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一说，莫小风也忍不住打量起林必青来，渐渐露出惊讶之色：“你、你是怎么回事？”
林必青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莫小风指着林必青，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因这短短的时间之内，林必青身上的变化惊住了他。他掏出手机，调到镜头功能，默默递给林必青。
林必青结果一看，也怔住了。他两鬓的头发，明明之前看还是乌黑一片，现在却已经星星点点挂起了银丝，再仔细一瞧，原本饱满的脸颊也慢慢陷了下去，出现细细的皱纹。
仿佛有一只神奇的手，把他身上的时钟拨快了上百倍，让他的容颜迅速衰老下去。
林必青愣愣地看着，大约是刚刚经历彻底失去苏雅的痛，心里已经麻木了，他没有惊慌也没有叫喊，看起来反倒比莫小风和项文轩都平静。
御景说道：“你引阴煞入体，损伤了自身的精元，还能活着，已是万幸。身体损耗、寿数减短都是免不了的。”
林必青平静地点点头，当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在修真学院入门的第一课，就是告诉我们要顺应天意，不可逆天而行。我当初决定这么做的时候，这个结果就已经预料到了。”更坏的结果他也早有准备，能够活下来反倒是出乎意料。御景说他“万幸”，他自己反倒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御景倒是难得提起了些兴致，打量了林必青几眼，最终把目光放在后者斜挎的帆布包上，说道：“原来如此。”
林必青打开帆布包，伸手摸索了一下，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他把手从包里收回来，摊开手掌，手心之中是一撮淡红的粉末，他怔了怔，才道：“是它们救了我。”
莫小风知道，“它们”指的是林必青炼制的豆兵。关键时刻，这些小东西以身代主，保住了他的性命。莫小风从衣袋里掏出三颗红豆来，说：“我这里还有三个，还给你。”
听到“还给你”三个字，三个小家伙不再装死，又幻化成了红衣小人的模样，冲着林必青叫个不停。
林必青手指在小家伙们头上点过，三个小豆兵就伸手抱住他的手指，在那上面蹭啊蹭。它们已经完全忘记了林必青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态度亲热无比。
莫小风看在眼里，忽然觉得有些羡慕，说道：“这三个小东西之前听你说不要它们了，哭得可伤心了，可是一看到你，它们又只顾得高兴。它们虽然不是人，却比人更忠诚，更注重感情，留下它们吧。”
林必青看着这三个小家伙对他亲昵依赖的样子，死灰般的眼中渐渐也涌现出几分暖意，他轻声说道：“傻孩子们，我当初炼化你们，也只不过是让你们陪我收集亡魂，我从来都把你们当成工具看。现在，我不需要亡魂了，也不需要你们了。”
三个小家伙停住了动作，茫然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嘤嘤地哭了起来。
莫小风忍不住说道：“就算去觉得对不起它们，你也不必这样。”
林必青摇摇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不是个合格的主人，也不想再驱使它们。他们既然落在你手里，就请你多费费心，为它们找个新主人吧。”说罢转过身，任凭那三个小家伙如何嘤嘤嘤，也再不肯回头看一眼。
莫小风心想，这不是在甩锅吗？
项文轩走到莫小风身边，说道：“别劝了，他不会改变主意的。对他来说，愧疚还是其次，更多的是难以面对。只要这三个小家伙还在身边，就会像骨刺一样，时时刻刻提醒他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他承受不起的。”
莫小风诧异的看了项文轩一眼，觉得这个人真是神奇极了。有时候说出的话无脑到人想锤他，但有的时候却又仿佛能洞察人心。
项文轩笑眯眯地说道：“小莫莫，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特别深沉特别帅？我是一个小说家的角度来分析他的心理，说得是不是很有道理？”
莫小风：“……”
苍冥被压倒在地上，始终没有放弃逃出去的念头。
现在，林必青那里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是他逃走的最好机会。可惜压在他身上的大梁却仿佛有千斤重，那是莫小风坐上之后不久，御景不动声色地施咒术加在大梁身上的。要不然，一根普通的大梁怎么能压得他起不了身？
他暗中聚集了全身的法力与那咒术对抗，原本稳稳压在他身上的大梁在两股力量的对抗之下微微颤动，慢慢向上浮起。苍冥心中大喜，悄悄挪动身体，眼看着脖子以下的部分都快移了出去，就听莫小风叫道：“你们快瞧，这家伙好像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这一声叫，立刻就把目光重新吸引到苍冥身上。御景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下一秒心剑已自灵台飞出，高悬在苍冥头顶。
苍冥大惊失色，顿时忘了催动法力。大梁重新落下，堪堪压在他的脖子上，他两眼一翻，差点被压得背过气去。
御景走上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我留你性命，只是为了一件事。我问你，为魔尊蓄养元神的紫晶魂灯到底在哪里？”
苍冥摇头：“你知道我不会说的。”
御景心念闪动，心剑便向着苍冥当头击落！
“等等！”苍冥慌忙喊道。心剑在他的咽喉处堪堪停下，苍冥的眼睛盯着心剑的剑锋，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肯说了？”
苍冥咽了口口水，说道：“我虽然不能告诉你紫玉魂灯的下落，可是另一个人的下落，你应该也会感兴趣。”
御景皱了皱眉：“我不想听你说些没用的废话。”
苍冥眼见心剑又从蠢蠢欲动，急得大叫：“难道你不想知道墨离的下落么？”
就在他喊出“墨离”两个字的时候，心剑居然消失了，御景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身形微微一晃，很快又稳住了，他盯着苍冥，一字一字地道：
“你说什么？”


第63章 59
“墨离并没有魂飞魄散。当初他灵力自爆， 我们都以为他彻底完了，可是魔尊陛下却将他的几缕残魂收了起来，一并送入轮回当中。所以， 墨离已经转世了。”生死关头， 苍冥不敢卖关子， 一口气把事情始末都说了出来。
一边说， 一边偷瞧御景的脸色，见他始终神色淡淡的， 也不知自己的话到底触动了他没有，又小心翼翼地探问：“如今我们已经探知了他转世后的下落，只要你肯放过我，我就告诉你。”
莫小风不知道“墨离”是什么人，但想也知道一定跟御景关系匪浅， 不然，这狡猾的苍冥也不会用他来做保命符。虽然御景表面上一派淡然， 可莫小风就是知道，他心里并不平静，至于到底怎么知道的，莫小风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忽然觉得恹恹的， 明明说不上有什么烦心事， 却有一种难言的挫败感。
苍冥见御景一言不发，又道：“当年他对你的心意众所周知，他为你而死的也是不争的事实，难道你就不想见见他， 看他过得好不好？说不定你们还能……”
话说到一半， 御景的目光冷冷扫过去，吓得他心中一寒， 后面的话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墨离已死，即便转世轮回也不过是另一个人罢了，既然如此，不如不见！”
御景神色冷然，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寒芒一闪，心剑再次飞出。这一回没有丝毫犹豫和停留，毫不留情地贯穿了苍冥的身体。
这狡猾的魔物甚至没来得及挣扎，便化作一股黑烟消散了。只有他恶意满满的声音，还在空洞的大殿中回荡：“呵呵，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如此无情，怪不得他当初唯愿一死……”
莫小风默默地看着御景，想从那淡漠的眉眼中看出些情绪来，终究还是失望了。是的，这个人一直是无情的。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下失去了依托，不知该落到何处。
四周的景物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那代表魔界的黑暗就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又迅速地退了开去。将魔宫、傀儡树，甚至于之前他们走了很久的沙漠也一并带走。只是愣个神的功夫，眼前已经换了人间。
他们发现自己仍然站在烂尾楼群中间的那片空地上，天色微微发白，眼看就要亮了。不知从哪里传来蝉鸣声和鸟叫声，听起来格外亲切。而在魔界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这是怎么回事儿？咱们怎么突然又回来了？”项文轩至今没搞明白状况，见御景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于是拉住了莫小风的衣角：“小莫莫？”
莫小风回过神来，说道：“魔界本来和我们处在不同的空间，是那个魔物苍冥硬生生地把两个空间拼接在一起，把咱们带入魔域。现在他死了，空间的连接消失，咱们自然而然也就回来了。”
项文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再问清楚了，他得在天亮之前把他的同事们和那些游魂一起带回到地府，不赶紧走不行。
莫小风指着林必青：“这人你也带走吧。”
项文轩十分为难：“他是活人，地府可管不了活人的事，他犯的罪也得等死后再清算。”
他这么一说，莫小风也犯难了。虽说林必青到处收集游魂，扰乱地府秩序，还间接害得几个阴差误入魔域，但是细算起来，其实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伤害。反倒是他自己使用禁术减损了寿元，已经受到了十分严厉的惩罚。看他这样子，应该是不会再做什么坏事了。莫小风没有兴趣充当义务公务员，把滥用能力的修士送到修真管理会制裁这种事，不在他的业务范围之内。
他想整个事件都是御景解决的，人要怎么处置还是得问问御景的意见，回过头去找御景，却发现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已经消失了。
“果然是高人，神出鬼没。”项文轩感叹完了，问，“他是不是回到肉身去了？”
莫小风迟疑着点了点头。他突然发现，他对御景的了解甚至不比项文轩多，这个认知又让他没来由一阵沮丧。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莫小风一瞧，是个陌生的号码。再一看，手机上的时间还在凌晨四点钟，心想多半是个骚扰电话，二话不说就给挂断了。
想不到这个骚扰电话倒是很执着，才挂断一秒，便又不屈不挠地响了起来，莫小风不耐烦地接通电话，正准备破口大骂，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亮中略带沙哑的声音：“莫小风吗？”
莫小风一愣，试探着问：“陆星亭？”
“是我。”
莫小风火气又来了：“大哥，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你们妖管所的人难道都是夜猫子吗？”
“四点了吗？”陆星亭的声音带着点迷茫，大约是看了一下表，他说道，“我一直在查资料，没注意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莫小风心想，大哥，你说错了，不是晚，是太早了！不过听这话头，陆星亭是一晚上没睡？他忍不住好奇：“你在查什么资料？”
“云水山庄案的全部资料。”
莫小风觉得自己呼吸一滞，不知过了多久，才涩涩地问：“急着找我，有什么发现吗？”
“你托我到地府查的那个魂魄，叫’郭子蒙‘是吧？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这两天生病在家，我没事儿就翻翻修真学院的学员资料，忽然发现，丹阳宗曾经有一个学生就叫做’郭子蒙‘。巧的是，六年前他也跟你一起参加了研学旅行，并且成为云水山庄一案的受害人之一。”
陆星亭说完，顿了一下，一个字一字地道：“你难道不想跟我说点什么？”
莫小风喉咙一阵干涩，缓缓地道：“我没什么可说。”也不等陆星亭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想了想，又把手机调成了拒接的模式。
项文轩本都已经准备走了，这时又好奇地凑过来，问道：“我好像听电话里提到’郭子蒙‘，是不是这个名字？”
莫小风愣了一下：“你认识他？”他可没忘记，在魔界的时候，项文轩和小九是相见不相识。
项文轩撇嘴道：“大概就是前几天，上面说要配合妖管所的工作，把我征调过去，跟几个前辈一起寻找一个叫’郭子蒙‘的魂魄。大伙加了一宿的班儿都没找着，后来听说妖管所的那个联系人急了，自己跑到地府来找，瞎折腾了半天，也还是什么都没找着。几个前辈特别生气，觉得妖管所的人看不起我们阴差，在质疑我们的办事能力。”
莫小风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段波折，那个自己跑去地府找小九的人，应该就是陆星亭了，忍不住说道：“说不定他只是特别认真，想亲自求证。”
项文轩点点头：“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不过前辈们都在幸灾乐祸，说一个生人贸然跑到地府去，又逗留了那么久，阴气入体，回去肯定得生病。”
莫小风想起那天给顾源打电话，那小子确实提了一句，说陆星亭生病了，他当时并没有多想，现在看来，难道就是因为这事生病的？
莫小风低下头，握住手机的手紧了又紧。
“不行，我这回真得走了。”项文轩见天色越来越亮，跟莫小风打了招呼，把小九的魂魄取出来交给莫小风，抱着魂鼎匆匆忙忙走了。
莫小风伸了个懒腰，说道：“我也得回去补个觉。”也施施然地走了。
两个人，不知是有意无意，都忘记了林必青的存在。
“你们……”林必青可不知道这两人把他当成了烫手的山药，他本以为做出这种事，下场不是被拘入地府，就是被带到修真委员会，他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这两个人好像谁都不打算搭理他。
莫小风向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倒是小九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趴在莫小风肩头望着他，用口型冲他说了几个字。
林必青认出那四个字：
好自为之。


第64章 60
魔界山腹的洞穴之中， 男子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第八座水晶簇，等待着它再次亮起来的消息。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