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温柔安慰的话,听在芜君耳朵里,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并没有随着他们即将结合的事实拉近,反而越来越远,芜君有些泄气。
他提起一口气:“要不然我先从你公馆里搬出去吧,也不一定非要住在一起。”不一定非要这样互相折磨。
李尔突然转头瞪着芜君:“不行。”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解释道,“我们的关系本来就备受质疑,现在千万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要不然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李尔说着,相当苦恼地低下头,好难啊,实在太难了,他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如此一个混乱的国家沉重地压在他肩上,还有他跟芜君的关系,他放不开手,又过不去心里的结,日复一日折磨着芜君,折磨着自己。
芜君伸手握着李尔的手掌,干燥而温暖的宽大手掌,曾经抓过他的胳膊,也捏过他的脖子,还小心翼翼珍惜着抚摸过他的全身,让人怀念又让人痛苦的温度。
“不会白费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会帮助你,很多人都会帮助你,因为大家都知道你在做正确的事。”
“谢谢你。”李尔艰难地笑了笑,反手握住芜君的手,却把手放回他自己腿上。
芜君眼底深处的光,再一次熄灭了。
他们回到了公馆,李尔还是住在他原来的房间,芜君也仍住在书房隔壁的房间。只是那个房间跟他原来住的格局完全不同了,看得出来是重新装修布置过,衣柜里仍然挂满了高档的衣服,首饰柜里装了更多饰品,可全都是崭新的,新得没有一点人气。
孩子和保姆在二楼。
念安搬到这边后诸多不适应,最不适应的就是没办法像之前那么任性,要啥有啥。芜君碍着李尔一脸严父的样子,不敢对孩子太宠溺,实在无端的哭闹,也会呵斥几句。
李尔仍跟孩子少有亲昵,但是在伊芙的软硬兼施下,好歹会去抱抱他。但孩子明显不喜欢这个个子高大,脾气不太好的男人,被他抱起来时缩头缩脑的,不想被抱,又不敢哭。
搬到这边后,孩子常常夜哭,有时哭得厉害了,保姆又经常哄不好。每次芜君一听到孩子哭,就会自觉起来哄孩子。
这晚因为跟李尔之间的那点小龃龉,芜君心情不太愉快,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怎么才能打破现在的僵局。他应该主动做点什么,还是多给李尔点时间,芜君自己也不知道。
他昏昏沉沉好似要睡着时,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因为心情不佳,这晚孩子的哭声尤其烦躁。他今晚不想去哄孩子,可是孩子一直哭个不停,芜君还是爬起来。
当他走到楼梯口时,听到哭声止住了,心想既然都起来了,还是去看看吧。
婴儿房里开了一个门缝,透出一点暖黄色的光,芜君把手伸向门,才看到背对着门口的背影并不是保姆,而是李尔。
只见念安坐在地毯上,脸颊上还挂着一串泪水,胆怯地看着同样坐在他面前的大个子,轻声抽噎。
李尔轻轻拍着他的背,头垂得很低,声音格外温柔,生涩又宠溺地哄着小孩:“小东西,别哭了,每晚都要哭,你怎么回事啊,你是个小喇叭吗?嗯?你是不是小喇叭?”
孩子被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柔软吓了一跳,一时忘记了抽噎,瞪圆眼睛看着他。
李尔把他抱了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上,轻抚着他的后背:“还挺听话,说不让哭就不哭。你不是会叫‘爸爸’吗?我也是你爸爸,叫一声来我听听。”
孩子抿着小嘴,还是茫然。
李尔把他举到自己眼前,佯装生气:“叫爸爸,你都叫了芜君爸爸,为什么不叫我?”
小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奶声奶气叫了声:“叔叔。”
“不是叔叔,是爸爸。”
“叔叔。”
李尔叹了口气,把脑门顶在孩子脑袋上拱了拱,又把他托在自己肩上抱着:“哎,叔叔就叔叔吧,以后对你好点,你会叫我爸爸吗?”李尔掐了掐孩子屁股,“还真是跟你爸爸一样坏。”
孩子突然偏着头看到了门外的芜君,张开双手,大喊了一声:“爸爸。”
芜君飞快转身,在李尔回头前敏捷又迅速地逃跑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才察觉到自己不自觉已经泪流满脸。
第125章 婚礼
芜君跟李尔的访谈节目起了一些作用,两人的风评都在变好,也逐渐取得了更多民众的信任。
特别是芜君对着镜头言辞恳切说出的那番话,因为那些话完全出自他的真心,当芜君情真意切地说点什么时,在他那张脸的加持下,总会非常有说服力。
李尔又在约京市做了两次公开演讲,演讲传播到了全国,在约京市得过他好处的市民们,也纷纷站出来为他说话,这在一大波反对的声音里,形成了一小股整齐的力量,在负面舆论滔天的洪水里,竖起一块硬石头,石头与洪水的碰撞中,又激起更多浪花。
这块石头自然是在官媒的带领下竖起来的,但是因为有民众真实的支持力量,它并非空中楼阁,它能抵挡住相当一部分负面言论。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部分反对者也因为自身环境越来越糟糕,首先冷静了下来。他们意识到这种大面积运动对于国家的安稳和生产是一种伤害,如果国家机器完全坏掉了,那作为受害者的他们更别想得到任何补偿。目前到处都是乌烟瘴气的,但总体来说,洪流渐渐地在趋于平静,别塔宫里也在积极寻求解决方案。
李尔和芜君的婚礼在六月初正式举行,婚礼空前盛大隆重,光是接送新人的花车就绵延了几公里。芜君没有家人,花车没有接送的余地,就绕着约京市中央大街的广场转了一圈,再回到别塔宫举行仪式。
中央广场和别塔宫广场上都挤满了前来观望的民众和记者。从广场到别塔宫的大门铺上一条百米长的红毯,红毯两侧摆满鲜花。李尔身着一件深蓝的正装,芜君还是白色西服,样子和他订婚时的那套类似,衣摆上坠着短纱裙,纱裙上装饰着珠翠宝石,十分华丽。
随着婚礼进行曲响起,花童走在两人前面抛撒花瓣,芜君挽着李尔的手臂,两人稳步迈入婚姻神圣的殿堂。
在跨进别塔宫门槛那一刻,外面百响礼炮齐发,预示这二人能百年好合。他们在牧师庄严的誓言中宣誓,然后交换戒指和亲吻。
他们的婚礼带着某种更加重要的政治意义,被所有媒体现场直播,传递到帝国的每个角落里,成为一种信号,也成为了无数少男少女梦中的婚礼场景。
唯有芜君感觉到一种黑色幽默,他竟然是在别塔宫跟李尔结婚的,命运这种东西着实喜欢开玩笑。
婚礼过后又是宴会,几乎所有帝国的高层贵族都来了,还有无数记者和社会名流,几乎把别塔宫三层大厅都塞得慢慢的。
芜君跟着李尔在人群中穿梭敬酒,同时表演着琴瑟和鸣夫夫恩爱,芜君不仅觉得自己快成专业演员了,连李尔这样从来控制不住脾气的直肠子也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表演技巧。
喝了几杯后,李尔就不让芜君再喝,如果对方坚持,他就把酒代劳。
联想到那晚在孩子房间看到的一幕,芜君也能感到李尔粗糙的外表下的温柔细腻。他在芜君面前永远是以一个保护者的形象出现,不管芜君是否需要,他总是不断地给,掏心掏肺地给,一个藏不住自己真心的男人。哪怕并没能真的原谅他,对他仍然心存芥蒂,可是关照芜君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客人把他跟李尔冲散了,他站在三楼的栏杆边,看着下面和人交际的李尔。芜君周围没什么人,与他在别塔宫当幕僚长时不同,现在他自带隔离,所有人多少有些回避他。
芜君的婚礼利古尔没有出席,只是托人把新婚礼物送了过来,苏德倒是来了,刚刚敬了一对新人的酒,现在看到芜君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三楼,他走了过来。
苏德向芜君举杯:“祝你新婚快乐。”
芜君跟他碰了一下:“谢谢。”
“你可真是让人吃惊,帝国两大家族都让你玩弄于鼓掌之中。”这话听着像是讽刺,但苏德表情却十分真诚。
“过奖了。”芜君报之一笑。
“我听说你还给李尔生了个孩子,我想了想,你该不会是在科韦州的时候生的孩子?有好几个月你躲着不见人呢。”
芜君只是看着楼下来来去去的热闹人群,并不答话。
“你竟然连哄带骗把我都瞒过去了,你跟李尔是真的结婚吗?他们都说你们只是为了政治作的秀,该不会那孩子不是李尔的?”苏德问题很多,他本就对Psi很好奇,对芜君这个Psi种种行为让人匪夷所思的Psi更好奇。
芜君还是一脸漠然,无可奉告的样子。
突然,楼下的李尔抬起头,目光准确地锁定在芜君身上。芜君对着楼下露了个灿烂的笑脸,李尔转身往楼上走来。
“李尔来了。”芜君对苏德说。
这时苏德才终于识趣离开。
李尔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但说话还是清晰有力的:“刚刚苏德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祝我新婚快乐。”
“哦,我看你也有些累了,我先送你回家休息吧。”李尔看向苏德的眼神明显带着不友好,这个塞隆家族的花花公子,喜欢玩弄Psi也挺出名的。前有比切·塞隆,后面又来个苏德·塞隆,反正李尔十分讨厌这号人。
芜君想,李尔对他还是占有欲旺盛,不过现在显得十分理所应当。芜君拉着李尔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这次李尔没有拒绝他的手,坐上车,芜君仍然固执地握着李尔的手指,握得手心微微发汗。
李尔的公馆以及新房都是夏利亲自带人布置的,装饰得十分梦幻漂亮。
警卫们自动退到了房子外面的院子里,孩子也被带到伊芙家里,把时间和空间全部留给这对历经磨难最后终于还是结了婚的新人。
推开房门,一个人也没有,客厅里准备了食物酒水,以及中间放着一个四层的婚礼蛋糕,夏利以为别塔宫的晚宴结束后,还会有个家宴,结果除了主人谁也没有来。
音乐自动响起,蛋糕顶上芜君和李尔的小人随着音乐旋转起舞,屋子里灯光明灭变化,气氛非常暧昧,好似从一个梦境,又跳到另一个梦境。芜君在这里才终于觉到一丝新婚的喜悦和幸福,无论如何,他也终于嫁给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人。
李尔对此浪漫情景毫无知觉般,觉得芜君累了,又喝了不少酒,带着他上楼去歇着,走到楼梯时,芜君往后拉了他一把:“李尔,我们跳支舞吧。”
说着他已经贴了上去,一手勾着李尔的脖子,一手抓着李尔的手,脚步轻移,带着他转动起来。李尔没有拒绝,另一只手扶上芜君的腰,顺着他的步伐,和他翩跹起舞。
他们跳得十分安静,脚尖踩在铺了厚地毯的地面,没有一点声音,两人也屏息着,连呼吸都不敢放肆,轻柔的音乐却在这种静默的舞姿里无限放大,似乎两人之间除了怀抱的音乐,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他们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前移、后移、旋转,芜君觉得自己头开始发晕,鼻子有些发酸,但他不想停下,他不知道停下来李尔会不会还握在他手里,这一刻,他抓着李尔,却比任何时候都想抓住他。
芜君勾着李尔脖子的手稍微用力,把自己贴到他身前,握着他手的那只手转而拥着李尔的后背,他双手紧紧抱着他,宽阔结实的胸膛,熟悉的气息和味道,他怀里终于不再空虚,这样用力的拥抱让芜君有了拥有的感觉。
他的声音在颤抖:“李尔……我爱你。”
他把头深深埋进李尔的胸膛,在他怀里哽咽,哭泣:“所有都是假的,都是阴谋,都是利用,唯独爱你不是。”
“我真的爱你!这是真的!”
芜君能感觉到他紧紧拥抱的人浑身微微颤抖着,那种痛苦的颤栗通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全部传递到了芜君身上,加重了他的难过和愧疚。
过了很久,太久了,久到芜君忍受不了,李尔的双手始终垂着,这个拥抱只有芜君手臂画出的半个圆圈,另外半个,李尔仍然拒绝圆上。
芜君吸了口气,也吸了吸鼻子,放开了李尔。因为自己刚才的失控变得很难为情,也不敢抬头看。他低着头,为自己不合适的行为道歉:“抱歉,我刚才太过了,都是这种情景,你知道婚礼这种场景总会放大人的情绪,我没……”
芜君的话被突然腾空打断,李尔把他抱了起来,大跨步往楼上走去。
李尔呼吸很急,走得也很急,他头发乱了,嘴唇紧紧抿着绷直成一条直线,然而眼睛红得像只无辜的兔子。
他抱着芜君走过二楼警卫和孩子的房间,走过三楼芜君的房间、书房,李尔一脚踢开婚房的房门,把人一把扔在床上。
芜君坠进柔软的羽毛被里,像坠进云层,随后又被微微弹了起来,然而玫瑰花瓣被这粗暴的动作弄得撒了一地。
第126章 希望
信息素交融,他们终于第一次在不是表演的情况下,亲吻了彼此。
芜君刚刚艰难收回去的眼泪又绝了堤,他一边喘息着,一边无声地哭泣。李尔也被一种剧烈动荡的情绪所淹没,说不清是难过还是痛苦,抑或别的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抱着芜君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