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的时候, 他晚上应酬完了自己回家,走过家门前那条小巷子,旁边的电线杆上忽然浮现出一张人脸来,阴恻恻地看着他, 吓得他只能绕路而行。
甚至于今天, 他原本是打算坐直达的飞机来的,可是头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登上了预定的航班, 可是飞机上里里外外没有一个客人,甚至连个空姐都没有。他找啊找,来到了驾驶舱,看到机长的位置上坐了一个人,正想开口询问,那人却猛然回过头来!
程丽雯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又是一张狰狞的鬼脸?”
乔志源脸色苍白,点了点头。所以一觉醒来,他立刻改签了航班。
莫小风想了想,问:“你后来遇到的这些怪物,也都长着一张幻灯片脸?”
“不是。”虽然每张脸都狰狞扭曲,但还是能看出区别来。
莫小风点头道:“这就对了,我在机场看见的那个趴在你肩头的东西,丑是丑了点,也只有一张脸。”
一句话说得乔志源和程丽雯都悚然一惊。乔志源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肩头,一动也不敢动,而程丽雯则是往旁边缩了缩。
莫小风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不用怕,我把它赶走了。”
乔志源长长吐了一口气,惊魂稍定。不过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动一动肩膀。
程丽雯连忙说道:“我就跟你说过,莫导表面上虽然是导游,其实是一个法力高强的大师,我的命就是他救的,你现在信了吧?”
“我要是不信也就不会来了。”程志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再说,从机场出来到现在,莫导已经救过咱们两次命了,他的本事,我是一千一万个相信。”
怪事接二连三的发生之后,乔志源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通过各种途径去找所谓的大师,可是“大师”白天装神弄鬼,晚上他身边仍旧闹鬼,一点儿作用都不起。正巧这时候,程丽雯联系他。他把遇到的怪事儿跟程丽雯一说,程丽雯就想到了莫小风。
莫小风觑了他们一眼,脸色沉了下来:“看来你们需要的不是导游,而是保镖。”
程丽雯和乔志源对望一眼,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儿不好意思。程丽雯小声说道:“其实我找到你们旅行社的时候,把事情前前后后都跟你们社长说了。”
莫小风眼皮一跳:“那财迷怎么说?”
“她说你是导游,不是天师,不管捉鬼。但是如果签了旅游合同,你就得对我们的安全负责……”
莫小风听明白了,他这是被葛朗台给卖了!这财迷肯定拿了不少好处!
程丽雯见他脸色不好,怯怯地问:“莫导,你不会不管我们了吧?”
合同都签了,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呢?怪不得临走前葛朗台叮嘱他牢记“十天十万”,确实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平气和很多。
看在钱的份上,帐以后再算。莫小风虽然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在十万块钱面前折了腰:“那个幻灯片脸老头,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他肯继续问下去,就代表不会撒手不管。乔志源大喜过望,连忙道:“我昏过去之前,听他一直在念叨着‘五月初五’。”
就这四个字,还是从七八张不同的嘴里说出来的。
莫小风打开手机,看了看日历,距离阴历的五月初五还有八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们是卡了这个时间点来找我呀。”
乔志源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声道:“我总是觉得,到了五月初五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这个节日虽然已经过了上千年,然而时至今日,人们对它的认知大多就只剩下了“粽子”二字。其实这一天一直有“恶月恶日”、“五毒并出”的说法,乔志源会这么想,倒不是没有道理。
莫小风回想机场里见到的那团趴在乔志源肩头的东西,看起来并不像什么极阴极煞之物,气息也微弱,再来几十个几百个他也不怕。只是想到自己被他们合伙算计了,心里头还是很不爽。他一辈子不吃亏,微微一盘算,便似笑非笑说道:“你们这一手也算很聪明了,合同期间,我的确得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但是……”
他话锋一转,见两人紧张地看着他,故意顿了顿,“晚上怎么办?我当导游陪吃陪玩,总不能还陪。睡吧?”
说得那两人一愣,乔志源吃吃地道:“那能不能请你晚上……”
莫小风断然道:“不行,我还得回去接孩子呢。”
程丽雯这才想起来:“对了,莫导有个非常可爱的儿子。”
莫小风沉下脸:“程小姐,我跟你解释过了,他不是我儿子,是我叔叔的孩子。”这谎话不知为什么越说越顺口,到现在连莫小风自己都觉得他好像真有个叔叔了。
程丽雯忙道:“对对,是你叔叔的儿子,不是你儿子。”现在这种时候,就算莫小风说他是优优的儿子,程丽雯也得昧着良心点头。
一天两次遇险,乔志源哪敢让莫小风离开自己身边?连忙说道:“那孩子能不能先托给亲戚带?如果你晚上也肯留下来,我可以额外再付一份钱。”
莫小风等的就是这句话,却故作为难:“这个……”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莫小风一看,来电显示写着“老林”,眉头微微一蹙。
电话接通的瞬间,莫小风还以为信号出了问题。电话里的背景音十分杂乱,隐约有大人的叫嚷声,孩子的哭泣声。“林叔?”
老林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几分急切:“小莫,你能不能回来一趟?优优这儿出了点事儿。”
莫小风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老林的声音压低了些:“优优好像把人家小朋友给打了,伤的挺重,对方家长不干了。”
莫小风皱了皱眉,说道:“林叔,我这里还有点儿事,你先帮我处理一下。该道歉的道歉,该赔医药费赔医药费,小孩子打架能有多严重,你全权代表我处理了。”
老林更急了,不由提高了声音:“很严重,那孩子从滑梯上摔下来,都送医院了。”
莫小风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他现在正在“拼事业”呢,心里不觉一阵烦躁,沉声道:“你让优优听电话。”
很快,一阵孩童的哭泣声就从电话里传了过来,莫小风心头蓦地一紧,原本准备教训的话都抛到了一边:“别哭了,我马上就回去!”
乔志源听他说要走,也变了脸色。他这里可是人命关天呀!连忙说道:“莫导,我一晚上出两万!”
两万啊!莫小风的心在颤抖,动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就回去看看怎么回事,把孩子安顿一下就赶回来。”
乔志源哪里肯放他走:“万一就这一会儿出了事可怎么办?莫导……你可得对我负责!”
程丽雯也在旁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莫小风叹了口气,拨通了一个电话:“顾源吗?你的生意来了。”
当莫小风赶回小区的时候,林叔已经陪着受伤孩子的家长从医院里回来。现在双方都集中在林叔家里,等着莫小风这个监护人。
受伤孩子的家长气势汹汹:“你们家这孩子到底怎么教育的?怎么动不动就推人呢?从那么高的地方推下来,万一出个好歹谁负责?”
莫小风一听这话,知道那孩子没有什么大碍,心里先松了口气。安抚了对方家长几句,随即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吃过晚饭以后,老林一看外面不那么热了,就带着优优到小区的儿童游乐区玩。说是儿童游乐区,但可玩的设备真的不多,最受欢迎的要数滑梯了。小朋友们在上面玩,家长就坐在一旁聊天,聊着聊着就听一声惊叫,一个孩子从滑梯另一侧的梯子上滚落下来。
那个时候滑梯上只有优优和受伤的孩子,那个孩子后来说,他觉得背后有一双手推了他一下,就不由自主摔下去了。
莫小风一言不发,听完老林的讲述,把目光投向沙发一角的优优。
优优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脸色煞白,一双大眼睛中满是惶惑。见莫小风在看他,怯怯地道:“不是优优,优优没有……”
对方家长一听,火气又上来了,叫道:“你听听,你听听!这么小的年纪就会撒谎了!不是你还有谁?难道是我儿子自己摔下去的?”
他脸红脖子粗地冲着优优嚷嚷,看那样子,好像恨不得冲上来揍一顿。优优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不敢说话,却仍然倔强地摇着头。
莫小风上前一步,挡在优优身前:“我是他的监护人,有什么话您跟我说,别吓坏了孩子。”
对方家长道:“那好,我就跟你说,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教的?小小年纪,又推人又撒谎,你要是不趁这个机会再好好教育教育,将来肯定就是个祸害!”
这么快就给孩子定了一生?莫小风眼神一冷,道:“你一口咬定优优撒谎,你看见他推人了?”
那家长一愣,随即又嚷道:“还用看吗?上面就他们两个,而且我儿子也说有人推了他,我儿子可不会撒谎!”
“那巧了,我家优优也不会撒谎。”
莫小风转过身,蹲在优优跟前,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柔声说道:“优优,还记得跟哥哥跟你说,要当个小男子汉吗?”
优优瞪大眼睛,点了点头。
“小男子汉最重要的是什么?”
优优用力吸了吸鼻子,好像要把眼睛里的水光也都吸回去:“勇敢。”每一次把优优独自丢到房间里去睡觉的时候,莫小风都这么跟他说。
“很好,那你知道吗?如果做错了事,就算明知道会受到惩罚,也要诚心认错,这是一种勇敢。反过来,如果你没有做错事,无论别人怎么逼你、吓唬你,都不要屈从,这也是一种勇敢。”
优优似懂非懂,还是点了点头。
莫小风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优优,仿佛要看到他眼底深处:“现在你告诉哥哥,你到底有没有推人?”
优优眼圈又红了,用力摇了摇头。
“很好。”莫小风转过身,一字一字地说道,“优优没有推人,我相信他的话。”
第31章 27
27
他这么一说, 对方家长立刻就炸了,不依不饶。偏偏莫小风这边也不肯服软。老林在中间调解,左右为难, 好说好歹最后还是闹到了派出所。
这个点儿, 派出所已经下班了, 值班民警让他们第二天早晨再来。
回家的路上, 莫小风双眉紧锁,一言不发, 拉着优优一路快走。
优优倒着小短腿拼命地跟,很勉强才能跟上莫小风的脚步。他觉得莫小风应该是生气了,所以他不敢出声让莫小风慢一些,只能让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告诉自己不可以哭,哥哥不喜欢爱哭的孩子, 可是眼泪却偏偏跟他捣蛋,无论怎么严防死守, 还是一颗一颗渗了出来。
走得那么急,脚步就不是很稳当,不知怎么的,优优脚下一个踉跄, 险些摔倒。
莫小风这才停下来, 看见优优满是泪痕的脸,不禁皱起了眉头:“你哭什么?”
忧忧怯怯地问:“哥哥讨厌优优吗?”
“哥哥为什么要讨厌优优?”
“因为……优优闯祸了。”优优的声音哽咽了,眼泪由小颗小颗地往出渗变成了一串一串地往外涌。
“不要哭!”莫小风皱起眉头,他不喜欢小孩哭, 因为这种情况会让他不知所措, “你推那孩子了吗?”
优优立刻摇头。
“那就对了,你什么错事都没有做, 怎么能叫闯祸?”
“可是他们……”
“不要管别人怎么说,有哥哥在,没有人能欺负你。”莫小风找不着可用的东西,只好用大拇指把优优脸颊上的泪水揩掉,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女孩子身上总喜欢带一包纸巾了。
可是优优听到他的话,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莫小风手足无措,只能道:“哥哥跟你说过,小男子汉要怎么样?”
“勇敢,不哭。”抽抽涕涕地说完了这几个字,优优用力的吸气,眼睛瞪得圆圆的,小脸憋得直泛红,终于把眼泪憋了回去。
莫小风的眼神温柔了许多,忽然伸出手臂,把优优抱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抱优优,像一般的大人抱小孩一样,而不是心里一边抱怨着累赘,一边把熟睡的优优拎上床。
他也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优优是那么小、那么轻,轻到他一只手就可以托起来。他不禁想,如果这只手没有托稳,优优就会摔下去,那软软的小身子说不定就会摔得遍体鳞伤。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手上的分量很重,很重。
起初,优优小小的身子一动不敢动,僵硬地让他抱着,拉开的弓弦一样绷紧了身体,连呼吸都放得很轻。过了一会儿,他试探着伸出一双小手,抱住莫小风的脖子。
没有预想中的推拒,优优胆子又大了些,把头轻轻靠在了莫小风的肩膀上。
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小区里乘凉的人群已经散了。四下很安静,偶尔有晚归的人,也是沉默而匆忙地走着,连树上的蝉也不来聒噪。莫小风抱着优优,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去,他们落在地上的影子融成了一个,被路灯拖得老长。
回到家,莫小风才发现,优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想想也是,这孩子平时到了九点是一定会睡的。只是睡梦中也并不安稳,眉头皱着,黑如鸦翅的睫毛里似乎还隐约能看到泪光。
莫小风眉头又是一紧,优优的模样跟记忆中的某个情景,重叠了。
那也是一个孩子,比优优大了很多,父母去世以后,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跟着姑妈一家生活,可是随着时日渐长,他逐渐发现,以前每次到自己家来都十分热情的姑姑,现在的神情却是越来越不耐烦。
孩子很快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开始学会了察言观色,话不多说一句,饭不多吃一口,干活却是越来越勤快,尽管如此,却并不能温暖姑姑冰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