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若无其事地松开护身法宝,默默退后了两步。
晏齐看着他:“你为何要蒙眼?”
“眼疾。”
“我观你耳聪目明——”
江原不急不躁:“峰主不知,有疾在眼和有疾在心,是一个道理。我这个人,生来怪异。若见了好看的人,便容易激动。若一激动,便要发电。我怕电着峰主,故要蒙眼。”
云行哈哈大笑:“如此荒诞不经之言,晏峰主怕是要打死你。”
“不,他收我进门了。”
“咳咳咳——”云行被呛到了。
江原一本正经:“他说如此诚实的人,世上不多见。既能在他面前蒙上眼,自立自爱。想必在宝贝面前亦能守住心。他很放心我在这里。”
云行:“……”
就这样?
江原道:“不然呢?你是怀疑晏峰主的眼光?还是觉得我在放屁,晏峰主根本不足以在我面前被雷劈上一劈?”
“……”这两个问题哪个答错了都不对,云行很谨慎。
江原微微一笑:“我的问题解决了,我们是不是该解决一下昆仑玉凤彩雕的问题?”他将这个话原样抛给了云行,“到时那么多双眼看着,没有玉凤藏酒,怎么和连宗主交待,和清溪峰交待,和无情宗交待?”
不错。
云行道:“那只能如实秉告宗主了。”
但江原叫住了他。
“说不定有别的办法呢?”
云行道:“能有什么办法,你给我变一尊出来?”
江原道:“你又没问我。”
云行眼神微动,这意思是问了就有戏?
“那我问你。”他干脆道,“眼下这昆仑玉凤彩雕酒器天下只有一尊,已碎在你手中。三花大会当前,你能变一尊一模一样的出来?”
“不能。”江原坦然道,“我又不会仙术。”
作者有话要说: 云行(逐渐暴躁):那你让我问个屁啊!
第5章 巧凤难为
就在云行差点按捺不住滚在舌尖的粗鄙之语时。
江原却忽然又说:“但我长了手。”
这回云行没随便接话,他吃过亏,也长了记性,只冷眼看着江原还能再说什么。
长手怎么了,谁没长手吗?
江原见云行不开口,也没有再和云行废话长手的意思。因为有的人,长了眼却瞎,长了心却是狼心狗肺,还有的人——长了耳朵等于聋的,长了脑子等于没有。
所以江原直接拿实际行动告诉云行。
他取过地上一块小树枝,指尖绕过一柄匕首开始削。
云行原本不以为然,渐渐在木屑中变了眼神。他先看到一块木头,随后木头有了形状,最后它有头有尾,成了一只鸟。外形虽粗糙,形态却憨厚可掬。
江原将那木头雕的鸟递给云行。
这就是他说的长了手。
“不才雕功尚可。”
云行:“……”他以为花两个月的时间够他了解江原,结果今天才一会儿功夫就知道三件事。江原不是真的瞎,他这双手除了扫地还会木雕,不但不沉默寡言还能把你气死。
云行忽然有些怀疑人生。
所以晏齐知不知道江原不是省油的灯反而很耗电?
他接过这仿佛下一秒就能飞走的木鸟。
这可不但是好。短短几粒香灰的时间能将这长细易断的树枝雕成如此模样,技艺可谓是出神入化。但雕功再好,三花大会也近在眼前。
有个事云行起码还是确信的。
他断然道:“你来不及。”
“是来不及,赶一赶勉强还凑和。师兄带我上岳仞峰长脸面,我便帮你一把。”这会儿江原反而贴心起来,“你若信我,我必让你有所交待。”
突然热情必有鬼。就冲着之前的言行举止,江原在云行那的信誉已经跌了两成。云行皱着眉:“还是算了。”
江原道:“你不信?”
当然不信。云行刚要回答,忽然间瞥到江原神色。方才那道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浑身骨头不知为什么就又开始劈里啪啦作痛起来。
他立马肃然。
“信,我信。”
昆仑玉凤彩雕一直是清溪峰保管,不假手于人。它既是用来贮存灵酒,这酒自然也由清溪峰的弟子来经手。这是个规矩,晏齐责任范畴的事。伏龙岭和清溪峰划得很清,谁也不管谁,出了事都自己负责。
东西坏在云行手上,就算到时候惩戒的是江原,云行也难逃其责。受了惩戒是小,到时候误了三花大会,叫那帮见鬼的客人看笑话,失了无情宗脸面才是大。
骨头发疼的云行一琢磨,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看在江原这三月来,一直勤勤恳恳只在所属院落做着杂事,从未逾矩半分的份上,姑且就信他一回。
“你想好了,如今和峰主认罚,最多换个贮酒灵器。但若到期你说的交待却交待不出来。可不只是换个贮酒灵器那般简单。”云行简略道,“恐怕你要换个地方呆了。”
江原侧过头。
“伏龙岭那样的地方,想必你是不会想去的。”
云行走上前,轻声说:“猛兽横行,噬蚁穿心而过,叫人千疮百孔,却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惶惶中度过余生。”
江原:“……哦。”
真可怕啊。
云行高深莫测,话挺狠的,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有几分无情宗不识人间烟火的风范。如果不是双手规规矩矩负在身后,留心着没碰到江原半分的话。
——大概是骨头犯痛心有余悸吧。
江原淡定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云行驾着金轮马车往岳仞峰而去。岳仞峰在绵延的山脉中尤为突出。直挺挺像一柄竖立的匕首,直冲云霄,险峻万分。这里确实是只有世外之人才能到达的地方了。怪不得都说无情宗易守难攻。这么一根山柱子戳在那,周围飞了些什么人,一览无余。人在空中有如活靶子,岂非指哪打哪。
玄洲大陆曾经包括现在,排名前十的,半数都在上面。
排名前十中,无情宗四个当家占了半壁江山,剩下阔手掷千金的淮南王成沅君,蝴蝶谷金非池,药王孙玺各占一隅。
数来数去,是不是只有七个?
剩下三个,一个被划去了名字,一个死了,剩下一个身在西域魔城,西域魔城和中原大陆互不往来,往来就只有一顿打,就算他强过天际,当然也不能堂而皇之出现在这名册里。
江源没有骗云行,他确实擅雕玉,只是很久没雕了,来了无情宗后更是没有碰过利器。刚才随便拿了个木头练了练手,好像还真把人唬住了。
天真的云行,就算是能工巧匠也要三五个月才能雕个凤,短短几天江原只能送给他一只鸡。
不过有手比没手好,这未尝不是个办法。光脚不怕湿鞋,何妨一试。再不济大家都是禽类,不都是两只爪子,有尾巴有翅膀还有尖喙能倒酒吗?
昆仑玉凤彩雕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是拿昆仑山脉中极为稀有的寒玉雕的。它激过的酒,不但味道醇厚,还色泽透亮,尝之千杯不醉,却有滋养灵力的功效。故是无情宗一宝。
也只有昆仑寒玉,才替江原挡了这破雷一击,叫江原毫发无伤。
但眼下去昆仑山找寒玉是不可能的。
江原略略一想,他在清溪峰晗宝阁中见过不少法宝,其中昆仑玉所雕的不止是一只玉凤贮酒器皿而已,还有一对玉兔,活灵活现。而且,他说要重雕玉凤,云行第一句话说的是‘来不及’却不是‘没材料’——
这无情宗一定还藏了昆仑玉。
巧夫难为无玉之凤。
江原摸了摸蒙眼的黑纱,思及方才之事。云行会出手倒是他的疏忽。他虽然不愿招惹事端,看样子事端自己也会找上门来。想到这里,江原指尖一点,黑纱上一道流光闪过,沁在了纱带之中。现下这上面被他下了符咒,若非江原自己愿意,别人再难以解下来了。
伏龙岭只是试炼之地,多的是凶兽獠牙,不缺的是筋皮白骨,但不可能会有天灵地材。清溪峰所在才是整座岳仞山脉的宝库。不过,江原在清溪峰三个月,里面大小宝贝都被他翻了个遍。没有见到昆仑玉——是他没找对地方?
晗宝阁流光隐隐,江原盘膝坐在宝库中,闭目沉思。
须臾门口透进一道光,正好打在江原脸上。
进来的弟子吓地一激灵,随后道:“小江?”
江原睁开眼。一半脸在光线中,一半脸隐在黑暗里,连着语气也阴恻恻:“师兄。”
弟子扶住了门框,心跳地有点猛。狐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原不急不忙:“等云行师兄。”
江原这样说是没错的。
云行和江原一道运送三花大会所用器皿给岳仞峰,是有目共睹。伏龙岭和清溪峰一年到头也就跑这么几趟事,忙得很,江原不多折几趟,专程在这接应云行倒也说得过去。
那弟子乍然撞见江原,显然吓得不轻,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那你也该在门口显眼的地方站着。突然见里面多了一个人,我还以为见了鬼呢。”
江原道:“无情宗的弟子不是鬼神皆惧么?”
“人比鬼可怕。”
弟子反驳了一句,便收拾起一筐东西要往外走。
江原眼尖:“云行师兄没说这些也要拿。”
“我知道。这不是送到岳仞峰的,是不要的。”
不要的?
江原才知道,原来这里堆着的宝贝,还有不要的。他站起身,弟子觉得眼一花,但觉两三步间,江原竟然已经走到了他身侧,在他筐中挑挑拣拣。
“都不要?”
“都不要。”弟子道,“这些石头都是碎石,不堪大用,灵丹又受了潮,全是无用之物。都要扔掉。”三花大会时,碍于面子,客人也会送许多东西。这里若不收拾,到时候怕堆在一处放不下。该扔的,当然都得扔。
见江原仍一脸不解,方笑道:“寻常也不打理,你才来三个月,当然不知道的。”
江原道:“扔到哪里?”
“沉谷。”
无情宗不要的东西,都扔在那里,故称为沉谷。山林鸟兽会自行消化这些对无情宗来说用处不大,但对它们来说尚算一宝的东西。也算积德。这还是衡止提出来的。除了衡止外,其余三位,怕是不会写‘德’这个字。
江原知道沉谷,就在清溪峰后山一处凹型地带,他一直以为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山涧,倒是从不知道,原来还派这个用场。怪不得那里日常云雾飘渺瞧不清底细。灵石再碎也有灵,灵丹再潮也是丹药,任哪一直堆着天材地宝,都要起紫气的啊。
他当机立断接过弟子手中箩筐:“我去扔吧。”
那弟子爽快,差事总是别人做的好,何况只是这种扔垃圾的跑腿事呢,当下就撒了手,不忘给江原指条明路:“出了此地右拐直走,过了清风林,转角便是。”
江原头也不回:“知道。”
这清溪峰,他摸的再熟不过了。
等到了沉谷,江原环顾一周。
富贵险中求,灵物堆积而生光彩,这埋物之地才是真正的宝地。就算找不到昆仑玉,说不定能出生些别的玩意儿。江原算小心谨慎,他没有将箩筐扔下去,而是自己先沿着山石边摸索了下去。谁知道下面有什么东西。
沿着山壁往下落时,他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
沉谷右斜上方,有一座浮崖,隐在云雾中,前不着峰,后不着山,边上设满了符阵,一只飞鸟都进不去。只半露半显一处吊桥,细细长长的,和岳仞峰连在一起,像是箍住的锁链。
——传闻云顶真人住在那里。
“……”江原没见过白晚楼,先前所见那个不知是真是幻觉的男人,也不知是谁。江原遥遥望着那处云顶仙台,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目光。此时已落至半山,谷底约摸可见,遍地石头中隐有光亮。他心一喜,便纵身跳下。
果然。
这帮不识货的家伙。
灵物堆积处可育灵材。这些无用的碎石常年丢弃在此地,久而久之便生出石玉来。石玉又称石心。虽不及昆仑寒玉,却也是一样不可替代的好东西。它外形莹润,触手生寒,最重要的是,可随心而变。你若采它下来,想它是什么,它就会是什么。
虽不是真物,却也够以假乱真了。
江原一落到谷底,便朝那处光亮奔去。
石玉就在那里,闪着细弱的光芒,还不止一块。江原大乐,他就知道,除了没有‘眼缘’,上天待他其它方面还是不错的。当下一块又一块扔到箩筐中。
江原只管着闷头拣拾,根本没发现有个人一直看着他。
直到他一路采摘,盯着那块发着最亮光的石玉伸出手去,却恍然发觉目之所及是一双鞋子。发光的那也不是石玉,而是鞋子上缀着的海珠。
“……”
说好的石玉呢?
江原一抬头,纵使眼上蒙着纱,纱隔断了他与世间人的联系,朦胧之中亦叫他心头一动。像是那种,被大鼓狠狠敲了一下的感觉。
恍惚中他想,这别是石玉成了精,化了形吧。
‘石玉精’坐在一处石山上,手里握着一样东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江原。他睫毛很长,皮肤很白,浑身透着寒气,又动也不动。江原一时都要怀疑,这不是人,是玉雕。
揣着这样的疑惑,他伸出手,想要戳一戳。
还没能碰到‘石玉精’的脸,手腕就像被铁钳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