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裸着上身,便是长发覆背也遮掩不住身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永久不会愈合的狰狞伤痕。
曲玄进门就用红绸蒙上眼睛,单膝跪地,禀告道:“尊上,是个初入总坛不懂事的毛头小子。”
“你放走了他。”男子缓缓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属下和他过了几招,看他有些本事就留下了。”
“你看上他了。”男子用的是肯定句。
“没有。”曲玄的声音微微颤抖,“属下没有感情。”
男子不再说话,曲玄也不敢起来,就一直跪着。
过了很久,男子才道:“过来,把尸蚕取出来。”
曲玄起身,走到铜鼎面前伸手摸到男子的胸前,掌心溢出一团红色蒸气,蒸气进入男子胸口,一个凸起物在男子胸前的皮肤下乱蹿。
“你还控制不住它的话,留你何用?”男子的声音更冷了,曲玄的脸瞬间苍白。
在高压的威胁下,曲玄使出看家本领,终于把男子体内的尸蚕吸了出来。
男子起身,双臂一展,挂在衣架上的黑袍便朝他飞了过来。
一阵风过,曲玄听到衣服穿戴时布料的摩擦声。
曲玄欣喜道:“尊上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过不了多久魔法就能全部恢复。”
男子道:“你既知现在是非常时期,还留下不明底细的人。我从冥界出来,冥帝必会派追兵来人间找我,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能留。”
曲玄道:“属下出去就把他处理了。”
男子又道:“四柱纯阳体找的如何了?”
“找了两个,还没来得及送给尊上,就死在刑房了。”
“没用的东西。记住,四柱纯阳体必须要身强体健的,否则承受不住我的阴气。”
“明白,属下会抓紧的。”
第55章
晁汐跟着曲玄的壁虎慢悠悠地走。
这个小家伙虽是曲玄的毒物, 长得却意外的喜人。通体金黄色,扁圆的脑袋上镶嵌着一对琥珀色的大眼睛,它不怎么吐信子, 大大的嘴巴向上弯着, 看起来像在微笑一般。
壁虎似乎怕晁汐跟丢了, 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晁汐有没有跟上。
晁汐被它可爱的样子萌到, 反而停步不走了,弯腰在小道旁的草丛中摘下一株狗尾草。
壁虎走了一段距离, 照例回头,看到晁汐远远地落在后面,壁虎晃了晃脑袋,弹跳起来调头回去找晁汐。
晁汐看着金色小不点急急忙忙地朝自己奔来,笑着就地一坐。
晁汐知道这种小毒物有灵性, 也许曲玄能通过它听到自己说话。
等壁虎靠近了,晁汐便指着自己被其他毒物咬伤的小腿, 说:“我的腿又疼又痒,很难受,走不动了。”
壁虎在晁汐脚边徘徊了一阵,扬起脑袋看他。
“你知道难受是什么感觉吗?”晁汐问它。
壁虎吐了吐舌头。
“不知道吗?”
壁虎眨巴着眼。
晁汐弯起眼睛, 露出狡黠的笑, 突然按住壁虎的尾巴,从背后拿出狗尾草挠它痒痒。
壁虎受了刺激,挣扎了几下,晁汐以为它要断尾逃脱, 没想到它身上的金黄皮肤一点点褪色变白, 短小的四肢绷直变僵,最后干脆一动不动。
不是吧, 才这种程度就开始装死了?你主子好歹是五毒教主,作为她的毒物你也太弱了吧。
晁汐被壁虎不敬业的演技搞得无奈又好笑,用手指戳了戳它石化的身体:“别装了,我知道你没死。”
壁虎还是一动不动。
“你可别死啊,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晁汐趴下来,凑到壁虎面前,交心般和它说话:“小壁虎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假死是你的生存绝技,如果我会这种技能就好了,起码能在危急时刻救自己一命。”
“你要带我去的地方也许是我生命的终点,所以我们走慢一点好吗?”
壁虎的眼睛张开一道细缝。
晁汐看到了,继续说:“我不怕死,就怕死的没有价值。我才二十一岁,有仇未报,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做。我年少轻狂,无意冒犯尊上,虽然姐姐只是让我去刑房领罚,但我隐约感觉我去了就出不来了。”
“我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晁汐苦笑一下,“如果这次我能活下来,一定好好报答姐姐的恩情,誓死效忠‘圣’教。”
壁虎抖了抖短腿儿,睁开眼睛,活了过来。
晁汐和它四目相对,壁虎琥珀色的瞳孔灵动的转来转去。
晁汐抿唇,嘴角上扬。曲玄,听到这些话,你的心会动吗?
壁虎爬上晁汐的小腿,伸出舌头在他的伤口上舔舐。
它的舌冰冰凉,触碰到伤口有一点微微刺痛,但很快刺痛感就被一种清凉的舒适感代替。
它在为晁汐疗伤。
毒物分种类,有攻击型,有防守型,还有治愈型。这只壁虎就是后者,它擅长侦查带路和治愈伤病,所以它一旦遭受外界的刺激就会迅速用假死来保护自己。
壁虎给晁汐治完伤,小脑袋一直甩来甩去,晁汐明白它在催自己上路。
晁汐站起来,看着前方,道:“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带路吧,小壁虎。”
晁汐继续跟着壁虎走,这次壁虎的行进速度快了很多。
走完弯弯曲曲的玻璃栈道,晁汐来到平地上,极目是一道圆弧形的黑色城墙,墙下有一扇金漆兽面城门,门口有四个黑衣人把守,熙熙攘攘的声音从墙内传出,过了这道门,便是总坛最热闹的外区。
晁汐刚打算过城门,还没走进,厚重的城门就开了,三个男人从门外走进来,守卫看到他们立刻屈膝行礼。
晁汐发现中间的人是江池,在他左右的男人各自带着鬼脸面具,一副来者不善的气势。晁汐赶紧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壁虎愣一下,竟屁颠颠地跟着晁汐一起躲。
江池走过城门,直接上了栈道,看样子是往自己的住处走。
晁汐皱眉看着江池走远,他带这两人回去是什么意思?如果自己还在房间,岂不被他们抓个正着?
晁汐下意识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匆匆走向城门。
守卫拦住他,伸手要通行证。
晁汐指着壁虎说:“我是曲玄长老的人。”
壁虎顺着晁汐的腿爬到他的肩头,像人一样直立起身体,晃动前肢比划了一阵,守卫点头,打开城门放行。
晁汐前脚出城门,站在左边的守卫就抓了抓头,迷惑道:“中午我看到江池长老抱着一个人进来,和刚刚出去那个人很像。”
另一个守卫说:“你看错了吧?江池长老和曲玄长老素来不和,刚刚那人说自己是曲玄长老的人,江池长老怎么可能抱他。”
左边的守卫也纳闷:“也许是我记错了,但是那个人有点可疑,要不要向上汇报一下?”
“拉倒吧,别疑神疑鬼没事找事。”
“哦。”
晁汐来到外区,只见这里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外区在地图上的显示就是一座城,这里基础设施完善,有接待区,有工事区,也有生活区,长老以下有资格进入总坛的邪师可以在这里暂时落脚。
晁汐驻足四下观望,越看越觉得自己小瞧了邪教,这里就像一个孵化器,给邪恶力量提供生存保护的同时又不断繁衍新的罪恶。
江池曾说世间本无正邪善恶之分,不过目的和立场不同。晁汐没看过邪教所谓的教规,估计这句话是教规的开篇导语。
晁汐出神的时候,壁虎在他脚背上弹跳,好似在提醒他走路要专心。
这个小家伙真可爱,不是曲玄的毒物该多好。
晁汐跟着壁虎来到刑房,这里窗明几净满屋香气,若不是门口匾额上写着“刑房”两个大字,晁汐还以为自己到了清雅茶室。
邪教的装饰风格大大出乎晁汐的意料,正是应了一句话:越缺少什么,越爱炫耀什么。把一个血腥黑暗的刑房弄得这么雅致,难道就能掩饰里面的污糟吗?
晁汐虽然打心底厌恶这里,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温和,像个懵懂的少年,对一切都很无知。
刑房受罚也需要登记,壁虎爬上玻璃长桌,对着面无表情的登记人,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登记人仔细聆听壁虎说话,期间不时抬眼看晁汐。
经过一番奇异的交流,登记人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推到壁虎面前,说:“好,我知道怎么做了,这是刑房给使者的一点小心意。”
壁虎用脚拨了拨盒子里的东西,抱起来就跑了。
登记人合上登记本,站起来,对晁汐说:“你,跟我来。”
晁汐走了几步,问登记人:“我会死吗?”
登记人回头,僵硬的面部有了一丝松动,他阴冷的目光在晁汐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咧开嘴道:“不会死,但会生不如死。”
晁汐好像被登记人的话吓到了,脸色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嘴唇微微颤抖。
害怕登记人见多了,但像晁汐这种单纯害怕而不求饶的很少,登记人的目光落在晁汐的薄唇上,问:“你今年几岁?”
“二十一……”晁汐战战兢兢地回答。
“不算很小。”登记人说,“来这里最小的年纪是十七,你和那孩子看起来差不多大,但他比你机灵。”
“啊?”
登记人看晁汐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聪明的人懂得怎么减轻痛苦。”
晁汐不好意思地挠头:“对不起,我有点笨,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是相当笨。”登记人开始嫌弃晁汐了,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偏偏脑子没长好。
“额……呵呵。”晁汐尴尬地笑笑,问:“能明示吗?”
登记人说:“用身体满足我,用刑时我可以给你降低强度。”
“我是男的。”晁汐不可思议道。
登记人无所谓道:“男女都一样,只要有入口。”
登记人完全把人当泄欲的工具,还祸害未成年人,晁汐忍住一掌拍死他的冲动,淡淡道:“我有病。”
登记人没想到晁汐竟然这样敷衍他,登时不高兴了:“什么病?”
晁汐指着自己的嘴巴说:“我口腔化脓,经常会吐血水,不信你看。”晁汐咬破口腔壁,猛吸了一下,一口血喷在登记人脸上。
登记人猝不及防,被血喷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了。
晁汐冷笑了一下,又控制好表情,慌忙用袖子去擦登记人的脸:“对不起,对不起,一时没忍住把你的脸弄脏了。”
“草!”登记人眯着眼睛骂道:“你故意的!妈的,血这么腥,不知道有多少细菌。”
“我真没骗你。”晁汐说。
登记人扯过一张也不怎么干净的帕子擦了擦脸,不死心道:“不用口,用……”
“我下面也有问题。”晁汐打断登记人的话,“重度痔疮,还……还有那种难以启齿的传染病。”
“滚滚滚!”登记人一把推开晁汐,像躲病毒一样躲着他。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赶紧滚进一号刑室。”
晁汐还要用手去拉登记人,哀求他:“你看我都这么可怜了,能对我轻点吗?”
登记人避开他的抓扯,怒道:“你这么脏,我不弄死你已算仁慈,再逼逼,惹毛我没你好果子吃。”
晁汐不纠缠他,抬头看了看挂在门上的编码,大步走进一号刑室。
第56章
刑罚无非是受点皮肉之苦, 只要仙魂不被逼出来,晁汐无所畏惧。
晁汐走进刑室,里面的情况又让他感到困惑。
偌大的刑室中竟空无一物, 没有锁链烙铁之类的骇人刑具, 墙体是深蓝色的, 有一些不太明显的纹路, 屋顶和江池住处的穹顶类似,色彩斑斓, 一圈一圈的回旋延展,让人看了眼睛发晕。
晁汐在刑室中缓慢踱步,琢磨他们到底会怎么用刑。
没过多久,刑室里突然莫名其妙地响起音乐,音乐声从四面八方涌入, 晁汐辨不出音乐到底来自哪个方向,也看不到音乐是从什么媒介传出来的。
音乐的曲风很悲伤, 有点奏哀乐的感觉。
前奏过后,出现一段听不太清晰的女声,她一边呢喃一边哼曲儿,但不知道哼的什么玩意儿, 比不上晁汐初到人间时遇到的那个唱迷魂曲女鬼的声音。
渐渐的音乐又变成哭声, 各种各样的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声音或大或小, 或尖锐或压抑……
晁汐这下明白了, 他们用的不是普通的肉体刑罚,而是摧毁人意志的精神折磨。这种听觉压力初期不会给人太大感觉,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灵异迷幻的声音会渐渐侵蚀人的意志,精神力不强的人很快就会被声音主宰,丧失自我,沦为黑暗的傀儡。
这种灵乐的精神摧残对别人管用,但对晁汐意义不大,他身为冥帝,什么鬼没见过,这些灵乐还不及十八狱中恶鬼的哭喊声来得惊悚。
晁汐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灵乐声音越来越大,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晁汐用手堵住耳朵,但他的听力实在太好了,收效甚微。
灵乐使人精神失常,噪音只会让晁汐觉得烦躁。当沉重的鼓点密密传出,一下一下似敲在晁汐心上,震得晁汐胸口发闷,甚至恶心想吐。
晁汐背靠墙壁坐下来,闭上眼睛,不过他很快又睁开眼,因为没有视觉分散注意力听觉会更加敏锐。
晁汐专心看着地面某处,默念道祖清心经来缓解胸口的生理不适,用这个方法恶心感终于消散了些。
可噪音的折磨一刻不间断,同时晁汐看着的地面也发生了变化。
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缝痕,像涟漪一样晕散开来,从小圈层层递进变成细密的大圈,眼看就要裂到晁汐的脚下了,晁汐赶紧站起来,试着用足尖点了点地面。
触感是踏实的,说明裂痕只是眼睛受骗出现的幻觉。
怎么会这样,自己竟然产幻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晁汐不敢掉以轻心,但他也想不出破解的办法,只能给自己竖起一道防御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