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严珂心中那团棉花不只为何随着他的思绪偏离了原先的位置,他开始警觉起来。
看来对杜苏木虎视眈眈的,还不只我一个。他想。
“所以啊,”杜苏木望着严珂,道,“你看我平常都是一副人模狗样,突然在你面前做了这种事,即使知道那不是我,你视觉上心理上也肯定受不了。不想和我一起睡,也情有可原。”
严珂望着杜苏木的眼。那双眼清澈透明,没有一丝杂质与阴霾。他心中的一切混沌想法,面对面看着他的这个时刻,竟然消失不见了。
果然我还是要保护他。严珂想。不只有那么多人想害他,还有那么多人想要上他。我是他的剑,我不能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杜苏木看到严珂的表情瞬间变得明朗,而那小小的孩童似乎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又笑了起来。他捏了捏严珂的脸。
“放心了?”他眨看着严珂,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我昨晚被你拒绝,可很是伤心。作为补偿,亲我一下。”
严珂点点头,在杜苏木脸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杜苏木眯眼,一副满意的表情。
“这几天,咱们就分开来睡好了。”他说,“我让工匠做了个剑架,晚上就把你架到上面。等你忘了那小官的事,咱们再睡到一起来。”
他调皮地对严珂眨了眨眼:“正好这几天天气也冷。对你对我都好。”
严珂点点头。“那你也不要和别人睡。”他突然说。
“那是自然。”杜苏木笑道,推了推严珂的肩,“你去洗漱,一会跟着我到讲坛。今天我们三派共聚,一同讲经,虽然可能有些无聊,但多少值得一听。”
“我不和赵雪寒走了吗?”严珂问。
“他这几天关禁闭,抄静心经一百遍,不许出门。”杜苏木道,“毕竟带孩童模样的你去那种地方,还将你丢了,实在太不应该。得让他长长教训。”
严珂内心有些幸灾乐祸。他将自己打理好后,就跟着杜苏木一同来到了讲坛。清霄派、元成派和净明派三派弟子,此时已经聚到广场之上,互相切磋交流,好不热闹。
严珂被杜苏木牵着,坐到了净明派讲坛边上。元成派掌门郑方海正在给弟子下指示,见到杜苏木,便迎了上来,高兴地打了招呼。
梁铎也到了讲坛,见到两个掌门谈话,也加入交谈之中。严珂环顾四周,一眼便看到了前几日在元成派舞剑的那位修士。那修士剑法极好,给严珂留下很深的印象。
此刻,他正站在元成派讲坛下,打开一张卷轴,仔细阅读着。突然间,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移到那修士身后,趁他不注意,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卷轴。
顷刻之间,那修士脸色就变了,啪的一声将卷轴卷起来,回身看向那白色的身影。
“师兄。”冯远星手持卷轴,望着身后的文天冬,无奈道,“不要闹了。”
第116章 碎骨
文天冬眨眨眼。“我没有闹。”他说,用手指了指冯远星手中的卷轴,同时从衣袖中掏了另一只卷轴出来。
“我打听过了,这广场旁有一家酒馆,每年冬月初九,大画家张冬九便会在酒馆厢房现场作画九张,先到先得,我两天前便用偶人在酒馆前排队,今早好不容易才让他画了一张。知道你喜欢,送给你。”
他探头,从冯远星手上接过卷轴,又望了望身旁的人。“我刚才把你手上的卷轴和这幅画替换,想让你立刻看看,但你那表情……”他摸了摸脑袋,“似乎对这幅画不太满意……”
冯远星听后,那张严肃的脸露出明显惋惜神色。“太可惜了。”他说,“难得师兄为了我排队,但这画……”
他打开卷轴,严珂在他的位置,也可以看到那副画的模样。那画是红色的背景,画了一个穿着绿袄的大胖娃娃,手里还抱着一条鱼。
“不好看吗?”文天冬侧头,俊美的脸上露出疑惑表情,“我看不少人家都挂着这种画,很是喜庆。那张画家劝我让他画竹子,说自己从没画过这种画。是在我坚持下才画的。”
冯远星叹了口气。“张冬九本来就是靠竹子画的好才出名。”他说,“你让他画这种年画,无疑是让木匠锻剑了。”
他望着文天冬,眼里却没有一丝责备神色,满是温柔之意。“这样也好,”他将画轴卷好,小心塞到衣袖中,“张冬九从未画过年画,这幅画的价值,说不定之后会远远高于那些竹子的。”
他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便拉过文天冬,亲昵地捏了捏他的鼻子。
“我晚上就把这幅画挂起来。”冯远星悄声说,“师兄今晚就从这画里来我房间吧。”
文天冬脸上泛起淡淡的红色,轻轻点了点头。
“远星。”讲坛之上,传来郑方海的声音,文天冬摆摆手,示意冯远星过去,向后退了两步。
“既然大家都聚在此处,不如趁此机会,互相试一下剑法。”郑方海道,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梁铎笑了一下。“方海兄可真够狡猾的,”他说,“你们门派全是剑修,就要比剑法?我可不参加。让杜兄陪你玩吧。”
杜苏木笑着点点头。“萧方。”他刚要将萧方召上讲坛,却被梁铎拦住了手。
“元成派叫出的,可是他们门派剑术顶端的弟子。”梁铎道,“杜兄也让自己用剑最厉害的弟子上来吧。”
“那便是萧方了。”杜苏木道。
“不是还有一个吗?”梁铎笑道,向严珂坐的地方偏了偏头。
杜苏木转头看着严珂,犹豫了一下。郑方海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让他来吧。”他说,“我们都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杜苏木点点头,将严珂叫到身边,递给他了一把剑。严珂本不需要剑,此刻拿着剑不过是为了做样子。他早已懂得掌控自己的力道,不需要杜苏木再嘱咐了。
冯远星见到严珂,眼中一亮,显然也是听说过严珂的来历。他恭恭敬敬对严珂施了一礼,将剑立起,摆了一个起手式。
严珂回礼。他做好态势,反手拿剑,正欲攻击时,台下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杜苏木皱眉,做了个中止手势,向台下望去。只见清霄派一名修士远远奔来,跑到台上,在梁铎耳边低声几句,梁铎的神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
“白龙派有几名修士,从昨天下午起,便不见踪影,本命灯也没有反应。”梁铎转身,看向两位掌门,道,“他们掌门很是着急,我作为迎冬会主持,必须协助他们寻找。”
杜苏木和郑方海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我们也一同去吧。”杜苏木道,看向郑方海,郑方海点了点头。
三位掌门安排好其余人后,便带着几名弟子,跟着白龙派的使者走了。杜苏木思索了一瞬,还是决定将严珂带在身边,跟着他一同去找人。
队伍在白龙派掌门的带领下,开始在整个沂城搜寻起来。严珂跟在杜苏木身后,注视着白龙派掌门的背影。那个人身材高大,声音洪亮,严珂总感觉有些眼熟,却又说不出自己在哪里见到过。
一行人用尽了符文法术,在整个城中搜寻一边无果后,又向城郊进发。兜兜转转之后,最终在严珂曾待过的那处破庙门前停了下来。
白龙派的修士见到这庙有些踟躇,而另外三派的人却没有意识到,径直推开庙门走了进去。严珂也跟着他们进入庙中。
庙中及其破败,菩萨像破落不堪,就连地面,也没有任何铺装,全是泥土地。那泥土也并未被压实,松松垮垮的,一走上去,便扬起一阵沙尘。
白龙派修士带着找人踪迹的符文在此刻瞬间闪了一下,便熄灭了。那群修士顿时一惊,四下张望,然而却什么都没发现。白龙派之中有人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严珂身上,却没有一人敢站出来说话。
突然间,有人开了口,声音冰凉:“这庙中的土,似乎是新翻过的。”
众人一惊,转头看去,却见一人站在人群中。这人穿着深灰毛斗篷,打扮与周围几派修士都不同。他鹰钩鼻,长脸,长相有几分阴鸷。
那白龙派掌门望着他,恭敬地说:“圣主有何高见。”
郑方海却皱起了眉。他看着白龙派掌门:“我们中原门派自己的事,你让圣原教来参合干什么?”
“圣主说要帮忙,在下自然无法拒绝。”白龙派掌门正言道。郑方海眉头紧锁,与另外两位掌门交换了眼神,杜苏木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位圣主冷笑一声,用手指向地面。“我的意见就是,把这地挖开来看看。”他说,目光游走片刻,最终落到严珂的脸上,“说不定白龙派的弟子,就躺在下面呢。”
众人顿时惊慌不已。白龙派一干人迅速口中念咒,将那地上的土移开。三位掌门表情严肃,一动不动地盯着层层飞起的泥土。
严珂面不改色,仿佛这庙中的一切事,都与他无关。
然而土中什么都没有。除了有些潮湿,并掺杂着些许细小的白色砂砾外,并无异样。白龙派掌门疑惑的目光看向圣主,圣主却不为所动。
“那便不是这里了。”他意味深长地又看了严珂一眼,转身离开了破庙。
“说起来。”一行人往门外移动,一名清霄派修士脚从门槛踏出,四下张望周围景色,自言自语道,“这庙的风水倒不错,适合修炼。”
“怪不得。”另一修士突然应道,“我前几日在城郊找农民要柴火,好像看到杜掌门进了这件破庙。我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杜掌门来这破烂地方做什……”
“住嘴。”梁铎喝道,瞪了那修士一眼。那修士瞬间缩缩脖子,不再说话。他回头望去,却看见杜苏木站在庙中,冲他摆了摆手。
“你们先走,我有些话要和严珂说。”他说。
梁铎心中疑惑,但还是带着修士离开了。杜苏木看着严珂,蹲下身,用手抓了一捧土,举到严珂面前。细细的土带着白色的砂子从他指缝流出,落回到地面上。
“这不是砂子。”他用指尖粘起一粒白砂。
“这是被磨碎的人骨。”
“我不知道他们的肉身去了哪里,或许被割下来扔掉,或许也跟这骨头一样,切成砂砾一样大小,混在土里,即日便腐化了。”杜苏木静静道,那双冷而清澈的眼注视着严珂。
“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严珂答,面不改色。
“真的?”杜苏木问。
“真的。”严珂答。
杜苏木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抬起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容。“那就好,”他轻轻说,在衣摆抹了抹手上的尘土,然后拍了拍严珂的后脑勺。
“我们出去吧。和大家再去别处找找白龙派的那几个修士。”
一行人找了一天,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梁铎很是不安,又加了几个修士,彻夜寻找,生怕白龙派以此为借口找自己的麻烦。但白龙派似乎并不打算深究,谢过梁铎后,自己门派的人竟自行回去休息了。
杜苏木与严珂走了一天,回到住处后有些疲累。新的剑架已经做好,放到了屋里。杜苏木将严珂清洗完后,便将他套入剑鞘,架在架上,然后自己躺到床上去睡了。
然而怀里没了东西,杜苏木也睡不□□稳,严珂见他从床上爬起来几次,将青玉剑拿起,想将剑抱在怀里躺回床上,然而犹豫了几刻后,依然将剑放回了架上。
严珂感到自己被放回去时,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若是真和杜苏木一起睡,他虽然对杜苏木的感情自认很坦荡,只想保护他而已,然而却不能保证自己的本能会怎样做。
看到杜苏木对自己的些许依恋,他的心有些得意,又有点暖暖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赵雪寒依然在关禁闭,杜苏木又将严珂带到了讲坛。在他监督弟子讲经布道时,严珂便在一旁观看。他不看萧方他们是怎么对着城中百姓宣扬自己门派,而是专注地看着杜苏木的背影,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
突然间,严珂感到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袖。他低头看去,却见到赵雪寒站在讲坛下的阴影中,对他不怀好意地笑着。
“跟我来一趟,”赵雪寒小声说,“带你去看点你没看过的。”
严珂哼了一声,将衣袖从他手中抽走,并不打算理会赵雪寒。赵雪寒却似乎打定了注意带严珂走,他突然蹿上讲坛,伸手就将严珂夹在腋下,像一股风一般,嗖地从人群中窜走了,竟没有一人注意。
待他将严珂按到一处房顶上时,严珂才有机会踹了他一脚。
“你不是被禁足了吗?”他头被赵雪寒用力压着,转都转不过来,只能斜眼瞪着他。
“开玩笑。”赵雪寒笑道,“杜苏木那老头什么时候真关得住我?”
严珂却懒得想杜苏木关不关得住这倒霉玩意。他挣扎着想摆脱赵雪寒的控制,却被赵雪寒紧紧压在房顶上。
“别闹了。”赵雪寒在严珂耳边低声说,向地面方向甩了甩头,“你看那是什么?”
第117章 插曲
严珂循着赵雪寒的指示看去,见地面上一群人,白衣白褂,带着白头巾,抬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材,吹吹打打,沿着街道向城外走去。
严珂微微皱眉。“死人了?”他说,“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赵雪寒似笑非笑:“你知道死的是谁吗?”
严珂感到面前这人实在是无理取闹。这一派阵仗,棺材里无疑装的是个沂城的本地富豪。这种人严珂不认识,也绝对和他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