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摇头，有什么话就直说。”李明光这样强调，“既然都已经正式见面了，那就索性摊开一点，这样对彼此都好。”
　　“以前想杀你，处处和光明神殿作对是我年轻冒进，我现在已经改目标了，而且也带来了能抵消之前冒犯的消息，你给个准话。”
　　准话？什么准话？光明神眨了下眼，脸上有茫然的神色稍纵即逝。
　　祂愈发觉得李明光误会了什么。
　　“你听我说。”斟酌片刻，他缓缓开口。
　　神降下的谕召向来都简洁有力，威严得体，加上圣灵们总是能很快领会祂的意思，光明神其实很少开口说话。
　　或者说，祂知道怎么开口说话，却不懂得怎样交谈，尤其是面对李明光。
　　“我知道你想杀我，这是你要做的事情。”光明神尝试捋清脉络，“我一直都知道，未曾怪罪你。”
　　听到这番话的李明光有点傻。
　　他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而光明神还在继续往下说，不是很流畅，但好歹能让人明白意思。
　　“你是我一直留意、眷顾的人。”光明神试着形容爱，“我会宽恕你，并且将一直继续下去。”
　　然而脑波不通。
　　祂的话到了李明光耳中，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李明光试着理解了一下，认为光明神指的可能是他两次都是祂选定的神眷者这件事，因为他是光明神选定的人，所以光明神会原谅他之前那些行为，所以他现在才能好好坐在这儿。
　　……个屁。
　　这根本就是前后矛盾，假如光明神真的像祂说得那样不计较，当时根本就不会有一堆中下位神天天盯着他追着他跑想要砍他。
　　一两个吵吵嚷嚷说是“光明神的旨意”、“为了光明神”，他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哪个阵营没几个反骨二五仔，可所有被他做掉的神都这么说，总不会有错了吧？
　　看不出来，光明神一副坦坦荡荡不屑刷小心思的样子，背地里算计居然这么深。
　　还好他不止有一根法杖。李明光更加戒备。
　　“既然你这样说，那为什么我还被秩序阵营的神追杀了那么久？”他怀疑地看向光明神，“那些都是你的从神吧？”
　　光明神迟疑，还是点了下头。
　　祂不太清楚追杀是怎么回事。
　　神应该平等对待所有祂之下的生物，光明神必须爱着这个为某个人而创造的世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颇。
　　所以，哪怕祂偶尔会装作不经意扫过某个地方，目光在某处停留，悄悄观察李明光，还是会错过很多，只能让其它的神留意，汇报他的消息。
　　没有谁和祂汇报过追杀的事情。
　　光明神下意识提起命运，莫名笃定：“西克撒从中作梗。”
　　“……”李明光实打实被祂噎了一下，加上听见这个名字莫名不爽，语气也带着冲，“祂还能变成你的样子发号施令？”
　　随即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换了个措辞：“我是说，你确实下过追杀的命令，和你承不承认没有关系。”
　　光明神摇头，否认，“没有过。”
　　祂不可能伤害李明光的。
　　只是解释实在不是祂擅长的领域，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
　　光明神有些急，索性一把抓住李明光的手，按上了摊在自己大腿上的圣典。
　　圣典是祂的伴生神器，上面巨细无遗地记录着自祂诞生为止所做的每一件事情，自然也包括李明光所说的那些。
　　书页翻动的瞬间，祂带着法师进入圣典内部。
　　“西克撒会蒙骗你，我只想把你带回来。”光明神咬了咬下唇，绞尽脑汁，“但是你很优秀，成长得也很快，我没有成功。”
　　他们现在在当时攻破圣城，光明神降临的现场，李明光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这个，又看了看神器影像里记载的那个，脸上表情更加古怪了。
　　——光明神说的，和他经历的真的是一个世界线吗？
　　虚空风暴不会给他整到平行世界了吧？
　　李明光接受不了现实。
　　书页还在翻转，光明神站在他身边，指着影像里的自己，“神要一视同仁，我以圣典自检。”
　　李明光很快就看到了光明神朝依附他的圣灵和从神下指示的场景。
　　当时的光明神只说了五个字。
　　“把他带回来。”
　　画面再度跳转，又是祂召集其它神开会的场景，不过这次祂的话要多了一点。
　　这一次，光明神说的是，“不用带他回来了。”
　　李明光：……
　　绝了。
　　不但绝了，还叹为观止。
　　他让光明神倒回去重放了一遍，光明神一边放一边和他说明，“叛逆期不能太强硬。”
　　想了想，在威力不亚于炸弹的这句话之后，光明神又补充了一句，“徇私不好，神要平等地爱这个世界。”
　　祂指的是让假公济私，让其他神帮自己留意爱人动向这件事。
　　和录像里的光明神比起来，他身边这个光明神已经是话痨级别了。李明光非但没有受宠若惊，甚至还有点想笑。
　　直到光明神把他从圣典里带出去，李明光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
　　他麻了。
　　不接触的时候，他把光明神当今生大敌，偶有接触的之后，他对光明神满腹疑虑、行事更加谨慎。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知道光明神可能从来没有点过情商、可能只是个憨憨了。
　　……论宿敌形象的破灭。
　　“你怎么会以为一个神会对刚刚杀掉了祂小号的人类有好感？”
　　觉得光明神可能不太懂自己的意思，李明光耐着性子给祂解释，“我覆灭了翡翠之都的光明教廷，杀死了你的一缕分身，并禁止祭祀和教士传播信仰。”
　　“没关系。”光明神回答，神情严肃而认真，“我说过的。”
　　……这不是你觉得没关系就真的没关系的问题啊！李明光想揪祂的衣领使劲儿晃。
　　“你是秩序阵营的统领，是无数位面唯一的信仰。”李明光叹气，“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权威被一个人类挑战，从正常逻辑来看，怎么都应该是恨不得除对方而后快吧？”
　　还叛逆期，这个光明神说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傻逼话啊。
　　“你第一次让自己的下属们把我带回来，样子看起来就像说要抓住我，好好折磨我，让我明白神不容忤逆。”
　　所以那个时候很多神都是抱着猫抓老鼠的心态，给了他喘息的空间和成长的余地。
　　因为光明神要活的嘛。
　　“第二次，你说不用把我带回来，应该就是我闹得太过，不准备让我蹦跶，就地处决的意思。”李明光微笑，“我这么说，你懂吗？”
　　拜光明神所赐，之后的一波追杀虽然激烈，但他那时候已经不是过去只能跑路的小法师了，反击起来还算轻易。
　　也就是那次冲突之后，他才名声大噪，直接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追捕。
　　李明光不管怎么想，在感情和理智上都没有办法接受光明神的解释。
　　况且他也不需要。
　　光明神懵了一会儿才从这个打击里缓过来。
　　“这是我的疏忽。”他道歉，随即补充道，“但是你还是不可以走。”
　　“伤没有好，只有这里绝对安全。”
　　“没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李明光翻了个白眼，不怎么想搭理光明神，“比起我，你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吧。”
　　哪怕光明神对他很友好，直男又苦口婆心的样子像极了不懂人心的老父亲，他还是没有办法对光明神喜欢的起来。
　　光明神殿这个组织简直就是他一辈子的阴影，更是许多人的噩梦。
　　李明光见过很多人因为信仰吃不上饭，也见很多人过打着信仰的名号高人一等，见过金钱和职位挂钩，见过需要购买的无罪证明和信徒证书。
　　没有神的世界里是制度作恶，是人的贪欲作恶。
　　但这个世界有神，光明神存在，庇护着光明神殿的发展，他很难不将那些事情和光明神划等号。
　　尤其在光明神确实满口平等之爱，公平公正的情况下。
　　李明光很清楚自己坐在这里是光明神纵容的结果，他对光明神很难有好感，更不介意借助这份纵容干点什么。
　　比如质问，比如让自诩公正仁爱的神明亲眼看一看信仰背后到底都是些什么。
　　命运的事被他吞回了肚子里，凡是还是自己先高兴了最重要。
　　他改口，“先不说这个，刚好我也有点东西想给你看。”
　　今天之前，他可没有想过自己能和光明神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谈话。
　　李明光挑了几段让自己印象比较深刻的场面，在大殿上把它们放了出来，“因为之前是纯粹的敌对关系，除了你死我活之外没有任何可能，所以也没有任何要质问的意思。”
　　“尽管现在我们还是敌人，但我认为应该听一下你对此事如何解释。”
　　他呵了一声，指着那些被暂停住的画面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公正和仁爱吗？”
　　光明神只是定定看着他，蓝眼睛里除了他的倒影外什么也没有，“你误会了。”
　　祂这样说，“神之下一律平等，这才是我的公正。”
　　读作平等，写作漠视。李明光读懂了。
　　换个说法，人也不会在意蝼蚁的死活。把所有存在一律视为蝼蚁，一律漠视不干预，也能视作一种大爱。
　　这才是光明神口中所说的爱。
　　“你不用说了，我懂。”李明光勾勾嘴，“但是获得信仰的还是你，受益的还是你，不用狡辩。”
　　光明神根本不在意那些连锦上添花的作用都起不到的信仰，祂只在乎李明光的想法。
　　“也可以给你。”祂这样说，仿佛在陈述一个与之无关的事实，“建立神殿，请求神祇庇护的是人，借助信仰谋私的也是人。”
　　金发蓝眼的青年稍稍垂下眸，李明光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与从始至终未颤抖过一下的眼睫。
　　“世界依旧运转，那些无足轻重。”光明神这样说。
　　李明光哦了一声，“确实，你说得对。”
　　“但是你这样说，我就没有什么其它话好谈了。”他语气倏地一转，“我也是无足轻重群体中的一员，也不信仰神，麻烦你给我放行，务必让我回去自生自灭。”
　　“世界照常运转。”模仿光明神的语气，法师这样强调。
　　他不觉得有多生气，事实上，站在前世的角度，光明神可以说是一位非常正统又正常的神明。
　　只不过他作为一个人，天然和光明神的立场与理念完全相悖而已。
　　光明神制止了他想要起身的动作。
　　“……你和其它存在不一样。”
　　——祂爱这个世界，承担看管世界的工作，只是因为它特地为某个人而诞生。
　　其它生命只是连带和附加，也无所谓。
　　但所有爱的源头，那个唯一的特例，现在就坐在祂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光明神的人设，大概是以前想写ai和基友交流脑洞，基友说了一句“人是因为偏爱才显得可爱的”
　　ai攻写不出来，所以有了不懂人心但确实存在偏爱行为，自相矛盾的老父亲[? 光明神。


第72章 担心
　　“我特殊和我是个人有关系吗？”李明光半点不领情, “的确, 作为你特殊对待的对象，我这样确实显得不识好歹。”
　　“或者说恃宠而骄？”
　　他刻意用了性质更差的词汇，“但我的立场就是如此, 光明神殿的存在注定让我不会对你产生好感。”
　　不懂人心, 想要维护他却反而被讨厌的光明神显得有些可怜。
　　然而怜悯之心这种东西他才没有，就算有, 也不是对光明神。
　　光明神嘴唇嗡动。祂想说自己并不介意恃宠而骄, 对上少年的积蓄着怒意的眼睛后却突然败退下来。
　　……好像不是叛逆那么简单, 而是真的被讨厌了。
　　祂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嘴巴抿得更紧，几乎要成了一条直线。
　　祂想了一下, “我现在就抹消光明神殿？”
　　李明光：……
　　“你没有注意到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吗？”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有耐心，“既然你是对世界一视同仁，那为什么还会有供奉你、替你传播信仰的光明神殿存在？”
　　最初只是因为有人供奉祂, 而祂出于种种考虑选择了放任。
　　后来名为光明神殿的势力逐渐壮大, 已经到了怎么无法忽视的地步, 祂也就索性放手, 默认其能维护秩序, 放任存在了。
　　更重要的一点原因是, 祂当时觉得说不定李明光会喜欢光明神殿。如果他想要在这个世界里成就一番事业，那光明神殿一定会是很好的助力。
　　意识到自己被讨厌了的光明神试图挽回好感，“我以为你会喜欢。”
　　至少在预设好的剧本里面是这样的。
　　——圣典除了记录，还会有预测功能。
　　在李明光转世的时候, 圣典就已经描绘好他统领光明神殿、由自己亲手维护为他而创造的这个世界，身披荣光，头戴金冠的未来了。
　　会有金发蓝眼的救世主降临，他是神殿乃至全大陆的希望，是唯一有资格站在神身边的存在。
　　几乎是所有位面的光明神殿都知道这样一个传说。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李明光依然享受爱戴身披荣光，但和预料中的发展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偏离到了完全相反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