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在的地方有点像一个吧台，应该是贵族喝下午茶用的，一张圆桌两张小椅，桌面上还放着两只杯垫。旁边就是一扇窗户，窗帘半掩着，从这里往外看，恰好能观察到不远处的海滩，那十四个孩子们正聚在一起玩耍，堆沙子挖地道，看上去还蛮开心的。
　　“不用陪他们么？”秦瑶指了指外头问道，“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程旻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我觉得谁过去了，谁才是要出事的那一个。”
　　俞方旭赞同地点了点头。
　　秦瑶看着那些打闹的孩子，打算还是去看看，可一只手却突然摸上了他的脸。
　　张子邙用眼神示意他们三个看一样东西。
　　刚刚进门的时候，程旻就简单把古堡大厅里的东西给看了一遍，张子邙此刻想让他们看的，是火炉上挂着的那一幅画。
　　这幅画的布局十分离奇，画布的中间画了一条很深的线，把整幅画分成了上下两部分。下半部分则是黑红的炼狱，抓着火红三叉戟的恶魔肆意爬行。而上部分的背景是天堂的圣光，耶稣正手持权杖，头顶光环地俯视着大地。
　　而此时，耶稣的一双眼珠正斜斜地盯着火炉旁正大声骂街的陈晶晶，目光有些阴沉沉的。
　　程旻碰了碰秦瑶：“那眼睛是一直这样的吗？”
　　秦瑶看向张子邙。张子邙缓缓地转过头，用凉冰冰的声线说道：“刚刚动的。”
　　虽然早就对答案有所准备，但程旻还是不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别留在这儿了，怪渗人的。”俞方旭看程旻似乎有些焦虑，牵着他的手往外走，“不是说要给小孩儿们做洋葱汤吗。”
　　秦瑶也拉着张子邙跟上，这地方还是少待为好，说不定什么时候那眼睛就盯着自己了。
　　厨房里，四个穿着围裙的厨娘正忙活着，刚刚那个女仆也在，不过她正挎着个竹篮子烤面包，用手上的夹子，将烤好的面包一片一片地放进竹篮里摆好。见程旻他们过来，立刻热情地上前打招呼，还拿了一片热气腾腾的面包递给秦瑶：“来，尝尝。”
　　秦瑶撕了一半给程旻，又把剩下的一半掰开，塞了一块进张子邙嘴里，最后自己才吃了一口。
　　“呼呼……”秦瑶一边吹气一边点头，“好香！好烫！”
　　面包刚出炉，还有点烫嘴，但是也更好地把小麦的香气烘托了出来，而且里面似乎还放了牛奶，比平时吃的更甜。
　　女仆笑眯眯地带着他们往厨房里走，道：“刚刚夫人和我说了，程老师要给孩子们做洋葱汤。所以我让人空了一块地方给几位老师，还准备好了食材，你们看看够不够。”
　　厨房的角落里摆着洋葱，葡萄酒，面包，黄油等等，程旻粗略地扫了一眼，笑着对女仆点了点头：“够了，辛苦了。”
　　女仆低头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程旻从墙壁上扯下一条白围裙，就开始忙活起来，秦瑶在一旁给他打下手。两人以前还是新人时，经常一起“加餐”，久而久之配合也默契起来。一个切一个煮，一个看火一个调味，俞方旭和张子邙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
　　“贤妻良母啊。”俞方旭小声地和张子邙道。
　　张子邙一点头。
　　话音刚落，另一边传来两个小媳妇儿异口同声的斥责：“你放屁！”
　　俞方旭笑呵呵地上前，靠在程旻身边，道：“怎么突然想煮洋葱汤了？”
　　程旻头也不抬，把面粉倒进炖锅里，和融化了的黄油混合，把勺子往俞方旭手里一塞：“拌匀！”
　　“是。”俞方旭乖乖接旨，伸手一边搅拌一边笑，又问了一句：“真的只是想给孩子们保护牙齿？”
　　程旻眨眨眼，不置可否地看着他：“那你觉得呢？”
　　“嗯……我觉得要加点大蒜。”俞方旭嘴角一挑，“而且还要把汤装进银盘子里，这样才有格调。”
　　程旻和他相视一笑，俞方旭虽然答非所问，但程旻心中明白，他已经了解了自己的意图。
　　这种和心上人之间的默契感，实在是让人很舒服。
　　属于夜晚的舞台幕布落下，繁星被吊上天空，玩的指甲缝里都是泥沙的孩子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刚刚哭着出去的紫色蝴蝶结小女孩儿此时正牵着红衣男孩的手，脸上两个泥手印，笑出一口还有些圆的牙齿，可爱非常。
　　程旻走上前，对孩子们说道：“老师带大家去洗手好不好？洗完手就吃饭了，还有汤喝。”
　　大部分小孩儿都挺热情地答了声好，但也有几个小朋友显得不是很乐意的样子，捏着指头：“洋葱好辣……”
　　“不辣的哦。”程旻笑眯眯地哄他们，“我在里面加了奶酪，还有面包片，尝过了，是甜的。”
　　“真哒？!”小朋友们这才满意，追逐打闹着去洗手换衣服了。程旻目送着他们离开，对身旁的俞方旭道：“小孩子还蛮好哄的么。”
　　“等闹起来你就知道烦了。”陈晶晶在一旁听了，不冷不热地道。
　　程旻没理她，眼睛余光观察着那副耶稣画像。陈晶晶此时已经换了一个位置，正坐在一张木椅上剥橘子吃，而耶稣的眼睛也转了方向，一直盯着她的后背，眼神还是那么的瘆人。
　　伺候完这帮小祖宗吃完晚饭，程旻和秦瑶带着男孩儿们去洗澡，而女生则跟着林丽儿和石穗子去了。
　　废了老大一番劲儿，程旻和秦瑶才把他们哄睡着了。直到晚上九点半，他和秦瑶才闲下来吃饭，而那位神秘又诡异的女主人则一直没回来。
　　回到大厅里时，林丽儿和石穗子也刚到，两人边喝着汤，边小声聊着天，俞方旭和张子邙坐在沙发上，而以唐泉为首的四个人则沉闷地呆在火炉旁。
　　罗象刚帮着女仆把盘子送回厨房，回来后看着那四个闲人就气得不打一处来，也不留情，直接开口讽刺道：“哎哟，有的人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嘿！我看我们真得熬夜等夫人回来，让她看看我们有多累，不然这功劳说不定就变成谁的了。”
　　唐泉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良久方才丢下一句“小人之心”，随后蹬蹬瞪地上了楼，耗子和陈晶晶跟在他身后，显然是不想在这和罗象吵架。
　　钱安元朝众人鞠了一躬，微笑道：“今天辛苦各位了，明天我们一定会多做些事情补回来的。”
　　罗象对他观感还不错，因此没有多说什么，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
　　钱安元推了推镜框，对程旻道：“那我就先告辞了，几位赶紧吃点，别饿坏了胃。”
　　“等等。”程旻从俞方旭手里接过汤碗，喊住就要上楼的钱安元。
　　“怎么了。”钱安元顿住脚步，有些紧张地道。
　　程旻喝了一口洋葱汤，胡椒和干酪的味道充斥了味蕾，滚烫的汤水进入胃里，暖融融的感觉爬遍全身，驱散了古堡带来的冷意。他吐出一口寒气，抬起头对钱安元道：“这里的人有古怪，多加小心。”
　　钱安元愣了愣，没想到程旻会和他说这些。等回过神时，程旻手里的汤已经下去大半碗了，他急急忙忙一鞠躬：“我知道了，谢谢你。”

　　☆、鬼婴古堡（11）

　　程旻洗完澡出来，就看见俞方旭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
　　“喂！”程旻心下一惊，丢了毛巾扑到床边，“你不舒服吗？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难不成是洋葱汤？可所有人都吃了啊？
　　“没事……”俞方旭深呼吸了几口气，用袖子把额头上的汗一抹，扯着嘴角笑了笑，“小腿有点儿抽筋。”
　　“真的？”程旻盯着他的眼睛。
　　俞方旭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移开目光，含糊其辞地“唔嗯”了几声，问程旻道：“洗完了？”
　　“别转移话题。”程旻有些霸道地捏住他的下巴，皱着眉，“我问你到底有没有事！？”
　　俞方旭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真没事儿，我都说了只是抽筋儿。”
　　“抽筋捂肚子？当我傻啊？！”程旻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不知怎么就生起气来，一把将俞方旭按住，跨坐在他的腰上，举起拳头威胁，“说实话！”
　　“哎喲。”俞方旭抬手捂住眼睛，妥协道，“好了我说，你先下来。”
　　“你先说。”程旻不依不饶。
　　“你再不下来，老公就要有反应了。”俞方旭从胳膊后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眯着，坏坏地挺了挺腰。
　　程旻看了看两人的姿势，沉默半晌……一拳。
　　“啊！”
　　程旻靠在床上，眼睛睨着老实下来的俞方旭，撇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俞方旭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脑袋窝在程旻的腰间蹭：“你家暴……”
　　“打的就是你，有意见？”
　　“没……”
　　“招不招？”
　　“招……”
　　程旻坐直了点儿，从旁边的衣架上扯了条毛巾擦头发，洗发精的味道在房间里蔓延开来，俞方旭鼻子抽了抽：“好香……”
　　“招不招！”程旻瞪他。
　　俞方旭立刻蔫了，盘腿坐好：“好咯……其实就是我这段时间总觉得肚子里不舒服，但是每次就一会儿，很快就好了。”他挑挑拣拣地说了点情况，但程旻知道，实际肯定比俞方旭说的严重许多，说是不舒服，谁知道有多痛。
　　“这段时间？什么时候开始的？”程旻逼问。
　　“上次蜿河酒店的时候吧，好像……”
　　“那么久？！”
　　俞方旭捂了捂耳朵，媳妇儿好凶！
　　“去检查过没有。”程旻替她一脚，皱着眉头道。
　　俞方旭点了点头，犹豫开口：“不过没查出什么来……”
　　“啧。”程旻烦躁起来，“回去后跟我再去一趟医院。”
　　俞方旭点了点头，窝到程旻怀里，抱着他的腰，柔声道：“其实应该没什么事儿，你别担心。”
　　程旻摸着他的后脑勺，捏住一小撮头发轻轻扯了扯，口是心非：“谁担心你啊……”
　　俞方旭嘿嘿笑，热气穿过薄薄的睡衣，打在程旻的肚子上。他像吸猫似的把脸埋在程旻的肚子上吸了一口，声音闷闷的：“媳妇儿的味道……”
　　“神经。”程旻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
　　俞方旭翻身坐起来，慵懒地靠在程旻身边，两条长腿交叉着，抬头道：“那些孩子好像没什么反应哦？”
　　程旻点点头：“嗯，所以基本上排除了吸血鬼的可能。”
　　谈到古堡，总能让人想起吸血鬼，而程旻今天特意做洋葱汤就是为了检验一下这城堡里的人的真身。那些小孩儿们吃了洋葱，俞方旭还往里加了点蒜，而且汤盘和勺子还是银制的，可他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哎，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背呢。”程旻搓了搓脸，无奈地躺倒在床上。从一开始到现在，他每次都能遇到些神神鬼鬼的事情。
　　俞方旭也躺了下来，手脚并用地缠住程旻，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道：“说不定是我的问题呢？别担心，还是那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
　　程旻没出声，看着天花板沉思。楼上的动静早已停下，唐泉那帮人估计已经睡了。
　　俞方旭看着程旻紧皱的眉头，眼珠一转，凑到程旻耳根子轻舔一口：“睡不着的话，我们来做点儿消耗体力的事情怎么样？”
　　程旻警惕地转头，俞方旭见势往前一靠，封住了那软乎乎的唇瓣，双手双腿用力，牢牢地把人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吞掉了程旻试图发出的所有声音……
　　楼上。
　　陈晶晶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摘了眼镜，因此目光有些失焦，眼球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
　　那帮讨厌的臭小孩就住在楼上。
　　说心里话，陈晶晶还是很怕的，那个蓝衣小男孩用脆生生的语调唱出来的恶毒童谣始终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晚上就死了。
　　晚上……指的是今晚吗？
　　陈晶晶紧张地抓住被角，往上扯了扯，盖住半只眼睛，视线立刻变得模糊起来。虽然温度有些低，但被子很厚，她又特意卷了被脚，不得不说这些措施还是很能给人安全感的。
　　“死小孩，就知道说胡话。”陈晶晶闭上眼睛骂了一句，自言自语道，“童言无忌，睡觉！”
　　她紧张地抖了抖被子，皱起眉头——这地方条件真差，说是说贵族城堡，连被子都是潮的，怕不是落魄贵族吧。
　　陈晶晶紧闭着双眼继续睡，但过了一会儿又感觉有些奇怪，怎么被子好像在往外渗水啊？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幻觉，可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被子里竟然已经灌满了冷冰冰的海水，一股铁锈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惊叫一声，想要从被子里出来，可海水仿佛有一股吸力，扯着她的双腿往里拽。陈晶晶挣扎着想要呼救，可她一张嘴，却吞了满嘴的海水，咸的发齁。周围一片让人窒息的深蓝，陈晶晶捂住嘴，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起来，她吐出几个泡泡，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带着稚气的童嗓轻飘飘地在耳边响起，是那首在陈晶晶脑海里反复了无数次的熟悉旋律：
　　“你不跟我玩，我自己去玩，
　　我去海里挖小孩
　　挖一个玩拍手
　　挖两个玩抬轿
　　挖他三四个，晚上对你笑
　　把你吓得哇哇叫
　　晚上就死了……”
　　房间里，一个女子躺在床上，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脸色已然发紫。她张大嘴发出嘶哑的呜呜声，两条腿乱蹬着，被子和枕头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