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没人知道小石头的存在，就连权黎跟随多年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不是独占欲也不是霸道，而是害怕。
　　他在害怕失去小石头。
　　可噩梦终将来临，他还是失去了。
　　小貔貅跨门而入，仿佛时空扭曲瞬间变成大人模样，原本门派的素朴房间也变成……曾经繁华现如今却宛若土匪过境，什么都被砸的粉碎，连张椅子都没留的房间。
　　宿天煜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很愉悦，可脸庞却是板着的，佯怒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耍脾气？这么大的动静要不是有结界你就被发现了！”
　　屋里又是叮叮当当一阵，轰的一声，直接连床也塌了。
　　宿天煜忍笑叹息：“你啊，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先冷静冷静吧。”
　　他说完就走，完全没有哄的意思。所以宿天煜也没看到小石头的样子。
　　反正听身后声音，明显更生气了。
　　宿天煜知道小石头为什么生气——因为听信丫鬟的嚼舌根，误以为他养了只猫，吃醋了。
　　事实上那只猫妖就跟他见过两面，还是因为生意问题，也不知道府里人多清闲嚼舌根嚼到他的头上，惹恼了小石头。
　　宿天煜处理的很及时，甚至肃整全府，明文勒令不准议论是非。
　　但是对于小石头这边他迟疑了。一是小石头多次拒绝机遇就是不愿化形，每次跟他谈论这个话题也是模棱两可、甚至装死耍赖不愿意面对，难得有事能够激发他的内心，万一能走心谈一场呢？
　　二就更简单了。小石头吃醋不就是开窍的前奏吗？当然要把握好机会，将他们的感情摆正！
　　要是操作得当，他有信心一起到位。
　　宿天煜想的特别好，还找了谈心的地方取了好酒，结果半路遇见了饕餮。
　　一切的一切都戛然而止。
　　崩溃的情绪化作尖锐刀刃狠狠剜进心里搅动，那一瞬间的窒息感，仿佛真的有人扼住他的咽喉大力捏碎。
　　名为保护的屏障逐渐消失，成千上万倍的痛苦反噬归来，痛到身体无法承受。
　　“宿总？宿天煜？？”
　　外界声音模糊不清，可他偏偏就听到了接下来的话，轻轻的，带着担忧：“宿天煜，你吓到我了。”
　　——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
　　——宿天煜，你吓到我了。
　　昏睡的人突然睁开眼睛，还未说话先偏头吐了口血。
　　“醒了醒了！”白濯一喜，也来不及让他漱口，抬手先将药丸塞进嘴里，轻碰咽喉瞬间喂下。
　　唐清紧跟着将茶杯递过去喂了些水，看着杯口晕开的血迹皱紧眉头。
　　忙活一阵，宿天煜也清醒了，冷静道：“我想起来了……”
　　唐清直接将他按倒：“谁问你这个了，躺好！”
　　宿天煜顺势握住他的手：“抱歉吓到你了。”
　　“知道就好。”
　　“知道。”
　　安静几秒，宿天煜又诚恳道：“对不起。”
　　唐清坐在床边看他：“知道是什么矛盾了？”
　　宿天煜道：“矛盾是我作孽还伤害了你。”
　　他重复道：“对不起。”
　　唐清：“等身体好了再负荆请罪，现在你的任务是闭上眼睛休息。”
　　宿天煜不想睡觉，直到唐清保证送走白濯就回来陪他，这才老实躺好。
　　门外。白濯低声道：“初步判断是催眠过程中触发伤心片段，导致自我保护直接瓦解恢复记忆。当年他能发疯，现如今吐口血已经算是进步了。身体肯定有损……先让他休息片刻，我等下午再来看看。”
　　唐清：“好，辛苦了。”
　　白濯：“客气。”
　　权黎站在门外听得七七八八，主动道：“有事喊我。”
　　唐清：“好。”
　　一场催眠治疗就这么匆忙收场。唐清回到床边时宿天煜已经睡着，唇角还沾着血迹，衬的嘴唇越发惨白，简直是将虚弱写在脸上。
　　唐清抽纸给他擦干净，起身丢完垃圾再转身时，床上的人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你没睡？”
　　“你没回来。”
　　唐清默了瞬，变成猫崽儿跃到床上，在他肩窝处团了团，轻声喵呜：“睡吧。”
　　宿天煜偏头蹭了下猫崽儿，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第75章
　　毛绒绒软乎乎的猫崽儿就像小型发热源，始终暖烘烘的靠在颈侧，让人从心里就有安全感。
　　宿天煜心下踏实，睡得比以往都沉，甚至连白濯进门都没有惊动他。
　　“还没醒？”白濯颇为意外，看着毫无知觉的人怀疑他是不是昏了。
　　猫崽儿冲他喵呜，眼神不善。
　　白濯举手投降，将手放在嘴边做拉链状，默默闭嘴。
　　房间再度恢复安静。白濯沉默检查，沉默掏出药，然后手指一通瞎比划，试图用手语交流。
　　猫崽儿：“……”
　　可能是那双猫瞳太大，什么情绪都能看的一清二楚，鄙视人的时候也特别传神。
　　白濯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再次告饶：“我错了，我就是想告诉你宿总没事，喝两顿药就好了。”
　　猫崽儿：“没事为什么会吐血？”
　　白濯：“负面情绪太多没受住。这已经不错了，三百年前宿总更疯，震怒撕裂所有伤口你敢信？那简直是我的噩梦。”
　　猫崽儿：“……”
　　猫崽儿由衷道：“你也是辛苦了。”
　　白濯深深叹息，摆手道：“不能聊了，我怕我哭出来。”
　　猫崽儿冲他背影喵呜叫：“你好好休息，明天给我催眠。”
　　“明天？宿总他……”
　　“没事。”
　　白濯看看昏睡的人，再看看猫崽儿，决定听后者的：“好。”
　　等他离开，房间再次恢复安静。猫崽儿一直陪着宿总，直到天黑才看见他眼睫微动，慢慢睁开眼睛。
　　猫崽儿凑过去蹭蹭他的脸颊：“喵呜~~”
　　那一瞬间，宿天煜整个心都化了，抱住猫崽儿猛吸一口，叹道：“你怎么能这么好。”
　　猫崽儿甩甩尾巴：“知道我好就要好好珍惜我。”
　　宿天煜笑道：“我也舍不得对你差。”
　　猫崽儿用肉垫拍拍他的脸，带着夸奖的意思。
　　宿天煜笑意更甚，到底是没忍住捧着白团子□□了一遍。
　　猫崽儿炸毛，直接跳下床变回人形：“你够了。”
　　宿天煜跟着起身：“我错了。”
　　唐清瞥了眼那张‘我还敢’的脸，拒绝相信他。
　　他们这边刚亮起灯，权黎紧跟着敲门询问：“醒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将晚饭送过来？”
　　唐清道：“送来吧，谢谢。”
　　权黎：“好的。”
　　五分钟后，送过来的不止晚餐，还有一大碗黑乎乎散发着浓重‘清香’的药汁。
　　白濯道：“这药刚出锅可能味道比较浓，你们吃完饭就凉的差不多了，刚好饭后喝药。”
　　唐清默默捏住鼻子：“我还是出去吃吧。”
　　白濯：“嗯？”
　　唐清：“我想吐。”
　　白濯：“……”
　　唐清没在开口说第三句话，直接出去了。
　　宿天煜转头看向白濯，慢慢勾起笑容，温柔道：“下次凉好了再送过来。”
　　白濯：“……好的。”
　　唐清的五感特别敏锐，闻到这种对普通人而言都很难闻的东西简直是灾难。别说房间，他连男朋友都不想要了。
　　宿天煜特意洗完澡出来都遭到拒绝，又好笑又无奈，哄道：“我们去后院休息，不去西厢房。”
　　唐清瞬间接受，又凑到他脖颈间小猫似的动了动鼻子，嫌弃道：“还是有味道。”
　　宿天煜也偏头闻了下：“那我等会再洗一遍。”
　　“我洗完你再洗。”
　　“好。”
　　“……”
　　等折腾完第二遍洗澡，两人终于能坐在一起好好聊天了。
　　唐清直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不用着急，等明天我想起来再说也不迟。”
　　宿天煜默了瞬。
　　唐清看懂了他的意思：“不想让我接受催眠？”
　　宿天煜坦然道：“对。反正我们的记忆大多重复，我可以都告诉你，没必要再让你想起这段不愉快的时光。”
　　唐清挑眉：“万一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呢？”
　　宿天煜终结了这个理由：“我现在知道了，我可以告诉你。”
　　唐清淡定道：“哦，那山海境的记忆呢？”
　　宿天煜顿了秒，镇定道：“它只是过去的一部分，并不能为现在的你带来什么。”
　　唐清：“你在没有记忆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宿天煜：“我只是……”
　　“你慌了。”唐清截住他的话，微笑道：“你在怕什么？”
　　宿天煜反问：“你觉得我最害怕什么？”
　　他从始至终都表现的很明显，他害怕猫崽儿离开自己，非常非常害怕。
　　从恢复记忆到现在，他至今不敢想象两人在那种情绪中骤然分离——在猫崽儿眼中甚至是抛弃的行为，会对他造成多大伤害。
　　猫崽儿为什么没有安全感？猫崽儿为什么会变成猫？猫崽儿为什么最初别扭对待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有答案，可他不敢让猫崽儿面对这个答案。
　　他不想失去猫崽儿。
　　他不能失去猫崽儿。
　　情绪在心中翻涌，宿天煜突然觉得胸膛闷的喘不上气，端起凉茶一口饮尽。
　　“你得喝热……”唐清试图阻拦，但宿总动作太快，放下手的时候只剩一个杯底。
　　唐清无奈：“这么紧张？”
　　“不是紧张。”宿天煜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叹道：“是害怕。”
　　唐清拍拍他的后背，提议道：“要不这样，你先跟我说说具体事情，让我心里有底，等恢复记忆了还能给你机会辩解。”
　　“只是辩解？”
　　“能辩解就不错了。”
　　宿天煜苦笑，重新坐好，直接全部坦白：“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我出生那天，你还是一颗鸽子蛋大的宝石，棱角分明，蕴含灵智，也是我感天而生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我们大概……”宿天煜想了想：“除了那三百年，从未分开过。”
　　唐清咂舌：“然后你就对一颗石头日久生情了？”
　　宿天煜道：“是不是很情深？”
　　“太变/态了。”
　　“怎么会。”宿天煜据理力争：“你在我心中不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头，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家人，是刚诞生于这个世界仅属于我的东西。”
　　“那你确定感情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
　　事实上他们以这种模式相处很久，久到谁都没有发现不对。直到有次与人谈合作时，对方突然对宿天煜说：“你身上的宝石好漂亮，能否一观？”
　　那是小石头第一次被外人发现——而且是小石头没有动，被他揣在胸前有衣襟遮挡的状态发现的。
　　宿天煜至今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咬死不承认自己身上有宝石。
　　对方见他态度坚决，倒是识时务的没在提起，只是眼底的可惜彻底刺痛宿天煜。
　　可惜什么？难不成他的第二步是买小石头？
　　宿天煜警铃大作，直接将人踢给权黎，再也没有见过他。
　　想让他卖小石头去梦里都不一定实现，简直是可笑！
　　宿天煜特别生气，而且是气了好多天。他开始以为自己是因为所有物被觊觎才会愤怒，后来仔细品品突然发现不对。
　　他的愤怒根源是醋意和恐惧。
　　他不喜欢别人惦记小石头，做出占有小石头的想法或行为。也不喜欢小石头离开自己，与其他人建立关系。
　　他曾希望小石头化形拥有正常生活，可现在想想，如果小石头真的化形去过正常人的交友、成亲、养孩子生活，他该怎么办？
　　他不是小石头生命中的唯一。
　　小石头的未来有无限可能，甚至可以没有他。
　　这些觉悟让宿天煜对于他们的关系，有了翻天覆地的认知。也确定自己对小石头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他大概用了两百年的时间揣摩观察，确定自己的感情后，开始不动声色追石头。
　　日复一日的宠爱最终水滴石穿，彻底宠坏小石头。
　　他成功了。或者说他差一步就成功了，只可惜戳破窗户纸的前夕遇见了一头猪。
　　唐清叹息道：“这真是个男默女泪的故事。”
　　宿天煜满腔情绪都被逗笑，笑完了又有些心酸，看着面前的猫崽儿总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原来的小石头娇纵霸道，蛮横不讲理，对他有什么说什么，吃醋时还会跳起来敲他脑壳，情绪鲜明。
　　而现在，猫崽儿沉稳中甚至带着几分冷漠。他不喜欢矫情的气氛，不喜欢肉麻的语气，甚至是不喜欢……或者不敢干涉恋人太多。
　　哪怕他不记得，可有些影响就是始终存在。
　　猫崽儿还是被他亲手伤到了。
　　哪怕知道不可能，宿天煜还是忍不住问：“真的要催眠吗？”
　　唐清：“真的。”
　　宿天煜认真道：“如果恨我就揍我，别生气乱想。”
　　唐清想了想，没有回答。
　　他不太了解当时的自己什么心态，无法说出任何保证。
　　宿天煜也没有强行要求，只是拉着猫崽儿的手，叹道：“我好想找猪头打架。”
　　“你想多喝几天药？”提起药汁，唐清也不淡定了：“你再喝几天会不会从内往外散发味道？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