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峥,你又惹什么事了?”凌家大公子人还没站定,冷硬的问话已经落了下来,话语间隐隐的冷意和不满听得少年不自觉的一抖,苦着脸摸了摸头,感觉脑后勺已经在隐隐作痛了。
“大哥,我冤枉……我就问问他的法号,还想知道他是哪位大师门下的弟子,他就打我了。”风凌万分冤屈的翻了个白眼,气哼哼的偷偷瞥了瞥和尚一眼。
冷着脸的凌家大哥没有理会他,又将目光挪到了一旁静静站立着的小和尚身上。
只见和尚不卑不亢的躬身打了个稽首,神情淡淡地道:“阿弥陀佛,小僧法号月尘,见过大公子,”见过礼后,月尘冷冷的看了眼一旁的风凌,“方才,二公子是问询不假,但在此之前,他还做了些别的。”
闻言,风凌嘴角一抽,突然想起来什么。
凌墨诚也没有看突然心虚的弟弟一眼,只是看向了方才一直跟在风凌身后的仆从,示意他们说说方才发生了什么。
“见过大公子,方才小的跟在二公子与贵客身后,也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二公子似乎稍稍,冒犯了这位法师。”仆从战战兢兢的说完后,看了看冷着脸的月尘的头顶,又悄悄瞥了眼风凌的手。
想起自己方才似乎手贱撩了把小光头的风凌:“……”
看来破案了,凌墨诚神情冰冷的瞅了瞅有些不安的弟弟,向月尘致歉道:“实在抱歉,舍弟顽劣,我这就让他向法师赔罪,之后在下还会亲自去拜访尊师致歉。”
话音一落,他转头淡淡瞥了眼风凌,看得他一个激灵,直直的躬身飞速道:“对不住,是在下冒犯了,还请法师海涵。”
月尘缓和了神色,有来有回的表示自己不在意后,便被仆从带去了自己该去的客院,而一旁的风凌则抖抖索索的跟上了脸色阴沉的自家大哥,心中一片凄风苦雨。
又落到大哥手里了,今天好不容易得了他个笑脸,说不定练剑都能和煦个半个月,如今可真是前功尽弃,又要挨大哥一阵寒冬凌冽的欺凌了。
正愁眉苦脸盘算着这些的风凌突然听到一声长叹,他抬起头,却见凌墨诚已经停下了步子,正神情复杂的看着他,显然方才那声叹息声是他发出的。
他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有些紧张的等着被说教时,却突然看到凌墨诚伸出手,极其缓慢的落在他的头上,缓缓抚摸两下。
“如果……你该怎么办呢?”青年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来,中间实在是过于含糊不清,令本就出于震惊情绪中的风凌没有听清楚。
什么怎么办?大哥真是怎么了?
堪比铁树开花的奇景出现了,风凌有些晕乎的感受着从发丝处传来的温度,怔怔地看着目光深邃复杂,莫名显得有些忧愁的凌墨诚的脸。
感受过凌墨诚千年难得一遇的温柔后的风凌,被他一路带到了父亲的书房里,直到自己手中捧着杯父亲塞过来的热茶后才堪堪回过神来,见自己的父兄们正神情严肃的低声商讨着什么。
“父亲,风世叔既然如此说,那自然是……”
“这究竟依据在哪里?”凌世远有些困惑,他在房中来回转了好几圈,硬生生转出几分焦躁来。
“不对,”凌墨诚轻轻敲了敲身前的桌子,看着凌世远道:“不需要依据。”
“什么?”
“我说,他们若想要咬定我们,不需要依据,只要有所图,就能说得通。”
凌世远停下了脚步,他听着大儿子冷静自持的话,内心满是太过震惊引动的茫然,“什么所图,他们能图什么?”
“您说呢?”凌墨诚脸上的神情愈发冷硬,他给自己惊疑不定的父亲捉住了这个念头。
所图什么,凌家有什么所图,他们都一清二楚。
“不可能!”凌世远想到了什么,骤然勃然大怒,他怒喝一声后,看着神色不动的大儿子和被自己吓了一大跳的二儿子突然收了声音。
若要说他们家有什么可图的,那便只有……
他目光静静的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儿子身上,吐出了一口浊气,狠狠地闭了闭眼,捏紧了拳,将自己给出那些人的全部信任,收回了一部分,硬生生地刨出一丝裂缝,把所有怀疑都塞了进去。
“知道那些事的,只有几人,若是当真如此——”
风凌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看着父亲莫名其妙大发雷霆到猛地一收,跟自家大哥商讨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却一句都听不懂,只能听出,这对于他们家来说,是非常重要和危险的事情。
他的父兄们一直商量到了深夜,却一直都没有人出言要他先回去休息,他便这样靠在软榻上,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似乎有个人坐在了他身旁,轻轻缓缓地摸着他的头,温热的体温带来的暖意令他从快要清醒过来的意识又变得迷糊了一来,在彻底睡死过去之前,他只听到隐隐约约的一句话。
“也不知道,你这一辈子,我们究竟能护你多久……”
这话一听就是他爹说的,没头没尾的,让人也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总觉得这句话怎么说的有些不对劲呢,风凌迷迷糊糊地想道。
凌雪阁阁主的寿辰也不知怎么的就中途取消了,听闻了近些日子里发生的凶案,中陆众人都觉得心有戚戚,于是对他们的决定都表示了理解,毕竟当日必然人员繁杂,谁也说不清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到时候若是沾上了事,只怕也不容易洗清。
是以,提前来到的客人们,也在凌雪阁歉疚之下纷纷告辞了,而在少林寺的访客离开之前,风凌还被自家大哥拎着去又道了一次歉。
被带过来硬着头皮在和蔼的中年和尚面前道完歉后,风凌便被大哥扔在了外间,眼睁睁看着凌墨诚与那位少林寺的长老进了内室谈论要事,他在外面跟小和尚大眼瞪小眼,很是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说些什么,挑起些话题缓解此时的气氛时,就见到月尘冷着脸扭过了过去,在蒲团上一坐,双眼一闭,自顾自的冥思起来。
风凌:“……”
虽然互相不搭理很正中他下怀,但怎么让他反而有些不痛快了。
然而考虑到自家大哥正在离自己不到十丈的距离之内,心里不痛快的少爷捏着鼻子,把这点情绪咽了回去,从储物袋中翻出本话本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眼不见为净的看起书来。
正看到了有些精彩处,他就听到两人从内室出来了,而凌墨诚最近愈发紧绷的神情也缓和了几分,他抬起头,看见弟弟正看着自己,还露出了个不甚明显的微笑来。
“墨峥,来。”凌家大哥抬起手,招了招,将弟弟唤道自己身边来。
待到风凌站定后,凌墨诚转过身来,双手交握,躬身向和尚行了个大礼,“舍弟墨峥,性子颇为顽劣,是我凌家过失,但如果有那么一日,还请慧真法师,多多担待。”
冷不丁的见兄长行了这么个大礼,风凌愣了片刻,虽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沉默着一同躬下身去。
而慧真法师此时却退了两步,避过这一礼,伸手将两人扶起,语中似有深意道:“阿弥陀佛,大公子不必如此大礼,各人自有命数,无需太过担忧才是。”
闻言,凌墨诚有些怔愣,他眉心微皱,不着痕迹的看了风凌一眼,口中默念几次命数,似乎是理解了什么,有些释然的笑了笑,“在下明白了。”
话音落下,他向和尚告辞,转过身带着风凌向门外走去,步履间突然有了几分轻灵自然,好似解决了某个令他十分牵挂的要事,能够放下一半的心来了。
不知所以然的风凌直到回到自己房中,也没有搞明白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左思右想了许久,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只得作罢。
而从此之后,凌家的气氛似乎也变得愈发紧绷了起来,一起有一起的凶案接连发生,有些个流言蜚语也渐渐蔓延了开来。
“听说了么,那些个人都是魔修杀得。”
“你这消息可停滞太久了,我听外边的人说啊,这魔修说不定是藏在仙门中的呢……”
“啊,魔修还能藏在仙门里?不怕死么。”
“我怎么知道,不过还有种说法啊,就是有隐藏的魔宗藏在仙门中,装作是正道修——二少爷!”
风凌似笑非笑的背着手,站在两个站在隐蔽处你一言我一语嘀咕着什么的仆从背后,将方才的对话听了个整。
“我怎么不知道,这中陆还有比岫云风家还要有本事的情报阁了?你们那些个消息都是哪儿来的?”
见仆从们寒蝉若噤的模样,他冷哼一声,“闲着的时候不如去好好修炼,市井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谁信谁傻,真要有什么事,风影阁早就喊得全中陆都知道了,下去吧。”
两个侍从连连应是,见少爷没有要惩罚他们的意思,连忙退下了。
待到他们离开后,风凌这才缓缓地皱起眉来,若有所思的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虽然他还不怎么管事,但是有些东西他还是明白的,这些凶案虽然看着骇人,但仔细观察,那些死去的都是各派中的低阶弟子,说句残酷的,在没有个例之前,其实这事对于大派而言算不上什么顶尖的大事。
没了低阶弟子,损失的兴许是门派中的尊严,但威吓不到真正精英的那群内门子弟之前,这些顶多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是什么让各派都严阵以待起来,究竟是未雨绸缪,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他将此事不经意地说给了大哥听,却只得到了几句敷衍的安抚,和意味不明的叮嘱,让他近些时日不要出宗,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前兆,总觉得有大事就要发生了。
一日夜里,他猛然惊醒了过来,浓重的不安令他睡意全无,只有些焦躁的坐起身来,不自觉的换上了一身衣服,坐在了自己内堂中,没滋没味的喝着一壶冷茶。
他喝到一半时,突然听到自己的房门被猛地推了开来,他素来泰山崩而色不变的大哥一脸惊怒交集的冲了进来,口中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见他穿戴整齐坐在屋中时,顿了顿,随即语气沉沉的将他拉了起来。
“墨峥,跟我走,出事了。”
而正如他愈来愈重的疑虑之下,他所担心的事似乎终于也要发生了。
第54章 真实(二)
他迈开步子, 小跑着跟上青年的步子,像是有所预料一般,没有开口问些什么, 只静静地听着凌墨诚语速飞快的说着话。
“事发突然, 外界遭变, 五派十三宗突然带人出现在了凌雪峰下, 说我们凌家是藏匿在仙门的魔宗,要剿灭魔道余孽。”
“如今父亲已经将族人都纠集在了后山处, 若是一会见状不对就将你们都先送出去。”
“现在大哥带你先去个地方躲起来,若是无事,大哥待会就会将你带出来,如果有变……”
青年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 看着只到自己腰腹的高的弟弟,按着他的肩头, 一字一句道:“如果有变,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可以出来,你听到了吗?”
风凌看着凌墨诚沉沉的目光, 张了张嘴, 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能艰难的点了点头。
见自家弟弟关键时候的乖巧,凌墨诚稍稍松了口气,又带着他疾奔起来, 直奔着西山处而去。
待到了地方, 风凌就见到凌世远正焦虑的在那等待着,见到他们来后松了口气, 大跨步的走上前来,将小儿子抱了抱,转头看向青年道:“路上没有遇到别人吧?”
青年摇了摇头,向来冷硬的神情此时也满是复杂,他低下头看向自己尚且年幼的弟弟正乖乖握着父亲的手,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们,向来聒噪的人变得出奇的安静,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父亲,我……”
“墨诚,”像是早就知道青年要说些什么,凌世远此时一抬手,按在了大儿子的肩头,神情疲倦复杂,不忍的眼神中更多的是下定决心的坚毅,“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同意。”
“可是!”向来沉稳的凌家大公子像是被逼到末路的凶兽一样,忍不住还是泄露出了自己藏在皮下的焦躁和惊慌。
“没有可是,墨诚,你听我说。”父亲的手按在青年的肩上,轻轻的拍了他两下,手劲很轻,也没有凌家族长往日的严厉,只剩下了一个有点上了年纪的父亲,疲惫又像是带着什么希望一样,按了按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儿子的肩头,还紧了紧搂着小儿子的手。
风凌沉默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这夏夜的风都变得冰凉了起来,整个族地窸窸窣窣未曾停止过的风铃声,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都这么多年了,修仙界内无一人飞升,明明那么多人都曾亲眼所见当年剑圣斩碎天梯,破碎的虚空也渐渐消弭,无法飞升的真相就这么赤裸裸的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然而这些都一致的选择了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的相信,自己若是得了绝世功法灵山洞府定然能将修真界颓势挑起,冲破那道无形的枷锁,破碎虚空。
原本被恨的咬牙切齿的剑圣凌惊澜,却又成了这群人心底里的救赎,无他,就因为凌惊澜是这世间最后一个可查可知的,只差抬起自己的一只脚就能飞升的修士。
凌家也是因此而被盯上的,为了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传说中的那本剑圣功法。
多么可笑。
风凌近乎漠然的想着这些,而现在正面临灭族之危的三人,却仍旧走着自己已经既定好了的归路。
“我凌家,今日难逃此难,但绝不可泯灭于今日!我可以留下,但是墨诚,除了为了家族,你还有个更重要的任务,”凌世远握着儿子的肩,眼神深邃而沉重,把千般嘱托都放在了里面,“看好你弟弟,一定要看顾好墨峥。”
句句听起来都是一个父亲普通的私心,但最后一句话被有意的加重了,他还不着痕迹的看了正抱在怀里一声不吭的小儿子,像是隐藏了什么其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