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水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提醒谈镜——
你这个样子已经很难看啦。
半边骨头架子,唯一留有头发的那半边脑袋,现在也秃啦,秃得还不太均匀,上面还留着一点点被烧过的发茬,可难看啦!
牧水扭过头,和袁盛说话:“我有个想法,但不知道对不对。”
袁盛:“你说。”
他还紧盯着牧水的面容。
谈镜的蓝火照耀之下,更衬得牧水的脸颊白皙了,透着一种冷质的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上好的瓷器。
“伴生生物现在就在我们的身边。”
牧水才刚说了一句话,谈镜就差点跳起来,半拉舌头都打了个结:“不、不不是吧?就在身边?哪儿呢?我怎么没见着呢?”
谈镜性格外向,有时候也挺彪的。
但越是这样的性格,情绪上的变化就越大。别人还稳如泰山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背后发寒了。
牧水又艰难地扭过头,看了看谈镜说:“别怕,它们伤害不了我们。”
“是、是吗?”谈镜一下子就又平静下来了。谈镜不好意思地笑笑:“就你刚才那句话太吓人了。你一说就在身边……”谈镜舔了舔唇,咽了下口水:“我还当咱们身边有个人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伴生生物化了形,变成了人潜伏在身边就等着突然出手杀死我们呢。可吓死我了。”
“还记得在一楼的时候吗?”
“嗯?一楼怎么?”
“一楼和二楼是有很大区别的。”
谈镜笑了下:“哪儿有区别啊?就楼下有动物楼上没有?楼下摆了沙发,楼上没有?要说这些摆设上的区别吧,那的确是完全都不一样!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区别?”
“黑暗啊。”牧水竖起手指,细长白嫩:“我们刚发现陷入重叠空间的时候,你不是点了蜡烛吗?当时就一根蜡烛,但是能堪堪照亮我们所有人的面容。等上了二楼,所有的光就都被吞了。这就是差别!”
谈镜打了个哆嗦:“怎么滴?二楼其实不是二楼,难道我们走进了一个怪物的嘴里?恐怖片儿都这么演!”
“不是在怪物嘴里,要是在怪物的嘴里,我们应该会感觉到臭吧?我觉得怪物是不会刷牙的。几十年甚至可能几百年下来,嘴肯定可臭了。”牧水还认认真真给分析了一下为什么否决这个猜测。
“哦,哦……不是怪物嘴里就好,想想怪恶心的。”谈镜松了口气。
“应该是有一种伴生生物,看不见它们的形状,或者说,它们是黑色的,能够融于黑暗中。它们的数量庞大,如同空气中的尘埃遍布。它们会吞噬光亮。”牧水脖子扭累了,说着说着,就又把脸扭回了袁盛那边,才接着说:“如果这种推论成立的话,那么现在我们呼吸的空气里,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从一开始它们就存在了。所以在我们跨过那道门的时候,门那边的伴生生物都出现了,而这边却毫无动静。”
陈致远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暗光,他出声说:“水水说得有道理。”
谈镜呆了一秒,然后呸呸了两声:“那也还是怪恶心的……咱们张嘴说话,还有用鼻子呼吸,会不会也把这玩意儿吸进去了?”
牧水跟着呆了一下,还认认真真地想这个可能:“有……可能。在我们刚上楼的时候,它们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就可能会被我们吸进去。但当它们苏醒之后,拥有主动进攻的本能,当然就不会被我们吸走了。不然……那不就算是被我们吃掉了吗?吸一口气,就能吃掉,那也太弱了。”
谈镜连吐了几口气:“我能把先前吸的给吐出来吗?”
牧水被他这么一提醒,也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肺里都有异物了似的。
牧水摇了摇头:“吐肯定吐不出来,我们得把对门的那些白色的会融化液体的东西先杀了,再回头杀掉这边的伴生生物。”
谈镜插声:“那边的玩意儿好杀,袁哥一个就能弄死了。这边的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水水惊呆了:你好像燃气灶啊,还能调控火大火小。
谈镜含泪看了看袁哥:是、是吧。
第77章 里世界(完)
牧水看向了谈镜的手骨:“我们留一点火, 之后用来对付这个空间里的伴生生物。现在, 我们得到门的那边去,把那些黏糊糊的液体弄掉。”
谈镜惊讶地看着牧水:“一会儿得用这个?”他指了指自己骨头上跳跃着的蓝色火苗。
牧水:“嗯。”他眨了下眼,看着谈镜:“不行吗?”
“当然!当然行!”谈镜对上他的双眼, 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牧水扭了扭脖子,又看向袁盛。
就这么几下的功夫, 牧水觉得自己已经把这辈子的头部肩颈运动都做完了。
“袁哥去对面吗?”牧水问出了声。
除了袁盛对那玩意儿免疫以外,其他人一碰就会被缠上, 然后很快失去行动能力。
袁盛:“等着。”
话音落下,他已经撑着地面,飞快地爬到了那扇门附近, 等跨过门之后, 袁盛就立刻站起了身。
牧水隐约看见地上有什么东西又蠕动了一下。
应该是那些液体,在感知到有人重新进入空间内之后,就立刻又活过来了。
袁盛一走, 陈致远就很快来到了牧水的身边。
“你担心他?”陈致远沉声问。
牧水想摇头, 但又觉得摇头这个动作做起来实在太麻烦了,于是生生打住了这个动作。他软声道:“不担心啊。”
陈致远的神色略有缓和,正准备再说点什么。
牧水紧跟着又开了口:“刚才那些缠住你们的白色生物, 在你们被袁哥带回来的时候,就在瞬间被这个空间的规则化为了齑粉。门那边剩下的,还活着的,还能够继续害人的白色生物,应该已经很少了。以袁哥的本事……”
谈镜在一边接口:“也就分分钟的事。”
陈致远的脸色又沉了回去:“……”
多难得, 袁盛不在。
陈致远还是没舍得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侧过头,目光落在牧水的身上,尽量心平气和地道:“既然你也已经知道,袁盛是个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的人。过去研究院对他的各种描述,并非作假。他的的确确是个十分棘手的人物,随时随地都可能为身边的人带来危险……”
陈致远冷声道:“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还固执地要继续守在他的身边吗?”
牧水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能理解老师对他的关心,他也可以装作看不见老师和潘的联系,只单单将这当做是老师的另类温柔。可是他自己已经决定好的事,老师为什么还要固执地来干涉呢?
牧水避开了陈致远的目光,他连看也没有再看向自己的老师。
牧水小声的,语调依旧柔软的,但却带着说不出的坚韧味道:“既然是这样,那我更应该守在他的身边啊。从一开始,我的工作不就是,要监护他的心理健康安全,以确保他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吗?”
陈致远不出声了。
他盯着牧水,脸色突然间有了巨大的变化。
陈致远的眉眼间涌出了怒意,谈镜的火光照耀之下,陈致远的五官都微微扭曲了。
他咬着牙,头一次这样失态:“……是我的错,从一开始,我就不该那么教你,不该把你教成这个模样。”
牧水不出声了。
老师的愤怒其实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伤害。
但他的确无法按老师说的那样去做,之前是这样,在发现老师和潘的联系之后,就更是这样。
他的确已经无法像过去一样,完完全全地去相信自己的老师了。
“水水!”谈镜一声惊叫。
“嗯?”牧水猛地抬起了头。
“快好了!”谈镜说。
他的声音搅乱了刚才凝滞的气氛。
牧水朝门的那一边看去。
袁盛的身上笼罩住了一个巨大的虚影,乍然一看,就如同茫茫沙漠中,旅人见到的海市蜃楼。
那个虚影实在大得可怕,甚至隐约还有要向四周扩散开的迹象,以遮天蔽日之态。
谈镜手骨上的火苗不知道何时熄灭了。
不过转瞬的功夫,门的那一边也黑了下来。
两边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牧水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最后确认,的确里外都黑了。
——那些萤火虫呢?它们不见了?
失去了光亮,他们就相当于彻底失去了视觉。黑暗中,他们的听觉相应地变得更加敏锐了。
牧水听见了什么被撕裂的声音,“刺——啦——”
然后就是极度的安静。
安静得像是大家都进入了睡梦中一样。
就在这时候,袁盛的声音响起了:“好了。”
牧水茫然地抬眼,朝前方胡乱转动了两下目光,但实在太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袁盛好像动了,他重新趴了下来,就在他趴下来的那一瞬间,门那一边重新有了光亮。而这次不是萤火虫的光了,而是一点浅淡的月光洒落了下来。
月光要比萤火虫的光明亮得多,牧水一眼就看见了趴在门口的袁盛。
这种狼狈的姿势,放在他的身上却丝毫不显得狼狈奇怪。
牧水的目光越过袁盛,看了看那一头散落在地上的伴生生物的尸体。
它们在慢慢融于地下。
牧水抬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空中的月亮好像都抖了抖。
是那个空间快要崩塌了吗?
袁盛很快就爬回了宠物店的二楼。但刹那间,牧水猛地想起来……老师占了袁哥的位置,那袁哥怎么办?爬过去的话,两个人会不会打一架?
牧水抿了抿唇:“袁哥。”
“嗯。”袁盛的声音在笼罩住宠物店的黑暗里响起。
牧水使劲儿把胳膊往前伸了伸:“袁哥,你抓我的手。你摸到了吗?”
袁盛没有问为什么要抓他的手。
“没有摸到。”袁盛沉声道:“我再摸摸。”
一边的陈致远眉头一跳。
要说牧水已经长大了,彻底脱离了他的保护,也彻底不再听他的话了。但偏偏他在某些方面,又单纯天真得令人发指。好像任何一个心怀不轨的人,都能轻易骗走他。
牧水:“你别往之前的地方过去,你到我这里来。”
袁盛:“嗯?”
牧水不好意思地说:“老师刚才过来了。”
袁盛眉头一皱。
牧水赶紧说:“所以你到我这里来。”
袁盛的动作一顿:“好。”然后他的手准确无误地勾到了牧水的手指。
要是这会儿空间里的灯亮起来,那么他们的姿势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要被王母分开的,在鹊桥上两两相望,拼命勾住对方手的牛郎织女。
牧水对这个姿势的滑稽程度是没有一点自我感觉的,等勾上袁盛的手,他就确认一会儿袁盛和陈致远不会打起来了,那就能放心了。
“好了,就这样吧。”牧水说。
袁盛一声不吭,往牧水的方向爬得更近,然后微微躬起背脊,一脚踹开了谈镜。
谈镜:“?”
谈镜:“袁哥?”
谈镜:“袁哥我做错了什么?”
袁盛很快挤在了谈镜和牧水之间,然后顺势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牧水身上。
牧水还是看不见,他只能继续睁着一双茫然又水亮的眼,小声说:“袁哥你好沉啊。”
陈致远眉头皱得更紧,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连带手指里的血液都涌动了起来。
“水水,他对你做了什么?”陈致远咬着牙。
牧水不高兴地道:“没做什么呀,只是压在我的身上靠一靠。”
陈致远喉头一痛,感觉血都涌了出来。
“那边都解决了吗?”牧水不再理会陈致远,低声和袁盛说话。
袁盛和他挨得很近,热意都传递到了牧水的身上,连开口都挟裹着热气,搔得牧水觉得脖颈痒痒的。他说:“嗯,都解决了。”
嗯,袁盛的声音也是低沉的,也弄得牧水的耳朵痒痒的。
谈镜在一边揉着腰,问:“水……牧水,我们下面怎么办?”
“点火,烧了这里。”牧水说。
从来柔软的声音,刹那间也被赋予了铿锵有力的味道。
谈镜都惊住了:“烧?就这么烧?”
牧水点头:“嗯。”
但这声强有力的“嗯”声之后,牧水又赶紧问了一句:“重叠空间里发生的事,不会影响到现实空间的建筑吧?”
谈镜:“不会,只是我们出不去的话,那就是真死了。”
牧水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然故意纵火罪,要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
牧水抓着袁盛的手指,坚定地道:“烧吧,把整个空间都点燃。”
谈镜:“……那我们,我们不也被火焰包围了吗?”
牧水冷静地道:“所以是赌一把,看是不是在我们被这把火烧死之前,整个空间更先一步崩塌。”
谈镜嘀咕了一句:“真会玩儿。”
然后他就老老实实地又燃起了火,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来回爬来爬去,爬过一个地方,就点燃一个地方。
空间里的纸箱、逗猫棒一类的玩意儿,都是易燃物,火苗噌地就拔高了。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倒是充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