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负责陪它们玩的狼叫田园,虽然才一岁多,可是对于幼狼来说还是高大了些,它不动的时候看上去威风极了,一身棕白色的狼毛又亮又蓬,据说它是头狼的儿子。虽然它随了父亲的凶相,但和小狼们玩耍时却看上去有些滑稽,还有几分可爱,几条幼狼甚至去吸它,这让田园有些尴尬,因为它是只小公狼。于是远处的莫咽经常能看到这么一个场景:田园弓着肚子,下面是前爪离地站着去吸它的一堆小狼,田园就这样寸步难行地僵持着,它哭笑不得地喊:“你们找错娘啦!”
一群蠢货,莫咽嗤之以鼻。
“嘿。”田园伸出爪子去抓莫咽的小尾巴,“你怎么不过来一起玩儿?”
时间太久远,莫咽只记得自己当时反应很冷淡,甚至说了不客气的话。可是田园并没有生气,它招呼着那些小狼围着莫咽一起玩,看上去它很喜欢莫咽。
“你始终要加入我们的,狼都是这样。”田园当时这样说。
莫咽很傲娇地“哼”了声,算是听了进去,跑过去和它的兄弟姐妹一起咬田园的尾巴。
在小狼出生后的十一个星期内,必须掌握狼群里成年狼的气味和面貌,这样等他们三个月大后,再出现任何陌生的面孔就会引起它们的警惕。这点上莫咽做得是最好的,它虽然不乐忠于和大家一起玩耍,但每当换了只“狼保姆”,它总是头一个来闻对方的,这之后它便会甩甩尾巴走掉,其它的小狼一拥而上,缠着新的“哥哥”或者“姐姐”陪它们玩耍。
后来,小母狼回来了,它反刍出食物来给小狼,这是莫咽第一次吃肉,它一爪子踩在妹妹头上,另一只爪子死死抓着母亲的毛,扬起嘴巴哇哇吞下母狼嘴里的肉,在母亲这里,它抢到了绝大多数的食物。
它舔着毛,眯着眼睛。这个神情出现在幼狼脸上,太老练了些,田园在一旁反刍食物给其他的兄弟姐妹,此时它从小狼们中抬起头,打量着莫咽。
莫咽是了不得的,田园当时这样想。
但是当莫咽朝它走去的时候,田园避开了,它说:“你已经吃了太多了。”
莫咽的肚皮很鼓了,仿佛要贴到地面上,然而面对食物,它依然显得很不满足。它的一个小兄弟夹着尾巴躲开,有些惶恐地盯着它,即使还小,狼已经学会服从强者。
莫咽抓着地,呲牙。
田园不为所动,而莫咽知道它还打不过田园,于是它甩了甩头走掉了,去和它的一个小妹妹一起啃地上的骨头。
啃骨头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相比较妹妹的懵懂,它显得很卖力,也很凶残,即使它的牙齿还没有长好,田园喂完小狼食物,就在一旁趴着,饶有兴致地盯着莫咽看。
田园说:“我想我的父亲会对你很感兴趣。”
莫咽依然不说话,专心致志啃它的骨头。
比起它的兄弟姐妹来,莫咽也不是没有玩性的,没有狼不喜欢玩耍,只不过它更喜欢玩大的,比如在这个年纪,它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抓野兔,当它的小兄弟们还在啃树枝的时候,它已经开始刨洞找兔子了。很快,几个小狼就跟着它一起抓野兔,莫咽开始变得烦躁,它嫌它的兄弟姐妹太过于笨手笨脚,老是坏它的好事。野兔子跑得很快,而且这附近的野兔洞就那么几个,兔子也不傻,它们很快就会搬家,而母狼并不会允许小狼跑得太远,莫咽觉得这个玩头是有时限的,然而它的傻同伴们似乎不懂得这些,它们总是帮倒忙。
莫咽很有耐性——这是狼的优点,然而其它的小狼似乎并没有它耐心,在埋伏野兔的时候总会发出些动静,而不是像莫咽那样死死趴在草丛里大气不出,它们坏事的时候太多了。有次莫咽急了,直接把他的一个哥哥扑倒了,不同于小狼之间的互咬,它下嘴是真的狠,要不是牙齿还不够锋利,这只小狼非被他咬死不可,它总是冲着最柔软的地方去咬——喉咙,肚皮,很快,它的小哥哥就凄惨地叫着,这叫声吸引来了别的狼,当四五只成年狼气冲冲赶到打算和所谓的“入侵者”决一死战时,却发现小莫咽一脸凶残地在“杀”自己的哥哥。
那天傍晚,母狼在洞穴里舔着莫咽的毛:“你要对你的兄弟姐妹好一些。”
莫咽在母狼怀里显得很温顺,它刚吃饱喝足,在母狼这里撒着娇。
母狼见他听不进去话,也不急,只说:“你要明白你有更大的目标,而不仅限于欺负你的哥哥。”
莫咽歪着脑袋问:“什么目标更大呀?”
母狼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绿光:“人类。”
人类。
此时此刻,在他眼前的,就是这么一个人类。
莫咽呲着牙盯着眼前这个壮大的男人,对方揉着被他咬的地方,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抓起一堆草样的东西开始包扎。莫咽毛骨悚然地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心脏在胸口砰砰直跳。
太大了,不论是体型,还是其他各种意义上的,都太大了。莫咽很清楚,自己目前还做不了什么。
而且。
它很饿,非常非常饿,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饿过了。它饿红了眼,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盯着他的腱子肉,线条流畅的手臂和大腿。
这一刻,它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很美味。
第4章 跟着老子有肉吃
唐乏初可不管莫咽在想什么。
他把筐子里的草药一一包好,也不去看墙角里的小狼。就这样包到天慢慢黑了下来,小狼也似乎觉得单方面的僵持是没意思的,缓缓趴了下来舔自己的爪子。唐乏初最终站起来的时候,莫咽吓了一大跳,猛地做好战斗姿势,唐乏初嗤一声,把一旁的煤油灯点上了,接着包他的草药。
他眼睛的余光看向墙角那只造孽的狼,它一直呲着牙不累吗?跟他预想的一样,麻醉药效一过,这野狼就变成这个德行,怪不得卖不出去,这么凶的狼没人喜欢。村子里近些年兴养狼,也就是养来做宠物或者和狗杂交生出好的品种来看家护院。唐乏初之前去郑家做客,看见郑阿哥怀里抱着只半大不小的狼还很惊奇,他记得当时就问道:“这狼不咬人?”
“嗨!你们就是把狼妖魔化了,一般的狼都不咬人。”郑阿哥边笑边摸怀里温顺的狼,“更何况它被我喂饱了,不可能无缘无故伤人。信我,和狼接触真没那么可怕。”
他们俩人边唠嗑边嗑瓜子,郑阿哥有的时候还喂狼瓜子,他“呸”“呸”地吐出点瓜子皮,继续说道:“我们家毛毛最听我的话,我每次喂它东西还给我摇尾巴。”
“这不是和狗一样了吗。”唐乏初垂着眼睛盯着那只温顺的狼,心里有点痒痒。
“比狗还乖呢!”郑阿哥说道,转而又叹气,“就是没有进化狼,要不然乐趣更多。”
唐乏初有些鄙夷:“进化狼不都是那些公子哥买的,做那种事儿。”
“哈哈。”郑阿哥边嗑瓜子边笑。
唐乏初不知道他笑什么,忍不住小声说:“那不是乱交吗……”
郑阿哥朝两旁各看几眼,压低了身体跟唐乏初说悄悄话:“你是没试过,等你试过……”
后面的话就跟鸟毛似的,弄得唐乏初耳朵痒痒的。
唐乏初大笑两声,和郑阿哥拉开些距离,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着。
唐乏初对进化的母狼其实并不感兴趣,他心里始终有些膈应,狼就是狼,即使进化的形态再像人,它本质还是狼,现在的人都可以这么变态了吗?对,就是变态,他心里觉得这些买进化狼的都是变态。
如今他自己也成了昔日唾弃的对象之一了,却感觉很奇妙,他边包着草药边若有所思地发着呆,觉得这一切都恍若梦中,他居然真的买了匹进化狼。
这让他花了很多钱,这些钱是自他父母去世后就攒起的,本是要以后添个房子用,对外则宣称是要娶媳妇的,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娶不了媳妇儿,因为他是个同性恋。——所以买进化狼还有个不可告人的小秘密,虽然他都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态,有可能是点肮脏的小希望,也有可能要更纯洁更童真一些。事实上他有些极端,要么就是最纯的那种,要么就是最不纯的那种,不过甭管是那种,他心里还是有点小膈应,膈应他自个儿。
除此之外,就是寂寞。
他确实有些寂寞,这份寂寞让他在经过六胖子时犹豫了一下,然后他就被热情的六胖子请到了里院,虽然到目前为止他并不后悔,但他不清楚这份不悔能维持多久。
本来他的目的是转走只宠物狼的,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郑阿哥抱着毛毛幸福的神情,这让他有些羡慕。
不过六胖子在嗅钱这方面精得很,随便攀谈几句就晓得唐乏初存了些钱,于是六胖子变得更加谄媚热情,火速给他介绍了前不久新抓来的一匹小狼。
不过至少现在看来,这小狼远没有郑阿哥家的毛毛那样乖顺的可能。
不乖顺也无所谓,唐乏初突然笑了一声,这笑让墙角的小狼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唐乏初开口了:“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什么。”
“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费力气了。”唐乏初拍了拍手,盯着莫咽发绿光的眼睛,指着他毫不客气地说,“你,老子花钱买的。”
“跟着老子有肉吃,”唐乏初说完这句,看见莫咽的耳朵动了动,“跑出去的话分分钟被人敲死,况且要是被别的人知道你是只进化的……”
唐乏初说话很直接:“估计他们会舍不得你这么快就死。”
莫咽弓着背,狼眼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来。
看来,他不是什么都不懂。
“我估计你是从狼林被逮来的,话我也不跟你说透,大多数被抓的狼对人都是又恨又怕的,对你我也不能说是完全放心,你对我应该也有不少看法吧。”唐乏初微微笑道,甚至露出好商量的表情,“我不想养什么看家狗,对你也不会提太多要求,只要你不惹事儿,咱俩就能这么处下去,至少,我不会让你这么瘦。”
莫咽仰起头朝空中嗅了嗅,唐乏初不晓得它在嗅什么,也不可能猜得到莫咽是以捕猎的心态去嗅他的气味。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靠自己活这么久,应该不是傻的吧。”唐乏初冷哼道,伸出手在胳膊上拍死一只蚊子,他低头看了眼,接着说,“你怎么说?”
莫咽的喉咙发出低低的吼声。
唐乏初笑得意味不明,他觉得小狼发出这种动静,被威胁的感觉是很淡的,虽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更多的是好笑,他觉得这只狼有些傻的可爱。
“你现在不想说话也不要紧,”唐乏初拍了拍手,“反正夜快黑了。”
他站起来,刚想迈出腿,又问道:
“哦,对了,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莫咽微微歪着头。
“‘莫咽’,记好了,别总是朝人的咽喉下嘴,不然有你好看的。”
第5章 狼少年
莫咽第一次变成人时,他险些用指甲撕烂自己的脸。
那是深入骨髓的一种恐惧,他仿佛浑身被灼烧一般,喉咙干涸的宛若干裂的硬土地,他拼命用逐渐蜕化的手爪在地上抓着,挠着,新生出来的指甲被他弄出了血,他艰难地从狼洞匍匐出来——幸好母狼因为小狼逐渐长大的体型换了更宽敞的洞穴,不然他不仅会惊动其他的狼,自己也会卡死在洞穴里。
他来到河边,看着自己映在水面上的人形。
他没有人的审美,并不知道自己那模样是绝顶的好皮囊,正如此时映在唐乏初眼里的模样。唐乏初看的都愣了,他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少年郎,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进化狼这么有市场了。
少年蜷在墙角里呆呆地喘息着,虽然他现在的进化已远不如第一次那样痛苦,然而每次进化结束他依然都会陷入一段时间的迷茫里。隐隐约约的,他似乎能察觉到自己的被动状态——这原本并不应该,但他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找到主动的法子。
唐乏初眯着眼睛,贪婪地盯着少年赤裸的身体,成型的肌肉线条相当硬朗,然而他的脸蛋却显得太过纤瘦了,乌黑的双眸被较长的黑发遮住了些许,微微张着的嘴里露出两颗稍显尖锐的虎牙来。这头发——实在碍眼了些,这只狼看来并不太懂得打理自己。
唐乏初唤他:“嘿,过来。”
莫咽猛地回过神,迅速恢复成攻击状态,他进化出的左臂病态地垂着,像是骨折了一般。
唐乏初的爷爷是个老大夫,虽然他和他父亲并没有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但对医学并非一窍不通,现在也偶尔上山采些药拿来卖一卖,就目前莫咽这个状态,他有信心可以医治好。
不过莫咽让不让他碰都是个问题。
唐乏初早已见怪不怪了,直接无视了对方的敌对状态:“你过来些,总要穿个衣服吧。”
见莫咽不动,唐乏初站起来走到木柜子旁,掀起来柜门捯饬出两件衣服丢在少年身上,莫咽叫了声,离远了些,低头去嗅衣服的味道——就在唐乏初扭过去的那一瞬间,莫咽还往门外张望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唐乏初忍不住了,他大步走过去,主动打破了与莫咽的安全距离,他上来抓住莫咽的右臂,拿起大马褂就往对方脖子上套,莫咽“嗷呜”一声去咬他的胳膊,唐乏初让他咬了,微微皱着眉继续给莫咽套衣服。人的牙齿相对来说要好很多,疼痛感明显弱了一个级别。只是莫咽的腿也跟着踹他,不知道是不是没什么力气了,亦或是对人体还不尽熟悉,莫咽的攻击显得毫无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