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管委里灯火通明。
刘大奇是一只红色的天鹿,平时负责妖怪精神文明建设方面的工作。就在他等电梯的时候,看见麒麟和狴犴也匆匆赶了过来,心里难免一惊——毕竟对方一个是妖管委负责人,一个是司法部副部长,同时三更半夜出现在昆仑大厦,实在有些过分隆重,于是天鹿试探着问:“出了什么事吗?”
麒麟简短敷衍:“没事。”
狴犴倒是解释一句:“哦,抓了一只鸟。”
天鹿继续问:“什么鸟,这么兴师动众。”
狴犴答,伤魂鸟。
天鹿:“……”
他只好厚着脸皮,强行跟两人去了司法部,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
江岸书苑1301,胡媚媚坐在卧室床上,正在给弟弟轻声打电话:“怎么样了?”
“还没问完话。”胡烈说,“我刚看了一阵同步监控,你那邻居确实是一只伤魂鸟,不过十几年前,在确定她的孩子不是妖怪,而是人类之后,就托人找关系,在妖管委的档案里抹掉了自己的户籍,难怪我们一直查不到。”
“那这次是怎么回事?”
“好像林竞在跟着小星游完泳后,就一直发烧不醒,商薇找不出理由,所以想趁着三更半夜,取一些泳池的水回去化验,谁知运气不好,被金乌逮了个正着。”
这都叫什么事。胡媚媚头疼:“小竞没事吧?你也别在那看热闹了,先想个办法把人捞出来,鹊山医院那边也抓紧联系一下。”
“你老公都亲自来了,你还担心什么。”胡烈不以为意。
“什么叫我老公,喊一声姐夫你会死吗?”
“会。”
“……”
为了防止下次见面时被姐姐挠秃,胡烈及时转移话题:“不过我看除了姐夫,精神文明办的那只红毛好像也挺关心你邻居的,一直在和狴犴嘀嘀咕咕,估计不出半个小时就能解决。”
俗语说,外甥像舅,还是有点道理的,比如不管大天鹿还是小天鹿,在这两个人眼里,都能统称红毛。
一听到“红毛”两个字,胡媚媚已经大致能猜出对方的身份。果不其然,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季明朗也打电话过来,说事情搞定了,天鹿已经带着伤魂鸟离开了昆仑大厦。
胡媚媚追问:“那小竞呢?”
“鹊山医院的专家已经联系好了。”季明朗说,“我现在回家。”
隔壁卧室,季星凌还在大喇喇摊开四肢睡着,并不知道他的小林老师已经被青丘雷泽的水泡得发了芽。
所以目前唯一崩溃的,就只剩下深夜驱车狂奔在空旷街道上的悲情硬汉老林。
老婆变成了鸟。
儿子变成了树。
自己变成了多年好友眼里薛定谔的绿。
这故事,不忍卒读,不忍卒读。
刘大奇把商薇接回江南岸,并且比较委婉含蓄地提起了林竞好像并不是伤魂鸟,而是一株植物:“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会不会是孩子抱错了?”
商薇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植物?”
“嗯。”刘大奇目不斜视开着车,尽量让语调云淡风轻,“小竞头上突然落了一把叶子,看着非常陌生,不知道是什么。”
“这怎么可能?!”
“抱错了嘛,抱错了就很有可能!”斩钉截铁!
“孩子生下来之后,一分钟都没离开过我的视线。”
“……”那我确实就不知道了,本来是想替你找个借口的。
商薇错愕地靠回椅背,脸都白了,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是植物?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等她回到刘大奇家时,昏睡的林竞刚好又抖落两片嫩叶,明显正在疯狂发芽。
刘家三口人很有默契地保持了绝对安静。
这种场面,确实尴尬。
商薇不可置信地捡起那片叶子,用手一捻——不是羽毛,真的是新鲜叶子。
“这……”
刺耳的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大刘啊!”林守墨声音焦急,“这街上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你有没有公安系统的熟人,能帮着查一查身份证,看小竞有没有住酒店?还有啊,他除了小星,还有没有什么亲密的同学?或者他会不会干脆已经回宁城找我了?”
刘大奇敷衍安慰:“也有可能,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就是青春期,叛逆,不听话,离家出走是常事,小栩一样出走过,第二天还不是乖乖回来了,正常正常。”
刘栩:?
我没有。
商薇从刘大奇手里接过电话,也劝他:“老公,不如你先回家休息吧,我等会就回来,儿子不会有事的。”
听见太太的声音,林守墨稍微放心了一点:“刚刚怎么不接我电话,差点以为你也跟着儿子出走了,现在在哪?”
“大刘他们家。”
“行,我来接你,再一起商量找儿子的事。”
“不用——”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刘栩当机立断:“我去关卧室门!”
卢雨忧心忡忡:“按照大林的脾气,我怎么觉得他会立刻去派出所再盘问一遍。”
“也就是在锦城不认识几个人,要是在宁城,朋友亲戚早就已经被他薅起来找儿子了。”商薇说,“要是派出所里问不出究竟,外面还有医院的监控、街道的监控,他是真会一家一家找过去的。”
“……”
鹊山医院的检查约在明早八点,像林竞这种完全没有经过登记的未成年妖怪,品种又未明,连亲妈都说不清楚,检查流程只会更长,所以最好能想个办法暂时安抚住林医生,让他至少不要疯狂找人。
“我们干脆给小竞戴个帽子吧。”卢雨说,“把头上的叶子遮住,就说孩子睡着了。”
刘栩提醒:“可他还发烧呢,林叔叔是医生。”
“……”
刘大奇想出一个办法:“不如我去找一趟蜃龙,让他施一道幻影,把小竞落叶和发烧的事实遮掩过去,先让大林放心,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计划是可行的,但就是蜃龙的脾气比较暴,也不是很爱帮别人的忙,得碰运气。刘大奇查了一下排班表,蜃龙今晚应该在西区办事处值班。结果事有不凑巧,等他匆匆忙忙赶过去时,才发现大龙并不在,只有他的崽正盘在柱子上,睡眼朦胧的。
“你爸呢?”
“应该出去执行任务了吧,我没问。”小蜃龙眼皮一掀,爱理不理,“找他有事?”
“……帮叔叔一个忙,好不好?”
“不帮。”
“五十个妖怪币。”
“五百。”
大天鹿心痛,现在的崽,怎么都这样!
最后以两百六十个妖怪币的高昂价格成交。
未成年的蜃龙只有细细一条,鳞片红得很鲜艳,下半身逆鳞也炸得不明显,整体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但妖管委的大人们都知道,这个崽的脾气并没有比麒麟家的崽好多少,甚至还要更烂一些。
脾气很烂的小蜃龙直到出发,都还在讨价还价:“三百。”
本来就没有多少私房钱的大天鹿:“……”
脑壳昏。
小蜃龙盘住天鹿的大角,被他带回了家。
林竞依旧躺在床上,睡得昏沉香甜,而枕上又是一把新鲜散落的叶子。
看清局面的蜃龙于粥粥:“……”
瞬间清醒!
这他妈?
季星凌?
你的小林老师绿了。
第83章 我梦到了一条红色的龙。
等林守墨抵达江南岸时,一眼就看到商薇正坐在楼下花台边。
“老婆。”他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把她裹起来,“刚刚大奇打电话给我,说小竞已经回家了,你怎么还坐在这?”
商薇回答:“冷静一下。”
林守墨很懂行情:“又和儿子吵架了?”
商薇默认。
但其实她是为了拖延时间。
因为林医生午夜驱车的速度有点快,快到叛逆少年小林完全不可能在这点时间里,完成回家、吵架、洗澡、睡着,并且还要睡得雷打不动等一系列复杂流程,所以商薇只好下来硬拦。
两人在花台边又待了半个多小时,再上楼时,蜃龙幻影已经在卧室里隐隐浮动,林守墨没觉察出异常,只是稍微有点纳闷为什么儿子能在别人家睡得这么面无表情、放松坦然。他低声问老婆:“小竞真的因为你不肯让他去看演唱会,就离家出走了?”
这个借口是刘栩帮忙想出来的,因为小林老师向来品学兼优,实在没什么理由突然变异,追星已经算是最合理选项。
林守墨在这种事上没什么原则,他一方面觉得儿子都快高三了,沉迷追星实在不应该;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就一次演唱会吗,小孩要看就让他去看,母子两个居然能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吵起来,还吵到离家出走,简直匪夷所思。
刘大奇趁机插话:“都快天亮了,大家都忙了一夜,大林啊,你先和嫂子回去休息,让小竞在我这睡,明天再说。”
“这怎么好意思,小栩都没地方睡了。”林守墨赶紧推辞,“我这就叫醒他带回去。”
卢雨挡在林医生面前:“孩子好不容易才睡着,没事的,让小栩和弟弟挤一晚就行,你还是快走吧。”
盘在灯上看热闹的于一舟:?
这他妈,我要不要立刻打个电话给季星凌?
不过刘栩倒是很识趣,主动举手:“我睡沙发!”
十分钟后,林守墨被刘大奇连人带行李一起弄出家门,商薇虽然想留在江南岸,但又怕老公一个人在家待不住,只好放心不下地、把儿子托付给了卢雨照顾,自己和林守墨先回了江岸书苑。
小蜃龙散去蜃影,他没有收大天鹿的两百六十个妖怪币,还主动提出要留下帮忙。
刘大奇一时间不是很能接受这种雷锋转变,总觉得背后可能又要猛涨价,遂提议:“叔叔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睡醒了自己走。”小蜃龙盘上吊灯,又用下巴指了指床上还在疯狂发芽的小林老师,“要是他突然抽出满房间的枝条,甚至伸到窗户外面,你们难道不需要我帮忙遮掩吗?”
“……”
有理有据,不容拒绝。
于是顺利留在卧室。
整整一夜折腾下来,所有人都累得够呛,很快就各自睡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晨光透进窗帘的缝隙。
林竞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想睁开眼睛,却没什么力气,好不容易把眼皮掀开一条细细的缝——天花板上有一条龙。
……
还是别醒了。
他这么想着,却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稀里糊涂觉得,红色的龙。
有点猛。
清晨八点,鹊山医院准时派来妖怪救护车,依旧是那位力大无穷的蛇衔草护士。于一舟和季星凌一样,一看到这麻杆就想起疫苗之痛,于是自觉告辞,匆匆回家友情致电发小,结果一连打了三四个都没人接。
手机丢在卧室床上,而大少爷人在餐厅,正一脸疑惑地提问:“妈,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胡媚媚微微皱着眉:“这件事有点复杂,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我爸出轨了吗?”
“季星凌你是不是欠揍!”
怎么能是我欠揍,我分明一直站在你这边好不好,属于同盟军!大少爷叼着牛奶,敷衍表示:“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你说吧。”
“小竞一家应该也是妖怪。”
你星哥当场吐奶——没来得及咽下去,呛到气管里的那种吐。他全脸涨成通红,震惊地问:“什么意思?”
胡媚媚把昨天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季星凌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在听玄幻故事。
不对,这本来就是玄幻故事!
胡媚媚继续说:“爸爸很早就去上班了,鹊山医院那边有什么消息,他都会告诉我们的。”
“我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季星凌丢下面包。
胡媚媚皱眉:“你不要去瞎捣——”
“砰!”
胡媚媚:“……”
小麒麟气势汹汹,一路轰到了鹊山医院。正好甪端李总今天也要打疫苗,他正在往候诊区走着,突然就被一阵雷电扫过耳畔,险些又变成土鳖爆炸头,顿时惊怒:“麒麟!”
远方传来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
虽然态度确实不怎么样,但大少爷还是很有礼貌的。
小甪端:“……”
我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门糟糕的远方亲戚!
体检科在鹊山医院七楼,小麒麟没有耐心等云梯,直接“砰”了上去,结果差点把年迈的院长爷爷撞了个人仰马翻。
周围的人赶紧扶住他。成年麒麟季先生也在,他一边忙不赢地道歉,一边把崽拎到角落,小声批评:“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林竞没事吧?”季星凌也有点慌,因为平时门可罗雀的体检科,今天却挤满了人,大家看起来都表情严肃。
“没事,但他……”大麒麟欲言又止。
小麒麟紧张兮兮的,但他怎么了?
“他好像真的是一棵龙血树。”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曾经被一场大火焚毁全族的龙血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宁城,又在青丘雷泽的水里吸饱了灵气,目前正在蓬勃茁壮地成长着,稍微一不注意,就会飘出两片营养过剩的小叶子。
大麒麟也直到这时才搞懂,为什么麒麟崽会频频灵力失控,以及曾经让妖管委青少年管理处焦头烂额的一摞文件——都是由山海高中妖怪家长提交的,报备自家小孩的发育异常状况,比如说忘忧草提前开花啊,腓腓在考试里露出了尾巴啊,驳在体育课上突然长出鬃毛啊,蜃龙额上的鳞片退不下去啊……许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