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瑟默然看着一个彪形大汉从另一个桌子上拿了三个骰子过来，又换了一个骰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女老板，“怎么赌。”
“我们欠您两千两黄金。”女老板嫣然一笑，“我还是和您赌围骰，您赢了，我给您四千两，您输了，您给我四千两。”
“算了吧。”白瑟摇摇头，“我赢了，只要二百两。我输了，你欠我一千八百两。”
“有点意思。”女老板一拍桌子，手里的骰盅甩成了花儿，一把扣在桌面上，“您押什么？”
“围骰二。”白瑟说。
周围的人全都围上来，等着骰盅揭开。
常曳在后面惴惴不安，难道是师尊用了什么法术？不对吧，琴宗的法术并没有这种透视或是隔空取物的，就算是有，他现在也没有用琴。
骰盅揭开，里面是二、二、四。
“啊……”白瑟小声地感叹了一声，“失算。”
“去给这位先生拿两百金，这一把算他赢。”女老板豪爽地一拍桌子，“以后看见他，不许让他进门！”
二十枚沉甸甸的大金锭，分别装在两个匣子里。常曳抱着两盒金子，不敢说话，跟着白瑟离开了赌坊。
“女老板的确精明些。”白瑟看到常曳的一脸茫然，向他解释，“花钱买教训，让她以后少赔些。”
“我没太懂……”常曳还是不明白，白瑟怎么就运气那么好，回回都能赢。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以后，常曳走上了憨批的道路。
越来越憨，越来……
越憨。
☆、夷则其三
“你当我这是运气？”白瑟回过头笑看着常曳。
“不、不是吗？”看着白瑟那半边迎着光的侧脸，像是一块即将消失在强光下的冰棱，常曳有些恍惚。
白瑟带着常曳去了一家酒楼，“每三个月，我便找一家新赌坊，命六个小妖精在赌坊计数。一般赌坊设有六个摇骰子的赌桌，若是多了，就再加几个妖精进去。它们六个各看一桌，每隔一个月换位置，将每日骰子的数目全部记下，再将最常出现的数目挑选出来。”
“骰子是手磨的，或是骨制，或是石制，也有木制的。不管哪种，重量分布不可能完全均匀。短时间内看不出端倪，看上一个月，就能知道总有那么几个数字重复多些。”
“一个赌坊内，一般仅有两三个骰子出问题。”白瑟领着常曳走进一个雅座，“但赌坊老板也明白这道理，骰子换得勤。即便如此，也总是能摸清楚规律的。”
“有的赌坊，两三天换一次骰子。有的一月，不过换或不换，总归是要出问题。”
“那些频频重复的数字，与甩盅人也有关。他们手法不变，骰子出现的顺序也就固定了。”白瑟看到常曳一脸认真，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些歪门邪道，听过去就罢了。”
“师尊你……好厉害啊。”常曳感慨着，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但是您……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钱还怕多吗？”白瑟颔首笑了笑。
店小二走过来，“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好些的都拿上来吧。”白瑟把一锭金子放到桌边。
“得嘞！”
白瑟指了指常曳怀里的盒子，“昨日我与萧宗主商量过了，他要带你出外游学两年，这期间我也要闭关。这一百金给你，花钱时多计划着些，自己花着用，不用管宗主。”
“啊！？你们商量就算商量了？！怎么不与我商量啊！？我不想去啊！还两年！怪不得您前些日子说什么我不在了的话，那我不在您要是病了怎么办啊！谁照看您？！”常曳一着急，蓦地站起来，“反正我不去，您要闭关我也不去。”
“还以为你会高兴。”白瑟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帘，“游学难得，能见到的都是十大宗派的大宗师，还能随宗主学些东西。昨日宗主才与我商量，我若是早知道，何必今日才告诉你。”
“但是……！为何是我啊？宗主不该带着您吗？那……我不也能和您一同去游学吗？”常曳紧紧拧着眉毛，把一盒金子“嗵”地一声放在白瑟面前，“反正我不去。”
“机会难得。”白瑟有点茫然，“你一向听我的，这次为何不愿去了。都给你这么多钱了。”
“这是钱的问题吗！？”常曳气鼓鼓地坐下，“你根本就不懂我！”
白瑟摸了摸额头，“您”都换成“你”了。
“事情已经说定了……你不去，会让宗主难堪。”白瑟看着小二已经把饭菜端上来，“是我不对，没有早些和你商量。先吃饭吧，吃罢再说？”
生气也不能和吃饭生气，但是生着气吃饭，吃完胃里就难受。
常曳气得胃疼。
回到师门还在气，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跟白瑟说，憋了一肚子气，窝在自己的屋子里气得想砸琴。又加上夏夜炎热，常曳就更气了。
过了一阵，白瑟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看到常曳一个人趴在窗边生闷气，无奈地走到他身边，“是我错了，我该早些和你商量的。可你也得和我说说，为何不愿出去游学？”
“那我不是担心你吗！？你万一再生病呢？杜珏万一再惹事呢？！别说杜珏了，宗主一走，整个琴宗哪有几个让人省心的啊！你再一操心，比上次病得还严重怎么办啊！”常曳攥着拳头，转过头就是一顿反问。
“你十八了，该出去看看。”白瑟席地坐在桌案边，两手扶着膝盖，“你若总是说担心我，你才不肯出去，那我不就成了耽误你进步的人了吗？没有谁一定是离不开谁的，我也不想因此负罪。”
“我就离不开你。”常曳死死攥着放在怀里的红玉锦鲤，手心捏得生疼。
“这不是理由。”白瑟叹了口气。
“我喜欢你啊！”常曳站起来，一步走到白瑟面前。他的双眼猩红，眉毛紧皱，嘴上说着“爱”，眼睛里却更多的都是“恨”。
白瑟怔怔看着常曳越逼越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抬眼望着他。
“您是师尊，我知道爱慕您都是我一厢情愿。宗规在上，我是飞蛾扑火我有自知。可我就是喜欢您，这我能控制得了吗？！”常曳走到桌案边，两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他撑着桌面，整个人完全占据了白瑟的眼眸，“我和您没有结果，我知道。可是只要能陪着您照顾您就好了，我只是不想您反感我。”
“……”白瑟一时失语，目光躲避，望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我不想去。”常曳跪坐在桌边，隔着一张桌案，无助地伸出手，轻轻用指尖碰了碰白瑟放在膝盖上的手，像是在哀求。
“两年而已，又不是不回来。”白瑟皱起眉，为难地看着常曳，“与其相互天天望着，隔段时间再见，能看到你的蜕变，为师会更高兴。”
常曳瞪着白瑟，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早点歇着，好好想想。”白瑟扶着桌案缓缓站起来。常曳蓦地站起来，抓住白瑟的手腕，目光灼灼，“那我话既然都已经说开了，可就无所畏惧了。”
白瑟刚一转头，就被常曳吻个正着。
十八岁和二十八岁，年龄差十年，身高差一个额头。
一冲动，也不害怕白瑟会不会打他，紧紧把白瑟箍在怀里，吻得十分莽撞。本来还战战兢兢地闭着眼睛，想着下一刻就可能被白瑟弹一记重重的脑壳，但也只是开始的时候感到他轻轻挣了一下，接着就松软下来了。
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试图观察白瑟的表情，却只能看到他的眉眼。他紧闭着眼，眉毛也跟着皱起来，近距离看到他纤细的睫毛，鼻梁上细小的波纹和眉心的小小褶皱，常曳心里一紧。本来还打算松开的，现在抱得更紧。
“您为何不推开我？”常曳抱着白瑟，向床榻的方向一步一挪。
“我不知道。”白瑟被轻轻摁在床上，没有抵抗。他还穿着那件白色深衣，广袖在夜间摸上去有些冰凉，但肩背处就是温热的。他的头发有些散了，几绺发丝尝试掩盖白瑟红透的耳朵和脸颊，但是影影绰绰欲盖弥彰，还更显得意味深长。
“那我不欺负您了。”常曳扶起白瑟，“我何时随宗主一同去游学？”
“下月。”白瑟的手还在颤抖，他摸了摸嘴角，“你早些睡，我走了。”起身，他捏着宽袖挡住自己发烧的耳朵和脸颊，快步走出了常曳的屋子。
真是疯求了。
常曳把自己浸泡在凉水盆子里，只露出半张脸，呆呆地吐着泡泡。轻薄师尊，简直是大逆不道。虽然现在白瑟没有追究，说不定明天就给拉到秋荼堂直接剁手。
一夜辗转反侧，罪恶感和兴奋却从不间断。他的手心还残留着一些触感，是白瑟冰凉的广袖和他温热的肩背。
被骂、被揍、被剁手，还可能被白瑟嫌弃、疏远，这是最可怕的。
他在天微微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睡着，又被突如其来的风雨声吵醒。狂风暴雨把窗户拍打得“砰砰”响，他有些烦躁，翻身起来洗漱，却在门前看到了杜珏。
他打着一把白色油纸伞，慢慢走近屋子。走到屋檐下，他放下伞，完整地露出了俊美无暇的脸，以及瘦长匀称的身形。
这是常曳第一次看到杜珏穿着黑衣，交襟的黑色上衣，袖子用护腕扎紧，衣摆略短，黑裤配着黑靴，肩上还带着漆黑的皮肩甲。
“今日骤雨，天倒是凉些了。”杜珏收起伞，笑眯眯地看着常曳，“常师兄脸色不好，昨夜休息得不好吗？”
常师兄？
杜珏以前从来没这么叫过他，忽然这么一叫，总感觉阴阳怪气的。
“没。”常曳抹了一把脸，“你最近很忙啊。”
“还好，还好。”杜珏脱下湿漉漉的鞋子，只穿着袜子走进屋里，把鞋放在通风的地方，“我听说，你下月要和宗主一同游学了。”
“我昨日才知道，你就已经知道了？”常曳叹了口气，坐在窗边听雨。
“我也是昨日才听说的。”杜珏笑眯眯地说，“师尊呢？我先去看看他。”
“……在他房里吧。”常曳跟着杜珏走上廊桥，“一同去吧，我也刚起，是该去问个早的。”
杜珏嗤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通过廊桥走向白瑟的屋子，看到他屋门紧闭，杜珏先叩了叩门，“师尊，起了吗？”
“进。”白瑟应了一声，杜珏才推开门。
白瑟的屋子里很冷，他所有的窗户大开，刚一开门，狂风就卷着雨水全都砸进屋子。他穿着一身黑色深衣，松散地扎着马尾，坐在桌岸边望着门口的两个徒弟，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大数定律。
没有人能玩过赌场老板……
我的意思就是。
别信老白的话……
☆、夷则其四
“我给您买了琴弦。”
杜珏从衣襟里拿出一个锦囊，笑眯眯地放到白瑟手边，“蚕丝做的，说是不错。”
“手给我。”白瑟从上到下打量着杜珏。
“嗯？”杜珏愣了愣，还是笑着跪坐下来，把一只手伸到白瑟面前。
常曳站在一边还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白瑟握住杜珏的手，摸了摸他的掌心，拇指和虎口，沉默着放开他的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为何要摸他的手？”常曳有点生气。
杜珏忽然笑了一声，肩膀都跟着猛地抖了一下，他转头看着常曳脸上倏然而逝的气恼，笑着扭过头。
白瑟默然摇了摇头，只是朝两个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之后就低眉抚琴，眼睛都不抬一下。
“常师兄不必担心，你随宗主游学，师尊有我照顾。”杜珏揽着常曳的肩膀，笑眯眯地搂着他出门，“你就好好地学些东西回来，光耀师门。”
“……”常曳迅速地皱眉， “你既说了这话，就不要三天两头往外跑。”
“放心放心。”
雨停之后，杜珏就跑了。
那场雨也不过持续了半天，从早上到中午。而杜珏似乎只是来避雨的。
常曳一直没有出门，持续了一早的暴雨，让常曳补了几个时辰的觉，醒来时，雨停了，杜珏没了。
但晚上天刚黑，就再一次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接近一天没和白瑟说过话，常曳还是准备去看看他。
他走到廊桥上，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开窗户，望着黑夜中冰霰一般的雨滴出神。雨水被风带着，洒在常曳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流淌，沿着脖子钻进衣服里。
他关上窗，快步朝白瑟的屋子走去。
通过廊桥走进白瑟的屋子，瞬间变得十分晦暗。地板发出幽幽的光泽，顺着阶梯向下望，只有一间屋子亮着。
常曳几步走到那间亮着的房前，敲敲门，“师尊？”
烛影摇曳，隔着一扇门都能看到白瑟的瘦硬被拉得变了形，投射于墙面上。
可他就是不答话。
常曳一皱眉，直接推门进去。看到白瑟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穿着黑色深衣，头发用一根青玉簪子松散地束着，慵懒地趴在桌案上，一手摸着琴弦，一手拿着硬笔。
他纤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指尖缓缓在琴弦上游走滑动，发出一声声暗哑的琴响。这种抚摸琴弦的样子，让人想入非非。
“常曳，替我拿个艾条吧。”白瑟趴在桌边，膝盖上铺着一块小毛毯。他慢悠悠地说了这一句，眼神空洞地看着常曳。
“……”常曳愣住了，他张了张口，半晌才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