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枫游登时咳嗽着探出头:“奶奶的……呛死老子了!”
“今天我得回南境一趟,你也得回北境了。”赫辛夷轻轻顺着他的后背,见这小蛇趴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乖巧,不禁面颊微红,还真有点舍不得。
连枫游意兴阑珊微闭上眼:“好烦啊……夜家那些个老贼的家眷不服我,还总想从我这儿捞点好处。真羡慕你,有狼族拥护着,其他妖族也不敢造次。”
“辛苦你了。”赫辛夷低叹,手搭在他纤细的后腰上揉了揉:“实在不想干了,就让夜氏自生自灭得了。横竖你对夜氏了无眷恋,谰哥也不是夜氏妖。咱不欠夜氏什么。”
“那可不行,毕竟我得看在我爹是夜氏妖……”连枫游说着坐了起来,将挡在额前的头发理向耳后:“而且谰哥留给我的那些老臣也是好的,我就这么撂担子不干了,岂不被谰哥骂死!”
赫辛夷不敢正眼瞅他,多看一眼都会被那白到反光的前胸撩拨得上不来气。偏偏连枫游恶作剧地坐在他肚子上扭来扭去,得意地笑道:“狼族要是知道自家统领借着修炼的幌子,跑到这荒郊野岭跟外族妖厮混,得气成什么样?”
“这怎么叫厮混呢……”赫辛夷别过头去,喘了两口气道:“两情相悦的事儿,怎么能叫厮混呢?”
“哎哟,还两情相悦。”连枫游俯身,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轻笑道:“你爹的坟头可就在屋后,你敢把刚才的话跟他老人家说一遍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赫辛夷攥住他的手,理直气壮地嚷道:“别说讲给他听,就是讲给全天下听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咱俩立刻成亲!”
连枫游僵住,旋即扇了他一巴掌,怒道:“不许说!”然后跳下床榻,捞过扔在桌上的外袍,潦草披上,又抓过放在一旁的草环戴好,赤脚推门出屋。
“凭什么!”赫辛夷见状,不由怒火中烧,上衣也不穿了,快步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质问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怎么,你嫌我是男妖?”
“不是。”连枫游不想理他,裹紧衣服微怒道:“赫辛夷,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咱们两族是世仇,现在又各代表了北境和南境。若让狼族知晓咱俩的关系,他们会对你失望的!失去狼族的拥护,你还剩什么?!”
“管他娘的。”赫辛夷吸溜着鼻涕,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却被甩开了,悻悻地说道:“你还是恨我爹?”
连枫游沉默了一阵后,低声道:“我不恨狼王。各为其主,有什么可恨的……你知道吗,我爹本不会被埋伏的。那日,他本该直接回北境,但……”
“怎么了?”赫辛夷见连枫游情绪不对,忙揽过他的肩膀。
“我爹绕路了,瞒着属下,绕道来看我和我娘,这才被钻了空子。”连枫游垂下眼眸,正了正手腕上的草环:“所以老蛟恨毒了我娘,认定她红颜祸水,引诱我爹,害他凭白送了性命……如今咱俩也跟他们一样悄悄私会,若你出了什么岔子……”
“不会的,你不要胡思乱想。”赫辛夷看着他手上的草环,心中酸涩:“一个破草环,随手编的,你倒是宝贝得很。你要是喜欢,赶明儿我再给你弄个好点的镯子。”
“不必,有个念想就可以了……我又不是小姑娘。”连枫游越发心慌,转身认真道:“以后我们一年见一次就好,每次我多陪你几天。”
“你当是牛郎织女七夕会呢?!”赫辛夷哭笑不得,暗道这蛇怎么情绪浮动这么大,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几句话没聊妥,便悲悲戚戚患得患失。
“我真的怕了。”连枫游看向身后的小草屋,神情复杂:“阴魅体天生不祥,我真的不敢赌……其实这样就挺好,你我本就不是一路妖,玩玩罢了,你不要当真。”
“你再说!”赫辛夷急了,按住他的肩膀大吼道:“我不许你罢了!你别回北境了,我也不回南境了,管他娘的乱不乱,就在这里住下!我看谁敢有异议!”
“你疯了吧!”连枫游挣不开他的手,肩膀被攥出道道青红的指印,恼怒道:“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妖界那么多个貌美女妖,你难不成甘心死在我身上……”
话音未落,头顶上突然袭来一道巨大的黑影挡住了全部光线,劲风将地上的青草连根拔起,气势宏伟的野兽长啸响彻天空——
“喵————”
“卧槽什么玩意……”赫辛夷被这凭空出现的巨大不明生物吓得一哆嗦,连忙抱着连枫游转移,面颊被柔软的白毛扫了一下,痒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轰隆一声闷响,白猫稳稳着陆,沉重的身形将整座山压得下降了半寸,右前爪毫不客气地将草屋碾成了纸片。赫辛夷与连枫游抱成一团,惊魂未定地审视着眼前顶天立地的长毛怪,忽闻一道熟悉的声音自猫怪身上传来:
“雪疾,这次着陆不错……不过你好像又把房子压坏了。”
“是吗?!”程雪疾连忙抬起爪子看了看,见那废墟里没有人,长吁一口气道:“没关系,反正不是啥值钱的。”
一妖自猫怪身上跃下,身着白袍仙气飘飘,只是满头的猫毛有点突兀。他倒也不在意,随手掸了掸,看向他们时微微蹙眉:“还真是你们……怎么这幅德行?”
“谰……谰哥?”赫辛夷瞪大眼打量着他,结巴着问道:“您……升仙了?!”
“没,去修真界住了一阵,回来看看。”夜谰向后一伸手:“雪疾,别站起来,你后脚跟上踩了个坟头。”
“哦!”程雪疾应着,周身发出一道强光,化为人形站在他身侧回头看了一眼:“好险!”
赫辛夷也看了自家老爹的土坟一眼,发觉坟头土飞了一半,刚种下没多久的小树被拦腰折断,也心有余悸地嘀咕道:“好险。”
程雪疾站在夜谰身侧,明显长高了一些,银发被发箍规矩地束了起来,有模有样地冲他们拱手道:“许久不见。”
“啊……好久不见……你……怎么长这么大了……”连枫游依旧沉浸在震惊中。
岂料此言一出,程雪疾攸地揪起了鼻子,扑进夜谰怀里啜泣起来:“我果然又胖了!”
“没有没有,他说的是你猫形……”夜谰手忙脚乱地安慰着,然后抬头瞪了他俩一眼:“当着小猫咪的面说什么呢!”
还是熟悉的他们……赫辛夷与连枫游默契地抬头望天。
夜谰就这般突如其来地回了妖界,跟当年消失时一样猝不及防。众妖相视无言,赫辛夷激动地直搓手,想说几句体己话,却听夜谰质问道:“你怎么没穿衣裳?”
“呃……这个……呃……”赫辛夷老脸一白,结巴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夜谰又将视线移向连枫游,眉头直接皱成了死疙瘩:“你的裤子呢?”
“我……我……”连枫游咽了口吐沫,眼睛滴流乱转,恨不得就地遁逃。
程雪疾嗅出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踮脚扯住夜谰的耳朵往下拉了拉,二妖耳语一番后,以探究的小眼神看了过来。
赫辛夷登时慌乱地连连摆手:“我们是……我们是……两……”
“谰哥……”连枫游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眼泪恰到好处地盛满了眸子,裹着空荡荡的衣衫哽咽道:“他……他骗我说有要事相商……就……就趁我不备……把我……”然后入戏很深地捏起衣袖擦拭着眼泪。
夜谰惊愕,细细一琢磨登时面色大变,愤怒地瞪向赫辛夷低呵道:“过来!”
“不是……我……”赫辛夷刚要辩解,就被夜谰隔空抓了过去。清脆的耳刮子声以及悲壮的狼嚎声猝然响起……
☆、番外二
北境王宫没有修复,连枫游也不想劳民伤财,就这么一直住在“槲榭阁”上,随手摆了个破草席子,管它是不是四面透风不遮雨。
可如今夜谰和程雪疾一回来,连枫游真是悔不当初。慌里慌张地命仆从把偏殿拾掇出来,却被告知殿顶漏风,里头的陈设也破破烂烂,一直没有更换。
“那就全丢掉换新的!”连枫游怒不可遏,余光小心地瞥向夜谰。
妖仆们面露难色,小声回道:“主公,库房里的东西已经全被倒卖了……现在就算是要买新的,也得等明日……”
夜谰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买了,我过几日就走了,去摆桌酒菜,陪我喝几杯。”
连枫游尴尬地笑笑,又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总怕他心生不满,误以为自己是故意敷衍了事。
夜谰瞥了他一眼,轻撩衣袍坐在案几旁,冲身侧的程雪疾挥了挥手。程雪疾却对酒菜没兴趣,心心念地想减肥,便化成小猫,缩在他腿上打了个呵欠:“我睡会儿,你们聊。”
夜谰也没劝他,手搭在他的后脊上顺了顺,接过连枫游递来的酒盅,一饮而尽,然后沉默地看向远处。
“谰哥,一别经年,你……还好吧?”连枫游莫名有些紧张,拘谨地跪坐着,仿佛在听长辈训话。
“挺好的。”夜谰顿了顿,反问道:“你呢?”
连枫游忙回答道:“还……还可以。北境重建没出什么大岔子,夜氏内部也算安稳,我……”
“我问的是你好不好?没问北境跟夜氏。”夜谰替他倒了杯酒,放在桌上。
连枫游垂首,小声道:“我很好……我……我跟赫辛夷是……”
“你跟他怎么回事,我不管,但是……不要被凭白占了便宜。”夜谰捋着小猫的耳朵说道:“那小子就是个榆木疙瘩,有什么话不能藏着掖着,你得直白了当地跟他说明白了。”
连枫游眼神躲闪:“我跟他有什么要说的……没当真,玩玩而已。”
“那不行,想玩别跟他玩,他会当真。”夜谰将衣袖盖在程雪疾身上,感受着小猫细微的颤动:“我效仿人族修士,跟雪疾合籍了,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伴侣。你若不想这般麻烦,可以办个酒宴,正儿八经地宣布一声,省得日后添麻烦。”
“谰哥,你……说什么呢。我们还没到那个地步。”连枫游面红耳赤,轻咳几声掩饰内心慌乱:“真就是一时兴起……吃……吃点菜吧。”说罢夹了些菜放在他的吃碟里。
夜谰没有动筷,而是再度抬眼看向阁楼外,沉声说了句:“看来你还是不懂怎么跟北境妖打交道。”
连枫游一怔,刚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听妖仆来报:“主公,獴将军求见!”
“他怎么来了?”连枫游迟疑地看向夜谰,却见他默不作声,只得吩咐道:“告诉他我这里有贵客,让他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那妖仆却没动,眼睛贼溜溜地睨向夜谰。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高大男妖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瞅见夜谰时先是一怔,然后喜形于色地跪地行礼道:“见过主公!传言果然是真的,主公您回来了!”
“喊谁呢?”夜谰没抬头看他,将酒盅推向连枫游:“想好了再说话。”
獴将军一怔,旋即大声喊道:“末将只有您一位主公!”
岂料此言既出,他登时被一股冰冷的杀意笼罩了全身,压得他直接趴在了地上抬不起头,惊慌失措道:“主公息怒!末将……”
杀意徒然增大,竟直接具象成了铡刀,正悬在他的头顶上。连枫游大惊失色,忙抓住夜谰的胳膊求情道:“谰哥,谰哥!别这样!他是有功之臣!”
“有功,就可以以下犯上,忤逆主公了吗?”夜谰冷呵道:“我让你好好待他们,是想让他们辅佐你,不是让他们骑在你头上放肆的!”
“谰哥,他一时失言,不是有心的。”连枫游见獴将军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寻了个机会用妖力幻化出绳索,捆在他身上拖向一边。
铡刀咕咚一声砸了下来,将地面砍出一道深壑。夜谰冷眼看向獴将军,一字一顿道:“记住,你的这条命,是怎么被保下来的。”
獴将军魂不附体,冲连枫游叩首道:“谢主公救命之恩,谢主公不杀之恩……”然后屁滚尿流地爬了起来。
却听夜谰又道:“我把我弟弟留在北境,接任境主一位,不是让你们拿来随意欺负的。若真的不服,就按我北境的规矩,打上一架。你们谁能打得过他,谁来当这个境主,如何?”
“末将不敢,不敢……”獴将军再度瘫倒,脑袋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弟弟……?连枫游僵住,诧异地看着兀自喝起酒来的夜谰,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袖。
獴将军最终落荒而逃,趴在夜谰腿上的程雪疾悄悄支起了耳朵,被夜谰又按了下去,只能继续装睡。阁楼中一片寂静,许久后,连枫游沙哑地说道:“谰哥,谢谢。”
夜谰微抬眼眸,发觉他的眼里有泪光,便叩了叩桌角呵斥道:“你当年跟我叫板的气势呢?!竟被这些个家伙欺负至此!”
连枫游连忙用手背擦去眼泪:“也不算欺负……毕竟我,这北境之主的位子是白得的。”
“本就是你的东西,你应当理直气壮地拿回去!”夜谰蹙眉,打怀里掏了半天,想找块帕子出来,却没能找到。便随手薅了根猫毛,变出条白帕子递给他:“擦擦。”
连枫游接过帕子笑了笑:“谰哥比以前细致多了,果然成了家就是不一样。”
程雪疾不则满地抬起头瞪了夜谰一眼,后腿挠了挠自己的屁股。
凉风吹过,夹杂着些许腥气,应是要下雨了。夜谰抱猫起身,又顿住脚步微侧首说道:“这北境之主的位子,要么别坐,要么坐得心甘情愿。畏手畏脚,被牵着鼻子走,你这不是在当境主,而是在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