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风看向御景，见他不置可否。再看看项文轩满脸期待之色，也不好浇人冷水。再说项文轩在是魂魄之体，并不需要沙马承受什么重量，提出这个要求，也不过就是想过过干瘾罢了，于是说道：“那你上来吧。”
项文轩大喜，见那匹马并没有迎接他上去的意思，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身子轻飘飘地浮起，落在莫小风的身后，他的双手很自然地环住莫小风的腰，说道：“可以了，走吧！”全身都透露出一股喜气洋洋、意气风发的味道。
御景的眼睛不经意地往这边一扫。
莫小风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这么箍着腰，还箍得那么紧，觉得别扭极了，他想跟项文轩说抓住衣服就好，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沙马长嘶一声，一个蹶子就把项文轩给甩飞了出去。莫小风眼明手快地抱住马颈，这才没跟着一起遭殃。
项文轩摔在沙子上，倒是也不疼，他爬起来苦笑道：“这匹马看不出还挺有脾气。”
莫小风伸手摸摸马头，仍然是柔软的沙子触感：“它好像不太欢迎你，你还是自己走吧。”说到这里，心里却是一动，看向始终不置一词的御景，心想到底是马不喜欢项文轩，还是御景不喜欢呢？
有了马，行进速度立刻就不一样了。这匹沙马在沙丘上简直如履平地，但无论马走得多快，御景始终在最前方领路，脚步不疾不徐，身姿潇洒出尘。莫小风这才意识到，为了照顾自己的体力，御景已经把速度放到很慢。
翻过几座沙丘之后，阴煞之气更加浓重，已经凝成了满天的黑雾，十米以外的东西就看得不那么真切了。
项文轩吞了吞口水，说道：“这个什么阴煞之气这么重，是不是说明咱们已经快找到对方的大本营了？”
莫小风坐在马上，从他这个高度看过去，这黑雾的尽头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项文轩说的对，他们应该已经接近到这片魔域的中心。不过越到这里，魔物对周遭的控制力就越强，他们需要格外小心才对。
正想提醒项文轩，一回头，却发现已然看不见他的人影。莫小风心里一惊，再往前去瞧，果然御景的身影也在黑雾中消失不见。
莫小风勒停了马，不敢再往前走，他喊了几声御景，没有听到任何应答，再喊项文轩，也是如此。
他们是走散了，还是在无意中又进入了一个幻境？莫小风看向雾影重重的四周，不知是不是太紧张了，总觉得在那黑雾之中隐藏着什么东西，在注视着，窥伺着。
莫小风的肩膀绷得直直的，手心里捏出一把冷汗。
就在此时，他身下的沙马忽然长嘶一声，向前冲了出去。
这匹马在莫小风这里一直十分温顺，即使没有马具，也让莫小风骑得稳稳的。莫小风没想到它会突然发飙，险些被惯性掀落马下，他连忙俯下身，双手紧紧地抱住马脖子。
“我擦，这是要干什么？赶紧停下来，停下来！”
可是那马就像疯了一样，完全不理会他的招呼，一个劲往前冲。
好容易稳住了身子，莫小风这才抬起头，在黑雾当中，他隐约看到前方有银色的丝光一闪，透着某种不祥的意味……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来不及细想，莫小风凭借本能做了一个决定：他的手在马背上一推，整个人从马的右侧方滚落下去！
从疾行的马上摔落，承受的冲击必然比一般摔倒大了好几倍，幸亏地上都是柔软的细沙，这一摔虽然摔得莫小风全身骨头疼痛欲裂，但并没有受什么实际的伤。
他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前方的情景，张开的嘴就惊讶得再也没能合上来。
大约在距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那匹沙马在奔跑中突然解体，就好像空气中有一把无形的刀，把它的身体切成了大大小小几十块！
这几十块残肢从空中散落下来，落在沙地上，很快又变回当初的散沙模样。
莫小风看得寒毛都竖起来了，如果不是当时他察觉到危险，灵光一闪果断落马，那么现在他已经变成无数肉块，拼都拼不回来了。
他这时已经忘记了腿上的酸疼，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朱砂，猛的洒了出去。
朱砂纷纷扬扬洒落，大部分落在了沙地上，但还有极少的一部分浮在了空中，仔细去看，原来它们是依附在一根根的银丝身上。
这些银丝横七竖八地布在半空中，看起来比发丝更细一些，在黑雾的掩护下，肉眼几乎难以察觉，更不知道它们的两头被固定在哪里。伸手轻轻一触碰，才发现它们的韧度极高，绷得极紧。它们结成一张不甚规则的网，静静地张在这里，好像耐心蹲守的猎人。如果有什么东西不知死活地冲过来，在速度的加持下，它们显然会比刀子更加锋利。
好险，幸亏那一闪而过的丝光提醒了他，不然就要被人剁碎装盘儿了！
“你的运气还真不错，居然因为马术不佳，而逃过一劫。”黑雾当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说不上难听，但就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听他说话会让人联想到一条蛇正顺着背脊往上爬，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光凭这声音，莫小风就已经决定讨厌他了。何况他丝毫没看出莫小风处理事件的机智，反而归因于马术不佳，把莫小风心中的不爽也推到了极致，智商不够就不要装x嘛！
话音一毕，声音的主人也在黑雾中现了身，长长的黑色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身子和大半张脸，他冲着莫小风咧嘴一笑：“又见面了。”
莫小风皱起眉：“你是谁？”


第56章 52
52
“这是不是就叫好了伤疤忘了疼？”虚舟桀桀怪笑， “你背上的伤口是拜谁所赐，难道不知道吗？”
莫小风是真不知道。当初虚舟是在背后偷袭的他，还没等看清脸长什么样呢， 他就已经昏了过去。
偷袭这么无耻的事， 居然还得意洋洋的讲出来， 莫小风都要给气笑了：“原来是你！你为什么要把脸遮起来？是不是因为能做出偷袭这种烂事的都不要脸？”
笑声戛然而止， 虚舟狠声道：“你以为我为何要把脸遮住？”
莫小风心想这得问你自己呀。但他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虚舟突然一把拉开了兜帽， 露出脸来。看见这张脸，莫小风想说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只见一道伤疤从虚舟的眉骨开始，划过右眼，一直延伸到脸颊上。伤疤很深， 而且不知为什么没有愈合上，中间凹陷下去， 两旁的肉向外翻卷，沟壑一般横在脸上，让人不禁想起一个地名：夹皮沟。
莫小风：“……你还是把帽子戴上吧。”
“怎么？看不下去了？”虚舟冷笑，他说话的时候， 那伤疤也会跟着一颤一颤， “这可都是拜你所赐！”
啥？莫小风努力压住脾气，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跟他摆事实讲道理：“大哥，碰瓷也要讲个基本法好不好？至少得保证咱们之前见过面，这个瓷儿才能勉强碰上。坦白说， 就你这一副丑得让人一见难忘的尊容， 如果以前我见过你，绝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自以为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虚舟却已经气得两手发抖：“你果然跟以前一样，巧言令色！”
如果不是这二十年的记忆整整齐齐，每一年都清晰可考，莫小风真要怀疑自己失忆了。他有点同情地看向虚舟：“大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自觉得这句话已经说得相当委婉，他真正想问的是：大哥，你是不是思觉失调了？
“就算我会认错人，它总不会认错吧。”虚舟抬起一只手，一条黑蛇便从他的袖口里钻了出来，下半身缠绕在他的手上，上半身则高高仰起，与莫小风遥遥相对。
莫小风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一步，说道：“嘿，我最讨厌蛇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他说到“讨厌蛇”的时候，那条黑蛇的头微微后仰，脸上似乎流露出受伤的表情。
是的，没错，他从蛇的脸上看出了受伤的表情！老天作证，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知道蛇会有表情！莫小风觉得自己要疯。
“你居然会讨厌蛇，这不是笑话吗？”虚舟明显地一怔，随即开始认真打量起莫小风，“难道前世的事情，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前世”这个词传进耳朵里，莫小风不禁一呆。有道是“道修今生，佛修来世”，这话虽然说得太过绝对，但也不是全无道理。修道之士的目标十分明确，就算不能白日飞升，至少也要修一个长生不老，那些高士大能即便死去，也被认为是尸解成仙了。投入轮回被看作苦事，避之唯恐不及。
莫小风修行这么多年，即使知道地府有轮回，也从未好奇过自己前世从何而来，来生又往何处去。毕竟前世之世若是无知无觉，怎能说那是自己？后世之世记忆不在，那也不过是个全新的人罢了，与己何干？
“前世？”莫小风呵呵笑了起来，“你又怎么知道，我跟前世伤你的那个是同一人？身体和容貌都已经变了吧？”
虚舟缓缓地道：“身体和容貌虽然会变，但魂魄的味道不会变。”他的手轻轻抚在蛇头上，顺着蛇身慢慢捋下，问道：“是吧，檀青？”
后一句话他是对蛇说的，而那蛇也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一样，三角形的头轻轻一点。
莫小风心里一阵恶寒。他忽然想起端午节那天，大量的蛇被带入宾馆房间，其中一条蛇扑在他的身上，眼看就要咬中他了，结果跟他对视三秒，居然一转头，走了。事后那个大嘴巴顾源还打趣他是不是白素贞的后代，那时候，他心中其实不是没有疑惑的。想着想着，莫小风嘴唇有点发干，问道：“那我的前世……是什么人？”
他是真的在害怕，万一虚舟说他前世是一条蛇，那可怎么办？
虚舟脸色一变，目光中现出怨毒的恨意；“你的前世，是一个卑鄙无耻、反复无常的小人！”
好吧，总比一条蛇强。莫小风松了口气。
虚舟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说道：“我永远也忘不了，你的剑从我脸上划过时的痛！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无论经过多久，我都要把这笔账讨回来！我本来以为你已经魂飞魄散了，却万万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有转世的机会，很好，这一次，我要亲手把你得魂魄打散，再也拼不回来！”
他越说声音越高亢，带着几分嗜血的狂热，看得莫小风一阵心惊。眼见着一道银光裹挟着阴风袭来，莫小风慌忙退开。
之前御景跟莫小风提过，伤他的人是个魔将。魔将的本事莫小风是见识过的，就如当初那个叫什么玄烈的，莫小风在他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姑且认为这五个魔将的实力差不多，他在这个什么虚舟手下恐怕也讨不了好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莫小风决定跟他讲道理：“就算伤你的是我的前世，但是他已经死了，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做的事儿怎么能算在我身上？”
虚舟把手上的银鞭舞动如蛟龙，每一次挥动，都带着翻江倒海的威力，逼得莫小风狼狈不堪。但莫小风也开始意识到，这一次对阵虚舟，他已经不像对付玄烈时那样被动了，偶尔还能还个手。不知道是这个虚舟太弱，拉低了五将军的平均水平，还是说，他在御景的特训之下进境神速？
想到御景，又忍不住想，这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说无论在哪儿他都能找到自己吗？随后又是一惊，自己几时这么依赖他了？
躲闪鞭子的同时，思想工作还是要继续做的，莫小风拿出居委会老奶奶般的耐心：“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前世伤了你，你不也抽了我一鞭子吗？差点抽去我半条命，怎么也应该算扯平了吧？人要知足，要适可而止，占便宜不能没够啊！”
虚舟双目血红，脸上挂着狰狞的笑意，牵动了伤疤，更显得可怖；“不够！我就是要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这怪物疯了！莫小风心中匆匆闪过这个念头。不禁怨起自己的前世来，打哪儿不好非要给人家毁容，每回一照镜子就会想起这个仇，可不是要记到地老天荒吗？
“要不然这样，我给你出钱，你到隔壁思密达国一趟，他们的技术很好的……哎呦！”光顾得谈判，差点就让鞭子给扫中。
“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乖乖受死吧！”虚舟眼中精芒一闪，手中的长鞭忽然散开，化作无数银丝！
这一下，辐射面积就大了！莫小风来不及躲开，觉得右半边胳膊腿上都是一痛，已经被几根银丝贯穿。
他心里暗叫不好，这是要凉的节奏！
就在此时，虚舟忽然大叫一声，手一抖，银丝从莫小风的体内抽出。
莫小风忍住疼痛退开几步，防备地看向虚舟，不知他在搞什么花样。就见那条被虚舟当做宠物藏在袖子里的蛇，这时又钻了出来，正紧紧地咬住了虚舟的手腕。
这什么情况？
只听虚舟惊怒地叫道：“你疯了吗？不帮我却帮他？你忘了，当初抛弃你的人是谁？是他！收留你的是谁？是我！养不熟的畜生，居然恩将仇报！”
他用力去甩手腕，可是那条蛇却咬得紧紧的，丝毫不肯放松。虚舟怒极，一咬牙，狠声道：“既然你难忘旧主，就跟他一起死吧！”
一掌劈在蛇头上！
黑蛇身子一颤，软软地从他手上掉了下去，像一截被丢弃的草绳。
与此同时，莫小风抓住机会，双手捏起日君诀，口中默念：“天地大道……”
强烈的光芒从他手中亮起，照亮了虚舟惊恐的脸，又毫不犹豫地将其吞没，方圆十米内外的阴煞之气被涤荡一空，连视线都清晰了许多。
莫小风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子。
伏在地上的黑蛇动了动，艰难地扬起蛇头。都说蛇没有视觉，可是莫小风就是知道它在看着自己，带着几许怀念，几许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