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也没预料到,他和卡尼亚斯的第一次吵架会以这种形式发生。
卡尼亚斯站在门口。
圣子总是会对他的骑士心软。但这次卡尼亚斯说尽糖衣炮弹,希德也没给他开门。
卡尼亚斯沉默片刻,问:“您觉得我不配吗?”
“我没有。”希德低低地说,“你不用在我这里花费那么多时间,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就算一百个一千个圣骑士长,卡尼亚斯也当之无愧。
可他配不上那么好的骑士长。
“您把自己看得太卑微了。”卡尼亚斯叹气,“冷静一下,牛奶放在桌子上。”
然后他听到“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被愤怒中的圣子扔到了门上。
圣子大人命令:“你晚上不要回来。”
卡尼亚斯却安下了心。
他的熊能那么精神,就说明不必太担惊受怕了。
他知道希德需要冷静一下。
——但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希德却很诧异。
为什么卡尼亚斯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彻夜不归有那么爽吗?
他是不是耽误人家“找乐子”了?
然后,他恍然大悟。
人家已从被拒绝的阴影里走出来,而他——还在黯然神伤。
他刚才就该给某人加一个圣光泡沫大诅咒术。
希德闷闷地想着,然后发现手上多了个硬邦邦的东西。
当他察觉到有所不对时,他已经把牛奶瓶盖转开一半了。
“……”
希德唾弃着过于听话的自己。
他没有要喝牛奶的理由。
卡尼亚斯没有资格命令他。
圣子大人顿觉自己掌握了真理。
他小心翼翼地把瓶盖转紧,摆回木几旁的箱子里。
今天是他脱离卡尼亚斯掌控的第一天,他合该开心一点。某人已经释然,他再伤心下去,那也太过分了。
这代表着他的成熟、独立与自我完善。
为了庆祝这个美丽的日子,他决定出去找酒喝。
就去黑鸽子!
但只有卡尼亚斯才会穿那种伪装行迹的黑麻麻的衣服。光明圣子的衣装都是绣满了金丝银线、充塞钻石珠宝、魔法晶核的圣袍。
希德记得卡尼亚斯把他的衣服放在哪里。
他来到客厅,踮起脚,费力地抬高胳膊,打开圣骑士的柜子。
他好不容易捏到一件外套的衣角,将衣服扯下来,利落地抖开,往身上一套,系好纽扣。
熟练得像在穿自己的衣服。
希德用巨大的兜帽罩住自己的脸,提着灯走出门外。
十点刚过,公寓外一片黢黑。微凉的夜风令希德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以往这条路,都是卡尼亚斯领着他走的。
他推开黑鸽子的前门时,柯特妮正在和酒保收拾盘子。
拇指人在告示牌上写着今日委托,好奇地往他的方向瞅了一眼。
“您来得真不是时候,”柯特妮一边用抹布搓瓷盘,一边说,“圣骑士先生方才走了,应该是回公寓了。”
希德将斗篷解开,坐到吧台边:“他不会的。我不让他回去。”
他知道这个时候卡尼亚斯不在黑鸽子。所以他故意错开了时间。
而且这时候黑鸽子已经接近打烊,就算他摘了帽子,也不会有陌生人认出他的脸。
希德往口袋里抓了抓,然后桌子上排出两个银币。
“请给我酒,”他认真地告诉柯特妮,“之前您在我的生日会上拿出来的,冒烟的那种。”
柯特妮没告诉他那种酒的名字,他只记得会冒烟了。
柯特妮转过来,看到吧台上两个亮闪闪的银币,吓得赶紧按住太阳穴:“……您一个人来的,怎么回去?”
希德又往桌子上排了两个银币。
柯特妮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忍住发笑的冲动。她知道要是这时候笑出声来,圣子大人肯定会恼羞成怒地跑掉。
她拧巴着脸,说:“您都跟奥尔德学了什么?”
希德想了想,又往桌子上放了一个金币。
“我身上只剩那么多钱了,”他补充道,“我是客人,柯特妮。”
柯特妮:“奥尔德说您不能喝酒。”
她看到了圣子大人背后无声大笑的伊萨克,没忍住噗了一声。
这声音很轻,但圣子还是听到了,他往吧台上猛的一砸。
“卡尼亚斯不是我爸爸!”
圣子大人大声说。
说得对!
柯特妮赞同地想着,然后殷勤地卡尼亚斯正在气头上的宝贝儿子递了一杯果酒。
这种果酒是黑鸽子菜单里度数最低的一种,只倒给初入酒场的菜鸟。
为了不打击圣子大人的自尊心,她往里面放了干冰,正好用来骗小奶帕。
要是她给希德递那种接近纯酒精的杀人玩意儿,大概希德还没醉倒,卡尼亚斯杀人的刀已经抹过黑鸽子老板可怜又纤细的脖子。
希德不具备酒馆女儿的火眼金睛,没察觉出来柯特妮给他调了西贝品。
还以为他难得发了一次火,柯特妮终于把他当作成熟的大人看了,心满意足地接过酒杯。
他沿着杯壁抿了一口,冲天酒味差点让他呕出来。
但柯特妮亮晶晶的眼睛隔着高脚杯注视着他。
身为圣子,即使在酒馆也不能丢掉脸面。
于是他硬是憋着一口气,把果酒咽下去。
柯特妮发出不可思议的高呼,赞叹着鼓起掌。
她的小奶帕长大了!会喝酒了!再也不是只能喝苹果汁的小布丁了!!
柯特妮颤抖地捂住了嘴巴,几乎泪流满面。
她的感动没有持续多久。
十分钟后,柯特妮看到圣子大人的脑袋软软地趴在了吧台上。
成年体的希德·切尔特,甚至没有战胜半杯果酒。
柯特妮略觉无语,望着醉成一滩熊饼的圣子,忽然失笑。
她让伊萨克和酒保提前下了班,将挂在门口的暗色斗篷抖开来,给希德披上。
今天黑鸽子到了深夜也未打烊。
夜里下起大雨。几个避雨的行人踏进了酒馆大门,点了一壶暖手的酒,与见多识广的酒馆女儿谈天说地。
酒客注意到趴在吧台上熟睡的身影,心中好奇。
据他们所知,柯特妮在打烊前会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客人踢出门外。
这个在她脚下逃过一劫,还被她特地照顾推迟关门时间的人是谁?她的老相好吗?
但看身高似乎有点不对……
未等他们窃窃私语地讨论完毕,一个人高马大的壮士从他们中间站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希德身边,伸手拍住希德的肩膀,吹了个口哨。
“起来唱首歌呗,妞!”
红发姑娘才察觉到这饭桶喝高了。
她绕开吧台,正要把这个碍事的酒鬼轰出门去,有人抢先一步。
酒鬼被揪住后衣领,没来得及转头看,就被从窗户甩到了大街上。
几个客人吓了一跳。转眼看到圣骑士的面孔,恐惧得如芒在身。
他们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个叫作卡尼亚斯的剑士当着他们的面差点踩爆地头蛇的狗头。
趁雨势减小,几人蹑手蹑脚地溜出门去。
柯特妮看了眼窗外:“奥尔德男爵大人,黑鸽子要打烊了。”
青年半敛眸帘,看着小圣子:“嗯。”
“钥匙在这儿,您走之前帮忙锁一下门。”
卡尼亚斯接过钥匙,仍旧看着希德。
柯特妮将通往二楼的锁落下,走上楼。
卡尼亚斯又等了一会儿。他听到二楼房间的门被柯特妮轻手轻脚地关上,脱下护手,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圣子大人的脸颊。
红通通的,很软,还有些热热的。
睡梦中的圣子大人无意识地皱了一下鼻子,然后将盖在身上的斗篷往下拉,遮住被卡尼亚斯戳到的脸。
卡尼亚斯看着他,将斗篷扯下来。
这原本就是他的衣服,可是希德对这件斗篷的依恋却比他还强烈,近乎是本能地攥着一角衣边,打死不松开。
卡尼亚斯将希德的脑袋转过来,轻轻捏住他的鼻子。
半分钟后,希德甩了甩头,卡尼亚斯松了手。
圣子大人这才舍得睁开眼。他在朦胧如海底世界的视野里迷茫地捕捉到圣骑士缥缈的影子。
卡尼亚斯平静地问:“几点了?”
希德眯着眼睛,磨磨蹭蹭地取出怀表,打开来,将茫然一片的视线对准锋利的时针。
这只熊仔细瞧了会儿,说:“五点半。”
“殿下看倒了。”
希德脑袋昏昏沉沉的。他听到卡尼亚斯的话,就把怀表放近了一点,认真考虑半天,慢吞吞地把表转回来。
经过不懈的努力,他找到了正确答案:“十一点半。”
已经过门禁了。
“假如我不过来,您是打算睡在这里?”
希德不搭理他,卡尼亚斯把手伸过去,却被他一下子拍开了。
“滚!”圣子大人蹙眉嚷着,“你这个骗炮的渣男!”
第54章
极度震惊之后,卡尼亚斯拎起希德的衣领,把他从位置上半提起来。
“谁教你这么说的?也是佩里?”
希德哼了一声:“我自学……”成才。
后边两个字他没有说,因为卡尼亚斯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把他的自我吹嘘掐灭了在喉咙里。
像是之前不带他一起去北海热林那样,把他当小孩子。
这让圣子大人很生气,他觉得卡尼亚斯还是小瞧他了。
他一拍桌子,给自己壮胆。
接着,他再次豪言壮语——
“我成年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卡尼亚斯既好气又好笑:“成年——你知道如果不是你在柯特妮的店里,你现在已经被那个酒鬼掳走了。卖到穷乡僻壤里,给人干最累最脏的活。”
希德本来就不擅长和他辩驳逻辑上的东西,更何况他现在晕乎乎的,一大半的脑细胞都还泡在酒精里睡觉。
熊凶巴巴地瞪着他,支吾了大半天,而后,缓缓伸出两只爪子:“……你再凶我,我就封印你。”
卡尼亚斯原本板着脸,听到这句话差点破功。
圣子大人却越想越觉得他的威胁真有魄力,于是在掌心上聚集两颗耀武扬威的六芒星光符文,以增加气势。
觉悟吧,可恶的黑暗生物!
卡尼亚斯抓住他两只爪子,往手心上一按,将魔纹驱散干净。
趁反应慢半拍的圣子大人还未反应过来,卡尼亚斯又将他胳膊拉过头顶,缚住他的双手。
卡尼亚斯看好戏似的说:“你再封印试试?”
希德愤怒地盯着卡尼亚斯。冷酷无情的圣骑士无动于衷。
但天无绝人之路,何况是熊。
经过深思熟虑,他——
这个矜贵高傲的圣子大人使出一招蛮熊冲撞,往卡尼亚斯的怀里扑过去。
对于醉酒中的圣子,任何人都无法预测其行为。卡尼亚斯猝不及防地被熊脑袋撞到了地上。
希德倒在卡尼亚斯怀里,迅速爬起来,骑在他身上,用双手抵住他的肩膀,得意地笑了。
“封印你!看你怎么去找乐子……”他嘀咕道。
卡尼亚斯盯了他片刻,撑住地板,轻轻松松地坐起来。
他一手托住希德的背,抱着希德坐回到吧台边的转椅上。
圣子大人很轻,想靠那种身材控制住他,还不如靠撒娇。
卡尼亚斯瞧着怀里目光呆滞的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希德眼眶渐渐湿润,仿佛下一刻就要泪水决堤。
他一怔,伸手从吧台后边的柜子里扯出纸巾,轻轻按住希德的眼角,放柔了声音哄:“怎么哭了?”
“之前说要当我的圣骑长,后脚就溜走了,”希德抽了抽鼻子,带着些鼻音,“你就算是玩一玩,你为什么骗人不骗到底?你说几句好话,我当时就放你进来了。”
卡尼亚斯沉默片刻,告诉他事实:“认识你之后,我没去找过别人。”
“我不信。”圣子大人不领情,“除非你有病。”
卡尼亚斯被他一杠,按了按眉头,叹气:“……对,我有病。”
他的肋骨在别人那里,心也在别人那里,怎么会没病。
当初他是见了鬼才会和希德开那种玩笑,如今这个小朋友才会连他的真话都不肯相信了。
希德心情更奇妙了。他趁着酒劲穷追猛打,揪住卡尼亚斯的衣服,开始兴师问罪:“你是有病,搞那种草率的告白,就敢亲我……”
“告白?”卡尼亚斯摇头,“那不算告白——”
他原本打算寻找一个更浪漫的形式,比方说,在希德的生日夜那样。
“那你就是连告白都没有。”
卡尼亚斯心里一软:“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轻率地对待您的感情。”
看到红了鼻子的圣子大人,他连为自己辩驳的心都没有了。
确实如此。他轻吻希德的时候,希德是很顺从他的——但他没有考虑到,在自己跟前,圣子大人会特别特别地听话。
去年在蒂亚戈山岭,他们只是萍水之交而已。但对于他在山洞里最冒犯的举动,希德甚至都没有推开他。
希德听到道歉,非但没有降火,反而怒气冲天地用手掌糊住了他的脸。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重点不是这个!你给弗莱娅、劳拉、琼安……那么多人写过情书,我呢!?”被果酒冲昏了头的小圣子攥着他的衣领,顶着他的鼻子,生气地问,“我连一个字都没见到,你就敢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