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荧光之中蕴含着一股暖意,吸收到身体里同样可以提升力量,效果甚至比吸收怨念还要好。
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厉鬼少年都留在这件牢房四处寻找着这种神奇的淡紫色荧光。
他像收藏家那样将所有的细碎荧光都储存在一起,然后每天吞吃一些。等到将所有的荧光都吃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脑中总会时不时冒出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更严重的时候,他能听到一道清朗好听的声音反复念叨着两个陌生的名字。听得时间长了,他分辨出来其中一个叫“燕云”另外一个叫“朔云哥”。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此前吞吃的淡紫色荧光好像是什么人的灵魂碎片。天长日久,那些神秘的灵魂碎片已经和他融为一体,厉鬼少年也就渐渐地习惯了听那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那碎魂生前应该是个体贴温柔的人,见地牢孤寂便时常出来陪着少年说话解闷,只是两个人都很默契地不提自己的过去。
少年只告诉碎魂自己名叫尹白,而碎魂遭受重创魂魄碎裂,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不记得了,所以还是叫碎魂。
碎魂记不起自己的名字,身份成谜,若不是魔域的燕云君突然现身,尹白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碎魂生前到底是什么人……
一日,封死地牢的石门被外力炸得粉碎,地牢之中魔气浮动,团团黑雾之中走出一个自称燕云君的黑衣女子,她一见到尹白便要他交出身上那片碎魂。
尹白生怕她做出对碎魂不利的事情,正要拒绝,却猛然想起那碎魂时常在他耳边念叨“燕云”这个名字。一问才知道,这燕云君正是碎魂的妹妹。
碎魂名叫仲遥华,生前是魔皇近臣,掌管魔域的镇墓之地。然而落玉川一战魔域战败,仲遥华被灵洲九霄派擒住之后关在地牢,直至身死。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只需将碎魂交给燕云君,两方就可以皆大欢喜了。
但燕云君很快便发现,她兄长的碎魂已近乎消散,机缘巧合之下被尹白吞噬,这才重新凝聚起来,若是强行剥离,无论是仲遥华还是尹白都会受到伤害。
要想将两片魂魄彻底分开,就只能牺牲其中一方的魂魄。
于是厉鬼尹白和魔域的燕云君定下一个契约,杀女妖报仇之事由燕云君负责完成,作为交换,尹白要主动进入燕云君的幻境之中,将属于仲遥华的那部分魂魄剥离出来。
安归澜看到此处,已经大致明白了长暗镇凶案的来龙去脉。但他思来想去,觉得仍有一件事解释不通。燕云君既然能制造出这般庞大复杂的幻境,直接杀死女妖对她来说肯定也不是难事。
为什么要这般迂回曲折地先杀被女妖蛊惑之人,然后借云师兄和陆师兄之手对付女妖?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思考这个问题,有关尹白的幻境就已经开始消散。云溯望牵着他的手,轻轻一跃,离开了幻境中不断崩塌的地牢。
令二人失望的是,他们到头来只逃离了一重幻境,出来之后看到的仍旧是那个熟悉的山洞,原本和他们同行的陆宇琴早已不知去向。
安归澜和云溯望刚出幻境,就被一股力量震得后退了几步。
等他们回过神来才看清楚,那股力量竟是一团悬浮于空中的灵力。一小片碎裂的魂魄包裹在这团淡紫色的灵力之下,缓缓地转动。丝丝缕缕的紫色光芒并不显得妖异,反倒带着一种难得的暖意。
毫无疑问,这正是从尹白魂魄中提取出的仲遥华碎魂。这片碎魂对于燕云君而言意义非凡,拿到它,就等于掌握了离开幻境的钥匙。
云溯望见安师弟将碎魂拢在手心,立刻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专门用来储存魂魄的小玉瓶递了过去。
仲遥华的碎魂刚从尹白的魂魄中分离,力量得到了补充,却仍旧不带任何攻击性。感受到安归澜和云溯望身上都不带恶意之后,碎魂听话地钻进了瓶子里。
与此同时,幻境外的燕云君睁开了眼睛,淡紫的眼眸中满是震惊和怒气。只是在设置幻境的时候稍微出了一点偏差,兄长的魂魄就被人先一步收走了。
为了夺回那片碎魂,燕云君心念一动,操纵着燕云幻境再次变换形态。这一次,就算云溯望和他那同门师弟手牵着手,也会无可避免地陷入不同的幻境之中。
随着燕云君施展幻术,安归澜和云溯望身处的山洞再次发生变化。这次变化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即使面对面,他们也渐渐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
场景变换的次数多了,安归澜已经明白这是新的幻境开始形成了。为了不与云师兄分开,他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了封印许久了魔皇佩剑。
安归澜打开系在剑柄处的绳结,向外一抽,把剑包得严严实实的布条便彻底散开。剑气没了咒符压制,将飘散在空中的布条切得粉碎。
没有半分犹豫,他避开云师兄的方向,挥剑斩向周围的幻境。
魔皇佩剑的威力非同一般,只一剑便引得整个山洞剧烈震颤。周遭逼真的景色泛起层层涟漪,由清晰到模糊,再由模糊到清晰地变换了几个来回,很快就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
云溯望此刻正站在一座擂台之上,近距离观看一个半大少年和一个高个青年你来我往地在台上过招。这两人相貌有五分相似,用的功法也同出一脉,不难看出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幻境之中,二人的灵力几次呼啸着撞在一起,一冰一火在空中炸裂,却无法伤到站在擂台中间的云溯望半分。
静心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云溯望已经能够确定,擂台上年岁较小的便是他的安师弟,另外那位大概是安师弟的一位兄长。
幻境中的安师弟求胜心切,几次被对手逼入绝境却死撑着不肯认输。为了翻盘,就连真洲巫术也用上了。他才刚刚占了上风,台下就有人叫停。
云溯望不曾料到,安师弟仅仅是在灵力比试过程中用了一次真洲巫术,便会被人扣上一连串无中生有的罪名,最后落得一个灵根被毁逐出家门的下场。
幻境中的场景仍在不断变幻,幻境中安师弟的处境也跟着越来越糟糕。因为无钱买吃的,他只能挖出地里的红薯烤来吃,在一次次失败之后终于无师自通地掌握了烤红薯的火候。
因为无人给他医治脸上暗系灵力侵蚀留下的瘢痕,他不得不用母亲留给他的头巾遮住整张脸。即使已经这般小心,当他摔倒在地头巾滑落之后,依然免不了被人嘲笑讥讽。
灵根和修为被毁,彻底改变了少年的命运。为了能够重新修炼,安归澜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每日都要服用数种丹药,身体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甚至连动物都不愿与他亲近。
安师弟有多喜欢猫,云溯望是再清楚不过的。当他看到幻境之中的安师弟一脸阴郁地看着那些抱自家灵宠上街闲逛的修真者时,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猫,把安师弟哄到开心为止。
时至今日,他才真正明白,落霜峰上的安师弟为什么总是因为一些小事笑得如此开心,甚至连抱着小云午睡都像怀抱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
安师弟如今万分珍惜的一切都是他前世求而不得的东西。
无论是健康的、可以放心晒太阳的身体,还是猫的亲近,这些在别人看来十分平常的东西,安归澜却要等上两世才能拥有。
云溯望非但没被幻境之中安师弟的痛苦经历动摇心神,反而更坚定了破除幻境之后,和对方一起生活下去的决心。
他这样的想法恰好和在另一个幻境中的安归澜不谋而合。
在幻境中目睹了云溯望被剖元婴,被魔皇百般凌虐的景象之后,安归澜只想像上一世那样,先送一天不搞事就不痛快的魔皇早日归西,然后让云师兄可以忘却前世的痛苦,安心生活下去。
安归澜和云溯望心意相通,几乎是同时出剑,斩向了燕云君设下的幻境。
幻境被斩成碎片之时,幻境外的燕云君脸色瞬间惨白。能唤起人内心的痛苦回忆,然后将绝望不断放大的幻境一直是她的得意招数,无数进入幻境的高手最终都成为了自己心魔的手下败将。
这一次,她连用两个幻境,就是想要一举置这师兄弟二人于死地。
谁料到幻境成形之际,被安归澜手中的魔剑扰乱了布局,阴差阳错地使得原本给云溯望准备的幻境被安归澜看到,而属于安归澜的幻境则跑到了云溯望那边。
专攻人内心脆弱之处的幻境失去了针对性,威力也跟着大打折扣。没过多久,幻境被轻易攻破,反倒由燕云君自己承受了幻境的反噬。
“幻境屡屡出现纰漏,燕云,这可不像是你的水平。”坐在燕云君身边的正是陆宇琴一心牵挂的琴修沈北雪,他一边指出燕云君的不足,一边取出一粒丹药放在对方掌心。
然而燕云君直接将丹药退了回去:“这是魔皇陛下随身携带的保命丹药,我不能收。”
沈北雪微微挑眉,看起来并不高兴:“燕云,你和你兄长自小陪在我身边,同我一起长大。你又何须用‘陛下’这么疏远的称呼。”
魔皇心思难测、喜怒无常,燕云君闻言定定看了一眼沈北雪,见对方是认真的,这才换回了少时的称呼:“朔云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到了满意的称呼之后,魔皇夜朔云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我原想着,这次辛苦布局可以一举除去云溯望,带走陆宇琴。但如今幻境已经不奏效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打碎云溯望身上那枚白色的玉坠。”
燕云君忍不住提醒道:“那玉坠中封印的是特殊血脉,若是打碎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云溯望?”
“所以我只说要打碎白色的那枚。”夜朔云见燕云君仍不明白他的意思,便继续解释道:“那对阴阳玉,阴玉封魔,阳玉封妖。只打碎阳玉,解封的便只有云溯望的妖族血脉。
和被封的另一半魔皇之血相比,这份微不足道的妖族血脉根本什么都不是。
灵洲人族向来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到时候,只要将云溯望有妖族血脉的消息散播到灵洲各大修真门派,除掉云溯望其实根本无需我亲自动手。”
燕云君向来相信魔皇定下的计策,她听懂了之后,关注点很快就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朔云哥这段时间打算继续扮演沈北雪,陪在那个陆宇琴身边?”
提到陆宇琴,夜朔云唇角带了些浅淡笑意:“宇琴毕竟生在灵洲,长在灵洲,还要给他些适应的时间。现在将他带回魔域做魔后,实在是太突然了些。”
一提起娶陆宇琴回去做魔后的事,燕云君的眼睛也跟着兴奋地发亮。夜朔云倒是很包容燕云君这点小爱好,看破也不说破。等到她高兴完了,这才开始指导她如何在幻境中攻击云溯望。
……
幻境之中,云溯望看清了安归澜手中的长剑,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安师弟……竟然还留着它。”
安归澜知道自己手中这把魔皇佩剑曾经染满云溯望的鲜血,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这是上一世云师兄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后来云师兄先走了,我便用它杀了魔皇,替云师兄报了仇。”
时至今日,云溯望仍旧记得魔皇在御兽场上用他试剑的场景。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身体被魔剑捅了个对穿之后的剧烈痛楚。这把魔皇配剑,给他留下了不亚于魔皇的心理阴影。
可是此时此刻,安师弟却说,上一世为了给他报仇,曾用这柄剑斩杀了魔皇。
云溯望的心猛地跳了几下,就算安师弟不说,他也能猜到,对方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
安归澜虽然强大,但那个时候天降雷劫极大地限制了他的力量。要想在滚滚天雷的威压之下斩杀魔皇,就必须放弃抵挡天雷。
也就是说,安师弟为了给他报仇,最终和魔皇同归于尽。
安归澜见云溯望沉默,以为云师兄又想起了前世噩梦一般的经历。连忙说道:“云师兄若是不喜欢这剑,我就再也不用了。”
他刚放下手中的魔剑,云溯望便来到了他身边:将剑送回他手上说道:“无论这把剑曾经的主人是谁,只要它可以替我保护安师弟,我就不会不喜欢。
更何况,这把剑曾经沾过我的血。有它陪在安师弟的身边,就好像我也一直在安师弟身边一样。”
说到这儿,云溯望颇为认真地问道:“安师弟可曾给它取过名字?”
安归澜摇摇头:“剑是云师兄给我的,名字自然也要让云师兄取。”
云溯望闻言温和一笑,修长手指拂过玄黑的剑身,对那长剑说道:“既然当初祭剑用的是我的血,那便要随我的名字,我看也不必那么麻烦,直接叫你玄溯吧。”
安归澜喜欢云师兄,爱屋及乌,对云师兄给剑随口取的名字也十二万分地满意。
他忍不住夸道:“云师兄起的名字好听又好记。从此以后,我只要看到这剑,心中想的便只有云师兄一人了。”
云溯望被安师弟说到不好意思,竟连耳根都微微泛红。
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幻境山洞的岩壁突然冒出了一根细长的石刺,石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延伸,尖锐得如同一把开刃的尖刀,直直刺向他的胸口。
等到安归澜反应过来,用玄溯将石刺斩断的时候,云师兄因为躲闪不及,胸口的白衣已经被石刺刮开了一道大口子。外衣、中衣和里衣被尽数划破之后,白皙如玉的肤色就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