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承近距离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有点发毛:“他不会咬我吧?”
龙煜道:“有我挡着呢。”
郁承的心跳有些快,一股不明情绪在胸口蔓延,一时理不清楚,事逼精神便不合时宜地跑出来,顺嘴就给了一句:“他要是一会儿大吼,喷出了口水,你也全给我挡着?”
“……”龙煜回头看他,“再事逼,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扒光了弄你一身口水?”
话一说完,两个人往深处一想,不约而同都闪过了某些不太和谐的画面。
二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微妙。龙煜心想他是不是太缺德遭了报应,让他遇见了这个小兔崽子,压着焦躁,劝道:“没事的,听话,再喊一声。”
郁承这时也镇定了下来,清清嗓子,喊道:“你醒醒。”
巨龙即将闭上的双眼再次睁开,但依然没有意识。
龙煜道:“再喊。”
郁承道:“你醒醒!”
龙煜观察两眼:“喊名字试试。”
郁承道:“谢子轩,你醒醒!”
巨龙的头向他这边移了一下,还是没醒。
极轻的风声突然传来,裹着粗粝的音。龙煜瞬间握紧郁承的手腕,屏住了呼吸。
郁承道:“怎么?”
龙煜低声道:“别说话。”
郁承听话地消音,看向巨龙,发现他的嘴微微张着,意识到他可能是在说着什么,只是那个声音太轻了,喃喃地散在空中,不成语句。
谢子轩三十年没开过口,嗓音沙哑粗粝,低语半天才让人听出一段完整的话。
这实在太不容易,当年他丧失理智后便没再表达过自己的想法,饶是龙煜心硬如铁,面对这位昔日的好友兼师兄,也不禁涌上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我……我要……”
“我要……封印……我自己……”
“封印……我自己……”
龙煜皱眉重复:“我要封印我自己?”
郁承的心头狠狠一跳。
他之前做的噩梦里,就梦见小乌鸦对他说过这个,不由得接道:“我叫醒你?”
龙煜看向他:“嗯?”
郁承不答,望着巨龙又说了一遍。
可谢子轩没有听见,意识仍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片刻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再次沉睡。
铁链停止晃动,牢房恢复安静。
龙煜挑了一下眉,看着这小崽子。
郁承便将做梦的事说了说。
他那时刚被追杀完,梦里又和小乌鸦四处逃命,但小乌鸦说的却不是死前那些话,而是什么封印之类的东西。梦一向没有逻辑可言,他原本没当一回事,谁知竟能和谢王对上。
龙煜沉默。
他觉得事情有点乱,三十年前,郁承可还没出生呢。
郁少爷本人则比较看得开:“你说我上辈子会不会认识你们,然后转世为人了?”
龙煜无情地反问:“按照你们人类的幻想,奈河桥上不是有孟婆吗?她怎么没灌死你,还能让你记得这个?”
郁承道:“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他说着一顿,“叔,你见过鬼吗?”
龙煜道:“没有,鬼都是你们人类想象出来的玩意儿。”
郁承和他辩论:“但是有灵魂咒,说明有灵魂,灵魂离体后不是鬼吗?”
龙煜道:“那应该叫精神体。”
他也不确定,说道,“反正我没见过鬼,我只知道孟婆之类的东西都是你们人类瞎想的。你那个梦里,他还有说过别的吗?”
郁承道:“没了,就这一句。”
龙煜推测:“可能是咒里带的。”
郁承道:“可我怎么喊不醒他?”
龙煜道:“有某个条件没对上。”
二人便脑洞大开,开始花式尝试。
龙煜甚至带着他出了防护法阵,结果依然没用,只好暂且作罢,离开了地牢。
龙煜一路沉默,思绪飘到了三十年前。
看来之前猜错了,谢子轩会沉睡不是被人下了咒,而是他自己干的。
当年禁地里发生过某件事,致使他父母恩师等人丧命,谢子轩也逼不得已封印自己,并把唤醒的“钥匙”交给了别人。
同一天,鲤鱼兄弟制定了三十年的智障计划,他的心头血也莫名到了人界,最终和郁承绑定,唤醒谢子轩的“钥匙”或许在互换咒里,也或许是另外交给的郁承……这里面缺失了一环或几环,导致整件事串联不起来。
还有,谢子轩当时那一身恐怖的妖力是哪来的?他想冲进人界干什么?
当年死的那些人都被封在了禁地里,虽然周围有不少目击者说只出来一个谢子轩,可会不会有一种办法掩人耳目,还有那么一两个人偷偷逃了出来?
清脆的铃声突兀响起,击碎了花园的宁静。
龙煜回神,见郁承拿出了手机。
郁承看一眼时间,接通道:“喂,哥,你到家了?”
郁延道:“嗯,刚到家,我听说你搬去和龙煜住了?”
郁承应声:“这边离单位近,方便。”
郁延沉默,总觉得事情越来越要往狗血的方向上走。
他问道:“他还没找到解咒的办法?”
郁承道:“没有。”
郁延再次沉默。
姓龙的最好别是故意的。
郁承道:“哥?”
郁延道:“明天爸也回国,刚好周末,一起去陪爷爷吃午饭。”
郁承道:“好。”
郁延道:“你要不现在回来,明天咱们一起过去?”
郁承道:“不了,这么晚了,我明天先回家,咱们一起走。”
郁总不太高兴,但也不好强行让弟弟回来,只好让他早点休息,挂了电话。
另一边,龙煜得知小崽子明天要去郁老爷子那里,便想跟着去。
郁承自然不信他想叙旧,怀疑道:“你该不会想把事情说开,找我爷爷问话吧?”
龙煜道:“我不说开也能问。”
郁承暗道也是,放心地点了点头。
转过天,二人收拾一番出门,刚要上车,迎面撞见了子春。
龙煜道:“有事?”
子春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转:“没什么大事。”
她好奇道,“老大你们要去约会啊?”
龙煜道:“去看你的老相好。”
“我哪个老相……”子春说着反应过来,看向郁承,“你爷爷?”
郁承笑着应声。
子春眼前一亮。
她每次开门年都会看看老朋友,这次刚开门就被关禁闭,后来又因洗脑组织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一直没抽出空,问道:“也带上我呗?”
郁承看了一眼龙煜。
龙煜知道他这是不清楚当年的详情,对此有些顾虑,说道:“无所谓,看你。”
郁承便明白那点事没什么,想想爷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见到老朋友应该很高兴,便同意了。
子春于是欢天喜地地上了车,一边暗搓搓观察他们,一边和郁承聊些以前的事:“上次开门年,你爸和你一样才刚大学毕业,那时的大学生可是香饽饽,他爸又长得特精神,周围的小姑娘全盯着他,等着请媒人上门,结果他自己在大学谈了一个恋爱,差点把她们气疯,你爸妈的感情还好吧?”
郁承道:“早就离婚了,我妈现在在国外定居。”
子春“啧”了声:“果然,我当时就觉得他们的性格不太合适,只是没好意思说,不过你爸有那张脸,不缺小丫头。”
郁承笑笑,心想那张脸不太管用了。
子春一下车,便见当年特精神的小伙子已经发福,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旁边那位。
郁总今天难得没穿西装,而是穿了偏休闲的衣服。
那张脸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高岭之花似的一站,随便一拍就是杂志封面的效果。
子春道:“这你哥啊……”
郁承总觉得恍然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扭头看看她,趁着还没走近,低声劝道:“别说我哥不喜欢男人,他哪怕有一天喜欢了,也不可能在下面,别想了。”
子春“哗啦”被泼了盆冷水,感觉被戳到了心里不可言说的伤。
她痛苦地捂着胸口:“为什么我的情路总是这么坎坷?我每次都付出真心,可他们却都是在馋我的身子。”
郁承笑道:“可能是因为你的真心看上去不值钱?”
他说完便预见某人会委屈地控诉回来,谁知却见她微微一怔,紧接着笑了笑,笑容颇有些怀念。
子春道:“你这句话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一模一样。”
郁承道:“谁啊?”
子春道:“一个聪明绝顶却总不爱干正事的人,可惜已经不在了。”
说话间,他们便到了近前。
郁老板得知龙煜他们要跟着,自然不反对,一起坐车到了郁老爷子的住所。
郁老爷子刚摆弄完他那些花草,抬头见到子春,顿时笑了:“来了?”
子春笑道:“来了。”
她打量着老朋友,“你这身子骨不行了啊。”
郁老爷子道:“人嘛,老了。”
双方寒暄一会儿,纷纷进屋。
龙煜前不久在郁家借住的时候,老爷子便去和他们吃过饭,他当时旁敲侧击地问过,没问出有用的东西。这次他又试着问了问,甚至拿洗脑组织说事,想知道他们有没有觉得哪个接近他们的妖不对劲,可依然是毫无收获。
此刻还没到饭点,几人便各自活动。
郁老板和郁总休假的时候也是电话不断,龙煜则坐在沙发上翻着郁承拿出来的相册,片刻后目光顿住,暂时没动。
郁承道:“怎么?”
龙煜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我父母。”
郁承看过去,见那男人的五官轮廓确实很眼熟,想来龙煜继承了他一部分基因。
龙煜的手指一移,挪到旁边那张照片。
照片里站着中年的郁老和一个十分年轻的男人,男人五官俊秀,笑容有些懒散,微微侧着头,一看便令人心生好感。
他说道:“这个,我师弟。”
郁承道:“他也是龙?”
龙煜“嗯”了一声。
郁承见他是一头短发,问道:“所以你们龙族是能剪头的?”
龙煜道:“不然呢?”
郁承道:“我以为有什么规矩。”
他看看妖王的长发,“你怎么不剪?”
龙煜反问:“把我的头发交到那群蠢货的手里?”
郁承道:“……妖界没有理发师?”
龙煜道:“有,濒临倒闭,只会剃头。”
郁承:“……”
他想想那个年代,国内确实没有现在的花样多,大概没多少妖会特意学这门手艺。
他孝顺道,“要不下午我请你去做个头发?”
龙煜教育道:“换个词,不知道做头发有另一层含义吗?”
郁承:“……”
你平时上网都看些什么东西?
龙煜最终也没决定去做头发,可能是没想好要不要剪。
他翻完一遍相册,还是没找到能用的东西,便还给郁承,打算出去透透气。
郁承起身跟着他,走到门口,见子春和爷爷正在小花园里聊天。
他们坐在一棵树下,茶桌放着煮好的茶。二人脸上带笑,神色愉悦,聊得很开心。
当年爷爷认识子春的时候也才二十的样子,转眼六十年过完,一个容颜苍老,一个韶华依旧。
人类的生命如此脆弱又短暂,对妖来说,好像只匆匆地见上那么一两面,他们便消散了。
他不禁想起前不久高层们预估出来游玩的妖,数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夸张,估摸很大可能是因为他们不乐意出来,否则牵扯上不必要的感情,白伤心一场。
他忍不住道:“叔。”
龙煜道:“嗯?”
郁承笑道:“你说有一天咱们会不会也这样,你来找我,我给你泡一壶茶?”
龙煜道:“前提是你能活到开门年,你知道他们出来后大部分都会哪吗?”
郁承顿悟:“陵园?”
龙煜道:“嗯,都会去扫墓。”
他不由得看一眼郁承。
他以前见多了这种事,早已习惯,向来觉得是自然规矩,没什么可惜的。可一想到下个开门年或下下个开门年,这小崽子也和那些人一样消失不见,他心里便突然生出一丝惋惜的情绪来。
小兔崽子虽然事多,虽然经常让他想打一顿。
但说实话,还是现在偶尔和自己笑着互怼、时不时作一作的模样讨人喜欢,像那样苍老地坐在轮椅里,不适合他。
郁承见他看着自己,诧异:“叔?”
龙煜淡淡地应了声。
奇怪了,他想。
他和郁家的交情也就一般,怎么被喊了一段时间,塑料叔侄真就处出一点情分,让他有些不舍得了呢?
他自省一番,找出一个理由。
不是他的问题,是这小崽子太会装乖,让人讨厌不起来。
想到这一点,他又想起那些旧账,伸手就把他的头型弄乱了。
郁承:“……”
你什么毛病?
郁少爷那点关于“时间流逝”的感慨顿时被偶像包袱压没了,扔下他进屋,跑去浴室整理发型。
一顿饭吃得和和气气。
饭后几人待到两点,见老爷子精力不济,便没再打扰。
郁总本想让弟弟周末回家住着,但妖界那边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黑猫终于醒了,郁承便又跟着龙煜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