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那个爱耍小聪明的师弟,在长暗镇故意设局,让宇琴知道是我杀了那女妖,为的不就是逼我对宇琴坦白么?那时我说的话,你们想必也听到了。
只可惜知道的太多,对你而言未必是好事啊,弟弟。”
这声弟弟叫得戏谑,但是对于受了太多刺激,精神游走在崩溃边缘的云溯望而言,无异于是再一次把他拖回了残酷的现实。
在长暗镇,他已经见识过了沈北雪那张温柔面孔下的狠辣手段。
如果他真是沈北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那不知身在何处的生母是迷惑沈北雪父亲,逼死沈北雪母亲的女妖,那么面对他这个罪魁祸首的儿子,沈北雪只会变得更加极端。
一瞬间的恍惚过后,他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血缘关系上的兄长。
然而骤然揭破真相的沈北雪并没有好心给他适应的时间,反而变本加厉地继续说道:
“都说父债子还,母债子偿,你确实该死,不过我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看你对那姓安的师弟颇为牵挂,我便先送他上路,也好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云溯望原本知道,这一次无力自保。但在听沈北雪说要杀安归澜的时候,却猛然抬首,直视对方。
原本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眼中的寒意恍若凛冽剑光。虽受制于铁笼,但是在这一瞬间爆发的杀意几乎盖过久居上位的魔皇。
“若要偿命,杀了我便是。安师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你若敢动他,我纵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而沈北雪毫不畏惧笼中剑修那强烈的杀意,反倒针锋相对地拉近了和云溯望的距离,贴在他耳边说道:
“他们之所以要死,不都是因为你么?再说,这也不是你害死的第一个人了,何必这么激动?
你师父越真人不过是个剑术稍微高明一些的修士,原本是不值得我亲自动手的,只可惜他收了你做徒弟,还对你颇为照顾,我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喂给落玉川北的妖兽。
你看,弟弟,你果真是害人不浅。”
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若不是笼子对灵力和妖力有抑制作用,云溯望已经凝成剑气斩向沈北雪了。
因为愤怒,笼子中的剑修身体细微地颤抖,嘶哑的声音带着即将爆发的压抑:“害人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你!
你我之间的仇怨为何总是要牵扯到无辜的旁人?那些暗地里的阴谋算计早晚会败露,到时你又有何颜面出现在宇琴面前……”
话音未落,沈北雪毫无怜惜之意地再次扯住了云溯望的黑发,迫使他仰视着自己,另一只手则翻手施咒抵住了云溯望的心口:
“你想用宇琴威胁我,当真是蠢到了极点。我既然先他一步来到这里,自然也提早想好了万全之策。
今日发生的事情你一个字都别想说出去,还有那些为自己辩白的话便也一齐烂在肚子里吧。”
魔皇的咒术很快起了效果,云溯望痛苦地捂住心口,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徒劳地试了几次之后,他终于勉强挤出一句话来:“你到底对我用了什么咒术?”
沈北雪居高临下地看着笼子里的云溯望,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到远处山洞石门开启的隆隆响声。
见又有人来,沈北雪避无可避,只得狠下心来,在自己的左臂上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草草包扎之后拉开了与云溯望的距离。
一会儿工夫,他身上的半边衣服便已经被鲜血浸透。
琴修心思狠毒,身体却孱弱。很快就支持不住,靠在石牢墙壁上一点点下滑,最终跪倒在地上。
石牢的门被人从外部打开了,借了其他师弟的腰牌,深夜前来探监的陆宇琴显然被吓了一跳。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平日里与世无争的挚友居然和总是一副温柔模样的北雪动手,而且两人身上都受了伤。
笼中的云溯望披散着凌乱的长发,一道殷红的血线自脖颈流下,染红了一袭白衣。而一旁的沈北雪似乎伤的更加严重,左臂上的那道伤口还在不停渗血,已经在身侧积了一滩。
云溯望眼看着陆宇琴帮沈北雪处理伤口,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冷下来。
等到沈北雪暂时止住了血,陆宇琴叹了一口气,来到云溯望身边,隔着笼子递来一小罐伤药:“溯望,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云溯望有些错愕地抬头看着他,想要同挚友解释,自己并未伤害沈北雪,但是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沈北雪施在他心口的咒术发挥了作用。
事到如今,他已经什么都解释不清了。
他身上的妖族血脉,还有那毫无头绪的夜谕门命案,都已经成了洗不脱的罪孽。
云溯望接过那罐伤药,与身上的咒术抗争良久,最终只问出一句话:“宇琴,你还信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人物关系整理:
魔皇(夜朔云/沈北雪)和大云是同父异母兄弟。
陆宇琴和魔皇是互有好感。
大云和陆宇琴是多年好友,互相欣赏。
陆宇琴的哥哥是曾经的灵洲剑圣,传闻落玉川一战后死于魔皇手中。
第38章
陆宇琴想了想, 仍是点了点头:“我信你。
只是溯望, 你身上有妖族血脉之事,不该连我也瞒着。如果我早些知道,还能帮你遮掩。
可现在, 这消息被人提前泄露给了师尊和诸真人, 再加上那找不出真凶的夜谕门命案。想要彻底脱罪, 只怕是难上加难。
不过, 溯望也不要太过忧心。师尊那边已经答应了暂时不对你用刑, 只要我们能在公审之前查明真相, 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我必定不会让你无辜受责。”
似是没想到在这样的处境下,陆宇琴仍是无条件地相信自己, 云溯望那双原本失了神采的眼睛蓦地睁大, 声音带着些许压抑:“对不起……我并非有心欺瞒。”
因着沈北雪在他身上下的咒,他根本无法在陆宇琴面前为自己辩解, 更无法指认那嫌疑最大的琴修。
他垂着头, 有些自暴自弃地任由凌乱黑发垂落, 遮住脸上的绝望神情,继续说道:“只剩下不到三日的时间, 我怕是等不到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只有一事我始终放心不下,想要托付给你。求宇琴看在你我二人相交多年的份上, 代我照顾好安师弟,别让旁人伤他一分一毫。”
说完,他直直看向另一边缓缓站起身的沈北雪,眼中俱是冷意。
不明真相的陆宇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看到身受重伤的沈北雪强撑着站起身,朝铁笼的方向走来,不由得出言阻止道:
“北雪,你这是要做什么?当心身上的伤口裂开!”
然而沈北雪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走到近前之后,将看起来伤得颇为严重的左臂伸到陆宇琴面前,漠然道:“不论隐藏得多好,妖族就是妖族。
狂性大发,无法自控之时,难免伤人。刚才便是云溯望先同我动手。
宇琴你难舍朋友之义,一心为他脱罪,但你有没有认真想过,夜谕门的凶案若真的是他犯下的,最后该如何给死者一个交代?”
陆宇琴听了这话微微敛眉,浅褐色的眼瞳中划过一丝失望之色,淡淡应道:“人族和妖族都有善恶之分,有妖族血脉和杀人是两回事。我不想溯望因为灵洲对妖族的偏见丢了性命。”
他如今夹在云溯望和沈北雪二人中间,本就是左右为难,再继续待在此处也只能是徒增困扰。
于是等云溯望上好药,将伤药递出铁笼之后,陆宇琴便不再停留。
拉着沈北雪行至门口,他脚步微顿,侧过头对困在笼中的挚友说道:“我会保护好安师弟。溯望,你也多珍重。”
言毕,石牢的大门关闭,将与云溯望有关的一切都隔绝在了那间密不透风的牢房之中。
回流月峰的路上,陆宇琴和沈北雪皆是沉默无话。因为知道沈北雪憎恶妖族,所以陆宇琴并未追问对方为何拿了自己的腰牌。
但即便如此,沈北雪将对一个女妖的恨意转化成对整个妖族的恨意,这种极端的做法,还是让他心中隐隐不安。
他想了想,率先打破沉默:“北雪,冤有头债有主,害你全家的是那女妖,而不是溯望。你又何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似是没料到陆宇琴把事情想得这般透彻,他身侧的清俊琴修有一瞬的失态,而后询问似地望了过来。
陆宇琴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那分明是要他拿出证据来。
“今日我去面见师尊和诸真人,多少也了解了一些溯望被抓时的情形。
雷云剑宗和夜谕门远隔千里,溯望又是避世而居,就算他有妖族血脉可以由人变妖,这确切的消息又有几人能知道?
为宗门的声誉考虑,若无可靠的消息来源,掌门和诸真人不会轻易做出抓人的决断。
溯望不爱热闹,平日里几乎不怎么和夜谕门里的人打交道,这些日子和他接触最多的便只有你我二人和安师弟。他有妖族血脉这样隐秘的事情,甚至连我都不曾听说。
安师弟又日日陪在溯望身边,根本没机会单独来雷云剑宗。纵使来了雷云剑宗,他也根本见不到掌门。除了我们二人,知情的便只有北雪你了。
我知道,你因父母之事痛恨妖族。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溯望为人如何你是清楚的,他跟那种为一己之私肆意害人的妖物,根本不能一概而论。”
陆宇琴这番话说得不算重,然而听在魔皇化身的沈北雪耳朵里,却完全变了味儿。
一想到自己喜欢的人拼命维护着那贱人的儿子,他就恨不得现在把云溯望从石牢里拖出来千刀万剐。
只是现在他们毕竟身处灵洲腹地,雷云剑宗,贸然动手讨不到任何便宜。
黑发黑眸的琴修强压住怒火,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宇琴那张肖似其兄的俊雅面容,轻声问道:
“宇琴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陆宇琴哪里知晓魔皇那千回百转的心思,直言不讳道:“北雪,趁着现在尚未铸成大错,收手吧。我不会让溯望白白送死,更不会让你走上死路。”
然而沈北雪不为所动,仍是默然站在那里。沉吟许久,他开口问道:“若我不收手,你会怎么做?是帮我杀了云溯望?还是说,在这里,杀了我?”
陆宇琴没想到一向温柔平和的琴修会突然间变得如此偏激,僵硬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沈北雪,见他选不出来,唇畔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是我想多了,我原本就不该指望着宇琴你自己选的。
这般优柔寡断,真是和你兄长,前任灵洲剑圣完全不像啊。
不过没关系,既然你自己选不出来,便由我来替你选好了。
云溯望必须死。”
言毕,他毫不在意雷云剑宗大弟子那满目震惊的神色,指尖带起一丝魔气。
很快,早就下在陆宇琴身体里的魔蛊与这缕魔气起了反应。陆宇琴甚至来不及反抗,便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陆宇琴昏迷之后,沈北雪的神情便逐渐柔和下来。
他宽大的袍袖中伸出几条琴弦,缠住了陆宇琴的四肢。在灵力和琴弦的共同操纵下,体弱的琴修几乎不用费力,便将人送回了流月峰。
虽说沈北雪对陆宇琴动手挑的是僻静无人的地方,但是回到流月峰之时,还是被一直等在此处的安归澜看得一清二楚。
雷云剑宗之中剑术顶尖的大弟子居然被一个病弱的琴修制住,这样的事情在灵洲当成话本讲只怕也无人会信,然而现在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安归澜眼前。
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在真洲巫术的保护之下默默跟随,眼看着沈北雪将陆宇琴带回了房间,在那昏睡不醒的剑修唇上印下一吻。
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快的事情,沈北雪的动作在那一吻之后明显粗暴了很多。
在陆宇琴的脖颈上又留下几个颇为明显的红痕之后,他总算克制住了将眼前之人拆吃入腹的冲动,默默退出了房间。
安归澜不知这魔族细作对陆师兄到底算是真情还是假意,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对方趁着陆师兄昏迷,做出什么禽兽行径来。
等到沈北雪离开,方才松了一口气。
距离公审云师兄,还有不到三日,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
三日之后,雷云剑宗。
位于门派正中心的广场上,早已经聚齐了来自灵洲各个修真门派的修真者。其中人数最多的便是来自雷云剑宗和夜谕门的剑修。
近些年,灵洲修真界新秀——云溯望的名字逐渐在灵洲传开。
如今他一朝落难,有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到雷云剑宗。想要看看这位曾经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天才剑修,是如何变成了妖族细作,跌入泥潭的。
为了方便问话,原本白日里是猫形的云溯望被强行灌了伤身体的药物,暂时变回了人形。
由于妖力和灵力都被封住,变成了人形之后的云溯望,身上并未显现出什么妖族的特征。
然而,就像是刻意为了向众人展示妖族和人族的不同一般,他整个身子都被铁链固定在高处的刑架上。就算距离很远,也依然能看清他的身形。
所谓的公审,其实已经开始了。
雷云剑宗的掌门和诸真人虽然答应了陆宇琴,在公审之前不对云溯望动刑。
可是到了公审的这一天,为了惩戒害人的妖族,更为了在整个灵洲立威,折磨被判定为妖族细作的云溯望,几乎已经成了在场所有人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