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这句话说得无比坚决，字字掷地有声，众人受到他的感染，也凭空而生一股悲壮豪气：
“好，我们愿意追随真人，搏这一线生机！”
“魔王大人，您回来了。”
一队魔兵远远看见墨璃，便停下脚步侧身站在路边等候。待到他经过身边的时候，一起恭敬地行礼。
墨璃微微点头，带着两名蛇妖走了过去。
等他们走得远了，这些魔兵才将头抬起来。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北方魔王越来越有威仪了。”
“我跟你的感觉一样，远远地经过魔王大人身边，觉得连周围空气也凝重了起来，压得我不敢抬头。”
“这才多长时间呀，想当初这位魔王大人新上任的时候，大伙还都不以为然，觉得他服不了众呢。”
“能被魔尊陛下看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别的不说，自从北方魔王改良了聚魔阵，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收集怨气，不至于死太多凡人引起玄门的注意，兄弟们的伤亡可比以前少多了。”
“你先别忙着感激，听说这位魔王只是因为手下的蛇妖死伤太多，这才打起了改良聚魔阵的主意，咱们这种低阶魔物，不过就是跟着沾光而已。”
“能跟着沾光也不错呀，真希望有一天能调到北方魔王的麾下。别的不说，魔尊陛下对他的器重可是明显高出其他三位魔王，如今北方魔王府的那些小魔们，走路都是带风的。”
“你想得太美了，这位蛇妖魔王显然还是更加信任他那些同族们。”
“那又如何？他身边这些蛇妖今天死两个，明天死两个，如今也没剩下多少了。”
这些背后的窃窃私语，墨璃自然是听不到的。他不久前刚在人间界设好了一座大阵，这次回魔界，是把收集的煞气带回来献给魔尊。
擎渊听他说完了此行的收获，点了点头：“辛苦你了，这段时间你且留在魔界，不要再去人间界了。”
墨璃隐约猜出擎渊说这话的缘由，心中怦怦直跳，脸上却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道：“多谢陛下体恤，能为陛下分忧，墨璃不觉得辛苦。墨璃在回来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极佳的布阵之地，若是在那里……”
擎渊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留在这里也是为我分忧。本尊马上就要闭关入劫了，需要你和赤烽为我护法。”
墨璃一愣，为难地道：“护法这样的大事，墨璃恐怕难以胜任。论修为，东方魔王高出墨璃许多，由他护法，只怕更为合适。”
擎渊皱了皱眉：“我对他还有别的安排，你就不要推辞了。你和赤烽最得我信任，有你们在，我会非常安心。”
墨璃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躬身道：“墨璃领命。”
九月二十八，天魔星高照。
凶曜恶星，以恶招恶，冲中宫，为“魔破日”。这“魔破”二字有两种说法，一是人间破除魔障，否极而泰来；二是天魔破茧重生，魔长而道消。变数甚多，难以逆料，端看天意如何。
这一天，整个魔宫都被下了禁制，所有的魔侍被赶出宫外，里面除了入劫的魔尊擎渊，便只有墨璃和赤烽了。而他们两个也被隔绝在一道石门之外，只能焦急地等着里面的结果。
赤烽显得紧张而又兴奋：“上天终于眷顾了我魔界一回。这一次送进去的都是精纯无比的煞气，陛下有这些煞气作引，很快就能突破灭神之境，成为无所不能的天魔！”
相比之下，墨璃便显得冷静多了：“陛下若是成了天魔，又该如何？”
“如何，自然是横扫三界，天下无敌！”赤烽瞪眼道，对墨璃这副淡漠的态度十分不满，但他耐不住心中欢喜，很快又美滋滋地盘算起来：“首先把那些碍事的修士全部杀光，我真是受够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的日子！剩下便是那些凡人，这成千上万的肥料，不知够我种下多少棵傀儡树呢。”
“说起来这还多亏了你。”他拍了拍墨璃的肩膀，“若不是你，我们怎能这么快收集足够的煞气？你是我魔界的第一大功臣，以后谁若再敢在背后嚼舌说你，我第一个不放过它！”
墨璃淡淡一笑：“那就多谢你了！”他虽是对着赤烽说话，眼睛却始终盯着那扇石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赤烽也跟着他一起看过去，说道：“陛下已经进去一天一夜，算算也快出来了。”
就在此时，他感到魔宫之外有人试图在突破禁制，便用传音之术问道：“是谁在找死？不是说过不许靠近吗？”
门外传来一个小魔哭丧的声音：“大王，不好了，那些臭道士不知怎么竟然闯到了咱们魔界！一路上喊打喊杀的，魔兵们拦不住，马上就要闯到魔宫这里来了！”
赤烽皱起眉：“青琰和素羽去了哪里？五将军呢？他们不来御敌，都死到哪里去了？”
“东方魔王和西方魔王不知所踪，五将军正在外面御敌。但是那些臭道士之中，有一个人特别厉害，也不知念了什么咒，把日月之光招到我魔界来了！凡是被照到的，全都灰飞烟灭，连玄烈将军都没幸免！”
墨璃听不见他们的传音之声，只能看见赤烽眉头深锁，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些臭道士来了，小魔们抵挡不住。”
“那现在怎么办？”
赤烽望望仍然没有什么动静的石门，咬牙道：“陛下入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余的一律不要管！”
他以传音之术叮嘱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你们要把这些臭道士给我拦住！谁也不能打扰陛下入劫！”
正在说话间，就听石门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厚厚的石门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缺口，裂纹迅速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像一只巨大的蛛网。这“蛛网”只存在了一瞬便迅速碎裂，落下一地石块。弥漫的烟尘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陛下！陛下出关了！”赤烽大喜过望。
他还没来得及迎过去，就见黑影一闪，一只手已然扼住了他的喉咙。擎渊披头散发，神情狰狞，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他的双目已被怒火烧得通红，直盯着赤烽，仿佛要将后者吞下肚去：“你为何要害我？”
赤烽已经惊呆了，挣扎着说道：“陛下，我是赤烽啊！我怎会害您？”
“赤烽？”擎渊明显愣了一下，好一会才反应出赤烽是谁，“错了，不是你。”
手一松，赤烽跌倒在地。
擎渊转头看向墨璃：“是你。”
这没头没脑的两个字，墨璃竟听懂了，道，“是我。”
“你在那些煞气当中掺入了什么！”擎渊面色阴沉，眼中的血色越发浓重。
“没有什么，不过是一丝天伦之乐，一缕手足之义，一分夫妻之情罢了。”
这三道情丝本身的颜色各不相同，但被他抽得细如发丝，掺杂在如墨的煞气之中，一时也难以察觉。
擎渊怒极，入劫需要的是精纯煞气，可这三根情丝却导致他功败垂成！他只觉得胸口里有一股气在横冲直撞，非要找个出口宣泄出来才行！
他先是仰天一声狂叫，身影闪电般来到墨璃跟前，本想直接掐断墨璃的喉咙，然而手到半空，终是不忍，去势一顿，只是把手指虚扣在墨璃的咽喉上。
魔尊的眼眸中泛起痛苦之色，无比沉痛地问道：“为什么这样做！我一直那么信任你！”
墨璃神色不变：“墨璃愧对陛下的信任，因为墨璃实在不忍见到，陛下进军人间界之后生灵涂炭的景象。”
“可笑！你明明是个蛇妖，为何会一心一意向着那些凡人？”
墨璃惨然一笑，轻声道：“在陛下心中，他们不过就是些凡人，是魔界的养分罢了。可是在墨璃心中，他们却是千千万万个百花村！”
“百花村！”擎渊的瞳孔骤然收紧，“从那时起你就……”
“不错，从那时起，我就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阻止陛下的大业！”
“啊！”擎渊一声狂叫，五指蓦然收紧，锁住了墨璃的喉咙。
激怒之下，他完全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隐约听得一声脆响，却是墨璃的喉骨被捏碎了。
墨璃已经完全无法呼吸，只觉得头脑一阵空白，四周所有的光影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所有的声响都似乎隔了一层厚厚的壁膜。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这结局本是当初他自己为自己写就的，所以到来之时，他的内心竟也是出奇的平静。
他背叛了擎渊，如今死在擎渊手中，也算是两清了，从此恩恩怨怨，互不相欠。
那些蛇族的妖精，他都已经借着诈死为它们安排了去处。这一场大战结束之后，玄魔妖三方都元气大伤，至少能够平静几百年，就算没有他的庇护，它们也能活得很好吧？
还有那千千万万个人间村镇，总算又可以过上平静的日子了。他活着的时候没能兑现守护百花村的承诺，那就死后再去守护吧。
总之，一切都如他心中预先演练的那般，若硬要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倘若能在临死之前再见一眼那人就更好了……
巨大的魔宫突然震动了一下，那是外面的禁制被强行突破了。
墨璃隐约听到喊杀声，看到一个素白衣袍的身影，正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向他奔来。
可惜他的眼睛已经模糊了，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但在他脑海中，却有一副面貌异常清晰起来——
顶好看的五官眉眼，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初见时用一双清凉又温柔的手将伤痕累累的他捧起，跟他说：有我在，不要怕。
终究还是又见到了他！
他这一生，遗憾之处太多，临死前总算得了个圆满，该知足了。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还在半空当中便已化作点点星芒。接着，墨璃的身体也开始虚化，化作无数星芒，一闪一闪，但很快便被四周的黑雾吞噬了。
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第96章 92
墨璃在擎渊的手中化作万点星芒。这星芒在大殿中散开， 成为点点流金，它们躲避着黑雾的追逐，又在大殿上空聚拢起来， 重新幻化出一个身影。神情与墨璃有几分相似， 容貌却完全不同， 那是莫小风。
莫小风睁开眼睛的时候， 正看到一道金色的剑光飞了过去，斩断了魔尊的手臂， 然而那个已经化作虚无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这应该是墨璃的残存的一点意识最后看到的影像。
紧接着，大殿如蜃景般轰然崩塌，墙垣梁柱、魔尊优昙，还有那些奋力厮杀的修士和魔兵，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周遭的一切被黑暗吞噬殆尽， 只留下莫小风孤零零悬在虚空之中，头顶是如墨的穹弓， 脚下是不测的深渊。
脖颈上似乎依然残留着被那只铁箍般的大手掐断时的痛苦，莫小风摸了摸脖子，心有余悸。
那个叫墨璃的蛇妖就是他的前世吗？不用任何人给他回答，莫小风在心里已经肯定， 是的。
在那身体里的所有经历， 都能唤起他记忆深处的轻颤，包括那些深入骨髓的痛。
闭上眼睛，突然有一点想笑的冲动，这段孽缘本以为在前世就已经终了， 想不到竟延续到了今生。
优昙……御景……
墨璃……莫小风……
今生竟又遇见了他， 竟又爱上了他！
怪不得佛家管这叫“轮回”，果然是仿佛掉进了一个怎么也摆脱不了的怪圈当中。
“怎么样？都说人生如大梦， 这一梦醒来，感慨如何？”幻梦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跟前，阴恻恻地笑道。
莫小风还没有从烦乱的心绪中平静下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也真是可怜，无论前世今生都摆脱不了那人。虽说人在转世之后，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可那些经历的苦痛却不可能半点不留痕迹，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给你的这段记忆，并没有丝毫掺假。”
莫小风双手握紧：“你都已经死了，为什么就不肯安安分分的死？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为了让你不好受啊。”幻梦近乎沉迷地欣赏着莫小风脸上的表情，“你心里应该很清楚，魔界对你的恨远甚于那些玄门修士！没有你的背叛，一千年前的那场玄魔之战，我们本可以赢，三界早就该跪伏在我魔界脚下！”
他突然抬高了声音，表情也变得无比狰狞，盯着莫小风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可就因为你的临阵倒戈，致使魔尊陛下入劫失败，魔界才一败涂地！而我们被封印在冰冷幽暗之处，整整过了千年！当我们日日夜夜被仇恨折磨的时候，你却一转身，将一切忘了个干净，活得像张白纸，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莫小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就算你让我回忆起来，那又如何？我是莫小风，不是墨璃。”
“是吗？可是你们对优昙的心思却没什么分别啊！”幻梦呵呵笑了起来，“我们不妨来猜一猜，优昙来到你身边，是想弥补对墨璃的愧疚呢，还是要再利用他一回？你总不会傻到以为他是为你莫小风而来吧？”
像是有意的，他将“莫小风”这三个字咬得很重。
莫小风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幻梦不仅能够操控梦境，也善于操控人心，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要害。
他当然不会以为御景是无缘无故出现的。毕竟在这之前，他很少被命运之神眷顾。父母的早早离世，亲戚的推诿嫌恶，挚友的不幸身死，还有自以为中的师父的背弃，让那时的他觉得自己头顶上一定有颗霉星，在无时无刻大放光明。
然后御景出现了，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元神真人，强大无比，像个守护神一样永远都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也不留情面，但莫小风每每细想，心中还是会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一面把这一切的缘由归于保护优优，心中却忍不住沾沾自喜，浮想联翩。御景的每一个举动，都被他拿来反复揣摩，附会出许多意思来，然后不知不觉深陷其中。如今前尘往事全部解封，他之前的那些胡思乱想，终于成了自欺欺人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