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吗?”郝亮眉头微皱,想了想,又在空中划了“虎竹”二字落在罗盘上。
仍然不对。
“难道冯远星他没有更换字符?”郝亮嘟囔道,写了“方海”二字,依然没有反应。
他露出疑惑的神色,又思考了一下,圈起手,在空中画了个螃蟹。那罗盘闪了一下,发出危险的嗡嗡声。
“试了四次,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郝亮喃喃道,“否则这门就永远打不开了……”
他望着罗盘,轻轻皱起皱起了眉头:“该不会是……”
严珂见他犹豫地抬起手,缓缓在空气中划着,亮光横竖交错,形成了“苏枋”二字,落在罗盘上。
罗盘亮光闪烁,上面的纹路扩散开来,光滑的表面消失,露出一道精细的门锁。
郝亮的表情分外复杂。“我明明叫他换掉的……”他低声说,将手伸进锁中,一一打开那复杂的装置。最后一步是要将一道铜线穿入细小的锁眼中,然而郝亮手笨,怎么也穿不过去。
严珂轻轻摇了摇头,他推了推郝亮,让他让开些位置,自己则站在门锁前,拿起铜线,向那锁眼穿过去。
严珂一发击中,锁头纷纷打开,一片片黄铜依次撤下,掌门房间的门也应声而起。在最后一层黄铜片的角落中,严珂看到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小字,大概是用小刀刻在上面的。
似乎是一个“珂”字。
严珂的心猛然一跳。他还来不及细看,那黄铜片便缩进了门缝内。房门大开,郝亮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们进去吧。”他对严珂说。
元成派掌门的房间并不算很大,甚至比不上梁铎给郝亮准备的客房。房间中,除床和桌子外,整整齐齐地拜访了不少画轴。其中一幅画平整打开,挂在墙上。是一张牧童骑牛图。
画的笔触老练,寥寥几笔,形象便栩栩如生。牧童在远景处,躺在牛背上,悠然自得。近处点缀着几条柳枝,几朵小花,一片春季盎然的景象。
房间中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二人进屋后,郝亮便顺手将门关上了。严珂在书架上扫了一眼,都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书籍。整个房间除了堆积的画以外,空空荡荡,好似一个无欲无求的人的屋子。
郝亮对这些书画并不在意,他一双眼睛四处打量,最后从床下拖了一个小箱子出来。
郝亮将那箱子扣在地上,便有一阵尘土飞起。他被灰尘弄得咳嗽了好一阵。“这么久都没动过,看来这是方海的东西了。”他说,“还好冯远星都留着。”
那留下的东西,也不过是几只扳指,几只毛笔,一些衣物,还有一只样貌普通的茶壶。
郝亮捡起茶壶,擦掉了上面的灰尘,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这壶是不是赵雪寒房间里也有一个?”他问。
严珂点头。这壶与赵雪寒房屋中的壶一模一样。但赵雪寒屋中的茶壶,是通往密室的入口。这只壶,应当不过是一只普通的……
郝亮将手中的壶盖打开,顿时一股黑气便从壶中冒了出来。严珂一惊,刚刚在一片黑烟中抓住郝亮的手时,黑烟便散去。只听得画轴落地的声音传来。严珂循声望去,墙边堆积如山的画卷已然塌陷,墙角处出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画轴纷纷滚落进入口处。
“看来还真和赵雪寒的茶壶是一样的。”郝亮说,他戳了戳严珂,“下去看看?”
虽然郝亮语气神态都显得很轻松,但严珂却隐约感到了他心中的抗拒。他轻轻捏了捏郝亮的手指。
“不想下去的话,就算了。”严珂说。
郝亮摇摇头。“我必须要去,”他低声道,“我必须要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密室中,如同那些郑方海留下的器物,盖了厚厚一层灰尘。密室极暗,借着从入口处的些许亮光,才能勉强看见些东西。
房间里有一张桌子,一张床,桌子上摆着些许物件,看上去不过是一些断掉的衣带,废弃的符文,郝亮皱着眉在灰尘中翻寻,也没找道什么关键的东西。
“奇怪。”郝亮喃喃道,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在指尖点起一小束火焰,便向房间深处走去。他走到书架前,严珂动手,用风吹抹去厚厚的灰尘。郝亮从中抽出一本来看,翻了两页,便将眉头锁起。
严珂看去。那书并不是什么书,却像一本剪贴画册,每一页上,都贴着破碎的纸张,纸张上或是写了几个字,或是写了一段话,或是像写在其他书本上的批注,被这剪贴册的主人,连通原来书本上的些许内容,一同撕下,贴在这里。
这册子里贴的字,笔迹全部一模一样,像是一个人所写。郝亮脸色苍白,像见了鬼一样,迅速将书塞回书架,又抽出另一本。却不料这书架上所有书籍,似乎都是这种剪贴册,无论郝亮拿起那一本,翻开来,都贴着相似的碎纸,写着完全相同的字迹。
“这是我的……”郝亮嘴唇颤抖,喃喃道。他手指划过页面,上面贴着一张便条一样的黄纸。
“致方海,我将于明日从玉虎庄归来,到时可以一聚。”
郝亮后退两步,又望向桌面。他这才发现,桌上那些破损的衣带,竟都是靛青颜色。
郝亮打了个冷战,突然感到一股视线射向自己。严珂似乎也察觉到了,他走到郝亮身前,将他护在身后。
那目光穿过黑暗,穿过飞起的微尘,一动不动地投在二人身上。二人屏气凝神,但许久,屋内却未有一丝动静,甚至也没有除二人之外的呼吸声音。
郝亮略微迟疑,越过严珂肩头,伸手将一个小小的火球送向前方。火光融化些许黑暗,缓缓浮动向前。一双冰冷的眼睛,赫然出现在光芒之下。
严珂的心提了一下,那团火球渐渐离近时,他才发现那双眼睛不过是来自一张肖像画。那副画有一人高,纸张虽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泛黄,画面却非常清楚。那是一位身着靛色道袍的俊美青年。他眼眉明晰,一双眸子似冰雪般清澈而清冷。
然而他却是微笑着的。那微微抬起的嘴角,令画中的人显得柔和可亲,更加栩栩如生。
严珂紧紧盯着那人的眼,突然间头要裂开一般疼痛。他仿佛看到那画中人冲他缓缓眨了眨眼,温柔地笑了笑。一时间那黑暗的密室似乎突然光速褪去,他与画中人一同站在一间陌生的屋内。画中人望着他,轻启朱唇,声音如泉般清澈,却又显得异常遥远。
“我真的要走了,好好照顾小寒。”画中人轻轻说。
“到那时候,你会不会想我?”
肖像画纹丝未动,然而画中人漆黑的双眸仿佛一只利爪,狠狠地攫住了严珂的心脏。严珂咬着牙,闭上眼睛,本能地去抓郝亮的手腕。
他胡乱地伸手,扑空几次,待那一抹温度终于被他握在手里,严珂的心才稍稍宽慰了些。然而那温热的手腕却似乎十分不安,一直颤抖着。
严珂睁开眼。郝亮站在自己前面。那火球落到地上,照亮了肖像画的脚边,也照亮了摊开在画像面前的一本薄薄的小书。
郝亮面色苍白地注视着那本书。“为什么……”他喃喃道,“他怎么会信这种傻事……”
那摊开的书中,画着简陋的插画。一个个淡蓝色的圆圈挤挤挨挨地填满书页,聚拢在一个四分五裂的黑色人影周围。旁边,赫然用红色的油墨印着六个大字:
“元神集,故人归。”
第85章 盼归
密室外传来开门的声音。“谁在屋中?”入口处,是冯掌门的声音。
郝亮闭着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们上去吧。”他对严珂说,“不要让冯远星发现这个房间。”
严珂点点头,与郝亮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画轴,走出密室。冯掌门就站在入口之处,见郝亮二人出来,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诧。
“杜掌门,你为何……”他目光移向密室的台阶,“这里是……”
“我想念方海,得知他已不在,想看看他曾经住的地方,睹物思人,以此凭吊。”郝亮淡淡道,他拿出茶壶,盖上壶盖,那密室便凭空消失。他将茶壶放入袖口之中。
“擅自装入你的房间,又将其弄得乱七八糟,万分抱歉。”郝亮道。
冯掌门摇摇头。“杜掌门思念师父,情有可原。”他说,“但不辞而别离开清霄派,梁掌门现在很是着急。若打算拜访,也请杜掌门先知会我等一声。”
郝亮沉默不语。冯掌门看着他,微微侧了侧头。
“杜掌门,”他说,“梁掌门为寻你,现已焦头烂额。你是否应当先给他传个信……”
“冯掌门,”郝亮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他注视着冯掌门的眼睛,直接道,“你可知百年之前,望断谷那几百修士元神的真相?”
冯掌门眼神一滞,随即紧紧锁住了眉头。冷漠的神色盖住了他的表情。
“望断谷元凶是谁,早有定论。”他冷冷道,“更何况那时杜掌门已离世,更与阁下无关。”
他侧身,让出房门的位置。“杜掌门,若无其他事情,”冯掌门道,“还请回吧。”
郝亮没有动。他看着冯掌门的眼睛。
“所以说,直至今日,你仍然相信那几百个元神,是文天冬所收?”郝亮问。
“是他如何,不是他又如何。”冯掌门淡淡答道,“事已过了近百年,今日追究,也没有意义。”
“如果不是他,那岂不是很好。”郝亮道,“这样一来,他便可以重回石宏山了。”
冯掌门看着郝亮,眼里没有丝毫情感变化。“师兄所做之事已是共识。”他说。
“若真的不是他呢?”郝亮问。
冯掌门看着郝亮,随即轻轻地笑了一声。“杜掌门,”他说,“昨天你还和我说过,师兄在哪里,过得怎样,关我屁事。该不会昨天说这话的并不是掌门你,而是魔尊本人?”
郝亮冷笑一声。“没错,”他说,“文天冬在哪里,的确早就和你无关了。”
他冷冷地看着冯掌门:“因为即使你想关心,也永远关心不到了。”
冯掌门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明显动摇的神色。他盯着郝亮许久,最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杜掌门,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他轻声道,“姜行这个孩子,性格质朴直率,待人坦诚。他在你同梁掌门离开后,就将你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元成派师祖,我的师父郑方海所作的一切事,都告诉我了。”
郝亮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但冯掌门似乎很是平静。”他说。
冯掌门苦笑一声。“杜掌门,你太小瞧我了。”他说。
“师兄文天冬,师弟乔珑,我们三人一同被师父带大,我对他们每一个人的行为都了如指掌。望断谷之难,只有乔珑一人归来,我会不起疑心?那之后他的行为越来越像师父,我能视之如寻常?乔珑每次带人下山巡视,修炼出元神的修士总会意外殒命,我一直视若无睹?”
“但你什么都没做。”郝亮冷冷道,“你非但什么都没做,还一直让你的师兄背负罪名。”
“我能怎么做。”冯掌门咬牙道,“拿走几百元神的是元成派祖师,是我的师父,我的救命恩人。若将他揭露,整个元成派近百名修士将何去何从?
“我只能倾全力暗中阻止师父继续犯错。在他每次巡游时,我安排最少的修士,却总有意外发生。我在迎冬会前,怕出错乱,每日巡逻,却不料怀城早成了一座空城。”
“那文天冬呢?”郝亮沉声道,“他明明无辜,却替你们师父背负骂名,被世人唾弃这么多年。”
“我当然知道他是无辜的。”听到这个名字,冯掌门的脸上不再掩饰,露出了明显痛苦的表情,“我本来是计划着暗中阻止师父,同时让外界认为师兄早已过世,将师兄藏在石宏山中。待风波平静后,再做商议。”
“但不知为何,师兄自望断谷之后,便极难寻得身影。唯一见面,便是在怀城时。”他垂下眼,神情黯然,“师兄习得读心术,应当是知晓我的心思的,却不知为何一直在逃避。”
郝亮脸上出现了复杂的神色,那仿佛是讽刺与悲戚混合,令他的脸显得异常严肃。
“不愧是同一门派的师兄弟,文天冬和你真的一样傻。”他说。
他看着冯掌门:“文天冬也早早知道一切皆为郑方海所为,但为了这师父和你们名派的名声,硬是自己扛着罪名。”
“他相信你能解决问题,阻止师父,之所以不去找你,也是怕你一个掌门包庇罪人,影响声誉。”
“是啊……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冯掌门喃喃道,“他太小瞧我这个师弟,若是他回来,我不会让他被任何人发现……”
“你还没明白吗?”郝亮怒道,“你该反思的,压根不是文天冬留不留下的问题!你们的错误,是一开始就不该包庇郑方海!”
“非也。”冯掌门摇头,“我知道杜掌门性格慈悲,会为无数魂魄痛惜。但望断谷元神已失,揭露师父,只能使元成派彻底从三界消失。怀城一事,以及望断谷以外修士元神之事,皆因我监察不力。若我能注意师父的行为……”
“够了!”郝亮低喝,他抬眼望着冯掌门,紫瞳中闪着火光。
“既然你坚持认为包庇师父是正确之举,那就来猜猜吧。”郝亮冷冷道,“我刚刚那句‘即使你想关心文天冬,也关心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冯掌门紧紧抿着嘴唇。“杜掌门刚刚说过,”他低声道,声音略有犹豫,“他不想给元成派添麻烦,所以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