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濒临死亡的机体开始活动运作,源源不断的氧气从嘴中注入。血液欢欣雀跃的流淌,几乎停滞的脏器重新工作。
眼前的翡翠色在水中美的惊人,而他的唇紧贴着自己的,空气从那边渡了进来。
……是Neil.
原本掐住脖子的手现在正拖着他的后颈,谢九的眼珠缓慢的眨动。仿佛意识褪去了一个世纪,其实在现实里不过几十秒而已。
随着身体浮出水面,水中的停滞与混沌感减弱,冰凉潮湿的空气化成粒子撞在皮肤上。
头顶的灯光散发着暖意,门旁的凳子上还搭着Neil的外套。一切和溺水之前没有丝毫变化。
“咳……咳……”
谢九握着缸沿,一手扶着腹部就开始往外咳水。他背脊弯的像拉满的弓,腹部紧贴膝盖。把胃里的积水吐出去终于舒服点了,他用手背狠狠擦过嘴唇。
“…放开我。”
此刻他的大腿还别扭的被Neil卡在缸边,过度张开的姿势让腿内侧的经络凸出来。谢九侧过头地喘着试图让鼻腔好受一些,他目光扫过Neil纹丝不动的黑色军靴。
从水中坐起身后,谢九心里就绷了根弦。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你看到了什么?”
Neil衣襟上被溅湿,水滴顺着碎发落下。他的手停留在谢九脖颈后,甚至还把谢九耳后的头发拢了拢。
“溺水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但却无力挣扎。水灌入鼻腔和肺部,堵住所有氧气的入口。大脑慢慢萎缩,最后器官衰竭。濒死的过程缓慢而深刻,那时你会觉得一无所有且孤独一人。全世界都离你远去。只有我在你身边。”Neil慢条斯理道“所以在我把你按进水里,卸去你挣扎的力气,在濒死时……”
他摩挲着谢九耳垂上的银钉。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原来如此。
你是希望,我永远注视着你,无论生死?
神经病的脑回路常人果然不能理解。
谢九胸膛猛烈起伏了一下。他深深呼吸,手掌在水中握紧。Neil依然没有挪开军靴。谢九从鼻腔里哼笑一声,反倒放松了。他也不着急把双腿合拢,仰躺在浴缸里,头靠在冰凉的瓷质缸壁上。
他回视着Neil。
在他们同时沉默时,空气紧绷冷凝。水滴声和换气设备运转时细微的噪音在此刻变得刺耳。
“无论是欢愉还是痛苦,全部都是我给予的。”
最后Neil在他耳边低声道。
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更深刻的记住他。无论是试图溺死自己或者是现在的行为……所有的所作都是为了达到‘目的’。
谢九洞悉了Neil的意图。此刻他被Neil拥在怀里,男人就像是抱着最宠爱的狗。
但谢九毫不怀疑,不管是在上次把开了保险的枪塞进自己嘴里还是这次溺水,如果自己真的死掉了,Neil一点都不会介意。
过程对他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他只在意结果。而结果确实也如他所愿,不管是恨意还是别的,至少他所带来的某些影响,已经牢牢烙印在谢九身上了。
就像家养的狗,即使不带链子,也清楚地知道主人是谁。Neil要把狗牌那样的东西,刻在他的精神上。
果然是个神经病!
谢九再次确认了这点。
第14章 实质性杀意
“回去以后来顿全套的马杀鸡,到时候一边儿喝酒一边享受,还要个姑娘在旁边唱小曲。”
“可以。”
“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水里游的样样来一套。我想吃神户牛肉就马上派人买回来,想吃鱼子酱就把当季新鲜的极品空运到我床边,上到料亭怀石龙虾煎蛋卷下到豆浆油条酸辣粉,只要我想吃就通通送过来。”
“可以。”
“去F国参加超模晚宴然后由我切蛋糕,即使他们听不懂也只能在那儿跟二百五似得乖乖拍手鼓掌。结束后再跟那群模特一起手拉手坐在超跑上吹风?”
“可以。”
耳机那头声音如此笃定,谢九语速越来越快。
“……那早上在丽兹吃顿早茶然后飞去伊豆泡温泉看猴子。中午睡一觉起来就到了玻利维亚的盐沼,湖面跟天上一个样。玩累了在头等舱按摩椅上休息转眼就是外滩,恰完烧烤不过瘾打个电话就能让皇室御用师傅来给我做蟹子卷?”
“除了时间会因为距离延误外,其他都可以”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完成了任务,一切都是小事情。”
那边江彦波澜不惊,颇有种‘你有张良我能过墙’见招拆招的意味。
谢九小算盘打的门儿清,这已经丢了一次命的活儿,谁还上赶着往前凑那可能真是脑子有毛病。他满嘴跑火车就等着打江彦个措手不及,也就能借机撂挑子不干了。
……但这眼镜男硬是防的滴水不漏,谢九锤在了棉花上,心里不免有点挫败感。这几个可以他是一丁点都不信,跟眼镜仔说完刚才自己险些被溺死的事儿后,他就明显一副哄小孩的语气,四两拨千斤打柔拳。
可谢九是谁,这么多年人精似得混过来,能屈能伸,这条路走不通他马上换了个方式为自己谋福利。
现在是放逐之地例行放风时间,空地上阳光微醺。远处球场上的黑人眼见着跨不过防守来了个急停跳投,球在篮筐上晃了两晃进了。墙边几个印第安人在小声交流,谢九眼见着那人悄悄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袖子阴影里。
再远处就是晴朗而高远的天空了,谢九回过神。
靠着在梦中积攒的强大能量,神经突触通讯也能够暂时在现实中使用。
“行了老哥,知道你们牛逼了。咱说正事儿。”谢九现在嘴皮子不动就能把话聊清楚,世事磨人倒是真,他注意周围小声道“先给我透个底,道森是你们的线人吧。”
“道森?”
“道森·格恩特。那个医生……也是这个身份的学长,柏科大学的设计圣手道森。我背过近三届柏科设计系所有学生的档案,在学校名誉墙上也见过他的照片。”谢九从兜里打出根烟点着吐槽道“别装了眼镜,要设线人就老实设个学习装置里没有的啊。而且学设计的跑来这破地方当医生也太做作了吧,你们准备搞碟中谍吗?”
谢九嚣张的朝天吐了个烟圈。围栏旁的工作人员往这看都不看一眼。谢九摸了摸还裹着绷带的脖子,哼哼了两声。
特权就是爽!
含着烟,谢九有点口齿不清“虽然演技拙劣了点,可关于Neil的事儿知道的比你们还多,当线人可真屈才了。不说别的,光Neil十七岁被授予银铃兰勋章这事儿你们可没告诉我。人家明里暗里帮着我,小组怎么不让我俩直接合作事半功倍呢。”
江彦那边罕见的一直沉默着,中间似乎还夹杂着敲击键盘声,待谢九说完他才开口。
“谢九。”他语气无比严肃,谢九几乎能想象到那端的人在中控室正襟危坐的样子。
江彦一字一顿道。
“道森·格恩特不是我们派过去的人。”
“我就知道他是你们派过来的……等等?”谢九拿烟的手撑在地上咳嗽,因为错愕,一口烟直接呛进了鼻腔。
谢九不知道的是,从他刚才说出这个名字开始,远在海岸这边的庞大处理器便开始无声检索所有关于‘道森·格恩特’的资料,从路上监控拍到的影像到护照出境次数,就连使用银行卡后的账单都清清楚楚的罗列在几个超清显示屏上。
中控室里没有开灯,显示屏刺眼的白光直接打在江彦的脸上。明明是浩大的检索工程,他却做的有条不紊。江彦神情冷冽,飞快扫过屏幕上的信息,在几个字句上重点停留了几秒。
浏览完毕后,他推了推眼镜,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反射着金属冷泽的光,一片死寂中只有电流和cpu运行的噪音。
谢九这边倒也不着急,他甚至称得上是悠哉的把烟抽到了一半。
在谢九心中,江彦就跟多啦a梦似得有无数好用和不好用的道具。而且在关键时刻永远能发挥那么点作用。即使之前因为联络装置的事坑了谢九一回,但后来也完美救场。即使在联络中,也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好像天塌下来了江彦都有办法顶着。
可是这样从未出过大差错,或者说到现在为止镇定编写着剧本的人,突然有了计划外的状况,而且这个状况归根结底是信息不全面,也就是执行小组的责任。
为什么没有更全面的调查清楚工作人员的情况,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息会漏掉,在这种情况下派人来这里出了任何问题全部都是执行小组的责任。
道森知道他的身份,但执行小组并不知晓道森的存在。如果道森有所图谋,谢九在这种信息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只能任人宰割。Neil的具体情报不详细是情有可原,可没有关于道森的信息提示,这就等于执行小组的失责。
他随便揪出一条理由就可以把执行小组执行员们的嘴巴堵得死死的,甚至完全可以用这条理由借机罢工。
“你早就知道了?”
不愧是江彦,反应够快。
谢九勾起嘴角道“老哥,关键不是我知不知道,而是你们工作有没有做到位。在目标资料缺失的时候我来了本来就等于是当鱼肉来的。行,拗不过你们我只能来呗。可现在出这岔子。对了,还有之前内鬼那件事。”
“……我信不过你们。”
那边沉默了一会。跟聪明人聊天的好处就是彼此能迅速明白对方的意图,江彦直截了当问道。
“你有什么要求?”
谢九也不再打马虎眼,他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把烟屁股在地上摁灭。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现在任务终于有点起色。这摊子进展到现在,我就算强丢给你们也没法接。”
谢九拍了拍衣服下摆的草屑。
“只有一个请求。这次任务完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就一群众,玩命的事儿我干不顺溜。你们执行小组我是惹不起,但我也有想干的事。其实干什么都行,就是不想拯救世界。无论他们是反社会人格还是变态杀手,想骑车上街买辣翅还是想把全人类沉海沟……都跟我没关系。”
“你想干的事是什么?”
没出现想象中暴跳如雷的场面,江彦甚至还问了个偏到马六甲海峡的问题。
“炸金花吧,手痒痒了。”
***
挂断通讯后,谢九慢吞吞的朝篮球场那边走去,心里满是狐疑。
他倒是没料到谈判会是这个么个结果。说白了,这个差错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组里失职不负责往小了说却是巨量信息中可以容忍的遗漏。全凭谢九一张嘴。
他本意是想卖个人情给执行小组,以防日后情况有变。借题发挥尥蹶子不干根本就是欲擒故纵的手段。
——人在完不成第一个要求的情况下总会对第二个格外宽容。
谢九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能从执行小组里退出。他看过那份秘密名单,使用过称得上是黑科技的‘学习装置’,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没准这辈子都要给执行小组当劳工。毕竟他和执行小组这种巨型机关比起来,就像是顽童之于装载实弹的空中炮艇。
但江彦居然同意了他的要求。
仿佛彻底推翻了什么似得,江彦在这件事上和之前铁板防守态度截然不同,谢九还特意问了句你一个人来决定也可以吗,那边怎么说的。
“没有问题。”
斩钉截铁的态度如刀剑入鞘般笃定。
谢九顿时哑口无言。
能离开这烂摊子当然值得高兴,回去以后应该先把胖子那厮拎出来揍一顿,再开着局里送的那辆捷豹欢天喜地出去撒野。但谢九心中总像被石块坠着,他甚至连咧开嘴笑一笑的想法都没有。
江彦后来还嘱咐了他一些关于道森的资料,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谢九含糊的应了。
回去的路上他蹙紧眉头。
如果说江彦意料之外的回答是远方尚不明晰的阴影,那现在的状况则是确确实实的威胁。
他被人盯上了。
那是充满杀意的窥伺……
——没有遮掩完完全□□露着的充满杀意的视线、有东西如捕食的秃鹫一样紧跟着他。
第15章 淋湿小狗狗
从Neil那儿出来已经过了足足一周。
即使这几天谢九一副半死不活,绷带上还渗着血的惨样,也没有人试图上来挑衅找茬。众人像是被下了禁令,在他这儿全都乖且无害。
食堂里上一秒斗殴叫嚣着的人们见他过来会马上噤声自动让道。谢九过去后,后面人又了然闪烁着交换眼神。
谢九开始没在意,他倒是愿意清净一点。可在放风时候他周围也最干净,就像被隔离的病菌一样。其他犯人都躲得远远地,宁愿挤在一起也不靠近这边。
跨越种族彼此仇视的野兽们居然在他这儿得到了大和解。
Neil就跟在他周围圈了片栅栏围起来的小空间似得。“这是我的狗”大概那地方外面的告示板是这么写的。一开始所有人都会绕道而行,可狗在外待久不回笼,有些人心里难免有想法,最后也不难想象那只狗被众人踩烂栅栏围攻的场面。
谢九知道自己不‘主动’回Neil身边肯定会出点麻烦。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从昨天晚上开始那股充满杀意的视线便如影随形紧黏在他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