人一狐往里头走,偶尔道一声“请往这边来”。
越往里,他神色便越沉重,到最后他在一处厅堂前停下了脚步,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带起几不可闻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