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遇到的人都会停下对Neil鞠躬,并向跟在背后的谢九再次鞠躬。
“爱卿平身。”
谢九装模作样的伸手,那侍者却直接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谢九伸出的手在空中变个方向,又揣回身后一副领导视察的样子。
他脚下的木屐在地板上发出“塔拉——塔拉”的声音。在安静的别墅里显得格外刺耳。
谢九走的起劲,感觉脚下像是在玩踢踏板。
Neil转头看他。压根没想到前面人会停下脚步的谢九一下子撞上去。他退后半步,揉揉被撞红的鼻子,一脸疑惑的看Neil。
“会不会好好走路?”
走路也要管。果然是个暴君!谢九干脆脱下木屐拿在手里,光脚踩在地上。
走廊上每铺地毯,地面是大理石花纹,光脚站上去后只感觉脚下一阵冰凉,就连脚趾都在互相打颤。
谢九把头点的像筛子。
“会会会,走吧。”
谢九快走两步,感觉Neil没跟上来,正疑惑往后瞅呢,视野却猛然高了半米。
“……”
Neil像是抱娃娃那样把他抱在怀中,谢九挣动一下没挣开,反而差点摔下去。他只能选择抱住Neil,路上有侍者经过……
谢九咬咬牙,还是把脸埋进了Neil怀里。
瞬间一股雪松香扑鼻而来……紧贴脸颊的料子极为柔软,没有一点毛躁感。他又嗅了嗅,确定那股雪松香就是Neil身上的味道。
不是被一个男人公主抱了,只是有了一个免费人力轿子,搁古代那也是王侯贵族的待遇……
谢九默默安慰自己。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来只好把脸贴紧Neil的胸膛。他感觉Neil走得比来时候的那辆轿车还要稳,而且偏凉的体温也舒服的紧。
他忍不住想到了工地上搬砖的那些兄弟,抗麻袋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么走的,地盘贼稳,力气也大……
这栋别墅外面显得别致大方,里面却弯弯绕绕。不知转到第几个弯,Neil在走廊尽头挂着早春风鸟花月图的房门前停住脚步。他把谢九放在地上,等谢九穿好木屐后,推开了门。
房间极大,且阵势吓人。一水打扮的极其典雅端庄的女人们排成一排正候着,她们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并不是亚洲人。
但她们穿着的衣服就像谢九看见的人偶祭坛上的东瀛娃娃。极尽华丽,花色各不相同。
见两人进来,女人们便整齐划一的鞠躬。一瞬间让谢九觉得自己来到了什么古装拍摄现场。
“给他准备一下,晚宴在八点开始。”
Neil简短吩咐道。
领头的女人又鞠了一躬,极为谨慎的点头。她稍向后示意,身后的两个同样穿着和服的女人从容的走来,拉住谢九手臂。
谢九发现这两个女人外表柔顺,力气倒是很大,一个不设防竟被拉着向前走了两步。谢九最讨厌被别人强迫,他挣脱开两人的拉扯,回头瞪Neil。
自从马甲被扒掉之后谢九便没再装过乖,因为他后来才发现前两次自己被教训的原因都是因为装乖……
自认为摸清男人喜好的谢九乐得不再装倒胃口的人设。当然,如果暴君不对他管来管去就更好了
“今晚如果表现的好,巴迪的事我便不再追究。”
Neil摸了摸他的头,像在抚摸某种柔软小动物的皮毛。
谢九恼火的躲开,他刚想开口反驳,突然感到自己嘴角一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一蹭而过。
“乖乖的,我一会来接你。”门阖上了。
谢九迅速瞄了眼两侧的女人,她们此刻依然恭敬地低着头,仿佛低头的角度都经过精妙计算。
领头的女人倒是看见了全程,不过她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多年的训练使她的表现极为妥帖,女人向谢九点头致意,也出了门。
谢九最后在木雕桌前坐下,面前是一堆不知道做什么的瓶瓶罐罐。两排女人都围拢上来,空气中弥漫着佛手柑的味道。
旁边的一个穿着樱蛤色浴衣的女人显得娇媚年轻。等门刚和上,她便兴致冲冲的开口:“你是Neil的宠姬吗?”
“宠妾不是形容男人的……”
被一群千娇百媚围在中间的谢九气势一下变弱了。
“快看,他的唇都被吻的好红,像娇艳欲滴的樱桃!”左边穿浸染八重樱浴衣的女子兴奋地把手伸向谢九嘴唇,他局促的躲开。
“停下!你太粗鲁了,”打断“八重樱”的是一席粉衣金鱼纹样的女人,谢九认出是她刚才拉住了自己手臂,此刻女人眼中完全没有刚才的平静,那双铅灰色的眼睛里像有星星闪烁。
“‘菊夫人’中的东方人皮肤如最上等的丝绸。他们柔软温顺,优雅又美丽……书上说的果然没错,艾尔,别把他碰坏了!”
她们嬉笑打闹成一团,叽喳吵闹声如同早春枝头的黄莺。
谢九有些怔愣,这么吵吵闹闹欢笑的场景在记忆中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出现……
谢九只记得在幼时发生的某件事件后,他便不再喜欢与别人交往过近,无论男女。所以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异性围成一团。
——在脏街上没有女人对他这样。通常谢九一冷下脸,她们便全都跑远了。
他悄悄数了数,屋内一共有十二个姑娘。除去领头的,比较出挑的是刚才说话的“金鱼纹样”和“八重樱纹样”,这些人是干嘛来了……
难道是Neil的金屋藏娇,不过这些“娇”也未免豪放过头了吧。
……
“请您见谅。”
领头的女人从门口款款而来,一身素底铺竹梅吉祥纹样被她穿的极有气势。
她一出现在房间里女人们便屏气凝神,房间里一下变得安静。
面前的女人约莫三十岁出头,保养姣好的脸上不带一丝皱纹,她显然在这群女人中最有威严,就连最为活跃的“八重樱纹样”也垂头不语。
“请您见谅。”
领头女人再次道。见谢九没有追究的意思。她深深鞠躬,随后轻拍手掌。
——门又被无声推开。
这次是端着各式托盘的女人鱼贯而入,而“八重樱”她们则靠墙站好,满脸都是期待与好奇。
房间里瞬时变得拥挤,新进来的女人们和屋子里完全不同。她们动作干净利落,穿着同样的制服。
她们手中托盘里有的放着白色的几叠,有的放红色的线,有的盘里还拿着配饰,最后一个进来的女人还推着夸张的人台。
待东西放置完毕,她们统一鞠躬,又入来时般悄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谢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浴衣,又瞧瞧那人台和托盘中的东西。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先出去吧。”
听见领头女人的话,“八重樱”和“金鱼纹样”瞬间哭丧了脸,有胆大的上前去拽了拽领头女人的袖子试图撒娇,却仍被拒绝,最后她们明白不管怎样都不能待在这里,于是一窝蜂的全跑走了。
还有人把鞋穿丢了,孤零零的木屐躺在地上。
谢九想起她们在屋里时频繁扭动脚丫的小细节,有点想笑。不过听到领头女人接下来的话后,他笑不出来了。
“你确定……”
“是的,这是主的吩咐。”
她点点头,从托盘中拿出红线系在谢九手腕,缠绕几圈后从上面打结,一个精巧的手绳便出现在谢九腕上。
她仔细调整着手环的粗细,直到那线正好与谢九手腕相合。
“接下来请容我为您更衣。”
女人拿起托盘里的东西。被展开的雪白衣物在纸灯散发的暖光下,仿佛被渡有一层浮光。隐隐有金丝在其中流转。这还只是里衣……
在人台上那件则更加夺目,大面积的雪白透着珍珠般圆润饱满,一点不显单调。在下摆和袖口处有金线雕丝,宛如几只堪堪停滞的蝴蝶。
——金光流转间,蝴蝶欲飞栩栩如生。像是下一秒就要从衣中挣脱而出。
好看是好看,这些衣服如果穿在漂亮女人身上谢九肯定要为她喝彩。可那领头女人的意思……怎么听怎么像是Neil要他穿上。
女……女装?
谢九想起Neil对他说过的话,忍住想掀桌的冲动。他现在只要取出钥匙就可完成任务……断不能节外生枝。
女人展开小心翼翼的展开手中的衣物,谢九深吸一口气。
为了完成任务,他忍了!
***
“喂,听说了吗,那位大人也会来。”
“啊哈,那可要好好期待一下!”
“不会吧,那位大人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吗?”
从别墅二层旋转的楼梯向下,一层的晚宴刚刚开始。觥筹交错间,宾客三两成群,各携女伴。或低声交谈,或随流淌的音乐缓步而行。
……
“听说这场晚宴是那位办的。”靠近角落的男人低声对旁边穿绘凤旗袍的女人道。
那女人身形高挑不输旁边的男人。旗袍开叉间一条大腿若隐若现,风骚撩人。
女人毫不在意周围男人目光暗暗向这边聚集,她甩开折扇轻掩半边脸。
“确实符合他的作风。不光服装主题限定东方,连邀请函上也让成对进入……”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有个那个抛妻弃子的东瀛父亲。哈哈哈哈……被母亲虐待到心性扭曲,真是可悲又可怜的男人。”
“在人家的地盘上这么说不太好吧……”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说不定他从前至今取得的所有成就都是靠着心里的那股劲呢,哎呀呀,被仇恨趋势的男人……怪不得人们常说喜剧其实蕴含悲剧的内核。在有人笑的时候必定也有人在哭……”
女人媚眼如丝,折扇轻摇间话锋陡转。
“喂,你这条破带子怎么还带着?”
男人闻言嘿嘿一笑,他调整一下露出的黑色腕带,让有字的那面正好漏出来。
上面用白线粗糙的绣着四个字“夜露死苦”,因为绣工问题显得格外粗糙歪扭,和街边夜市上十块钱三个的腕带质量差不多。
“这可是证明啊,证明,怎么能不带着……”男人眉飞色舞。
“什么证明?”
“还能是什么证明,当然是牛逼的证明。听好了,大部分人都有护身符对不对,驱邪挡煞保平安……戴上后就好像有能掀翻泰山的力气和绝对的幸运,即使正面射出的子弹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打在我耳边,什么机关枪高射炮通通给我变成人体描边机……有的人挂在脖子上,有的人喜欢文在身上,而我呢,选择戴在手腕上……这条腕带对我来说就是最强护身符,让我时刻都很幸运很牛逼。”
“哼,你可真给主子长脸。”女人摆摆手,从盘中拈起一块鱼腩放进嘴中,又在扇子后蹙紧眉头。
“真难吃。”
男人看向左侧落地窗的阴影处。旁边有东方面孔的娇媚女人拥着那人胳膊一脸羞涩的小声说话。
“不过这次来倒是便宜那个女人,一步登天。”
——那人正侧耳倾听。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但身姿极为俊挺。
“主子的心思你别猜,她自然有她的用处……”旗袍女人轻蔑的笑笑,“还是说,你想代替她在主子身边?”
男人一下没了脾气,他从侍者托盘中拿了杯鸡尾酒,慢慢啜一口。又听见旁边人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
“谁不知道……主子心尖上的那位还在放逐之地里待着呢。”
“你说什么?”
“才没有,笨蛋!”
旗袍女“啪”一声合起扇子。
莫名其妙被凶了的男人只好转头继续喝酒,就在这时舞会灯光突然变暗,音乐骤停。一楼晚宴的客人微微骚乱。
只见指挥对着走廊那边恭敬地应声,乐曲重新响起。和之前悠闲的小夜曲不同,这首曲子极为庄重正式,大提琴低沉柔和的声音混合钢琴的伴奏流淌在晚宴上。
从巨大的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两人……
“哇哦!”男人夸张的叫嚷一声。
没有规矩的行为没有引来任何侧目,几乎所有人都抬头看着那个方向——
角落里的旗袍女人瞪着走出的两人,咬牙几乎把眉头拧成了川字。她使劲用高跟鞋踹了一脚旁边的男人,在他痛的大呼小叫时下意识看向阴影的方向。
恰好阴影处那人此时也抬起头。
完了……
“快,到主子身边去!”
“啊啊?为啥啊。”男人疑惑。
“我怕主子疯起来会把这里所有人都杀了!”
女人气的跺脚,又看向阴影处。那人依旧站在窗旁,只是依偎旁边的娇媚美人脸色苍白,头上不停的往下滴虚汗,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旗袍女人暗舒口气。
“那我……现在过去了啊。”
男人把空杯放在桌上,女人翻了个白眼拽住他袖口低声道:“没你的事了,那女人是留着给主子发泄情绪的……我们在此静观其变即可。”
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插曲。吸引所有人目光的不是那个把一袭黑色和服穿的利落又斯文的男人,而是右边那位——
约莫是个青年,白色的衣服衬他肌骨如雪,袖口处的金线蝶在灯光的照耀下仿佛振翅欲飞。他款款而来,嘴唇血红欲滴,竟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从袖中伸出的手腕上一抹红涩刺目惹眼。
——他正堪堪环住旁边人的手臂,走的缓而慢。
所有人都看见在他裸露的脖子上,樱蛤色的印记令人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