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白瑟没有受伤。
“有股怪香，您不要取口罩。”常曳刚说完，管风琴就自行奏响了音乐。
管风琴的乐声洪亮，曲调诡异，听着就让人心神不宁。
一抬头，常曳看到蒙尘的管风琴上开满鲜花，自己脚下的一块地板猛然升高，一直升到教堂的天顶最高处。
只向下瞥了一眼，常曳就已经手心发麻四肢无力，一阵眩晕和恶心袭来，他努力保持自己的站姿。但下一刻，支撑他的那块地板碎裂，他从最高点瞬间坠落。
周身的肌肉霎时收紧，瞳孔放大，强烈的坠落感和失重感几乎让常曳失去意识。他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脊背和后脑勺撞得忘了疼，耳鸣，眼前一片黑。
“不许往下看！害怕的话，就一直向上看！”这一次，常曳走在一个垂直的山崖峭壁上，脚下踩着的是锁链，身上没有捆安全绳，他的父亲就在他身边，厉声呵斥。
向上看……
常曳抬起了头，山崖上方忽然落下来一块巨石。他下意识地闪身要躲，脚下一滑，从山崖上坠落。
“嗡！”地一声巨响，常曳恢复了意识，他的视野重新回到教堂。他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也不想站起来，干脆放松力气，完全躺在了地板上。
管风琴的键盘被打碎，铜管“叮铃哐啷”地全部落在地上。
常曳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应该都是管风琴制造的幻境。但如果是音律制造幻境，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法术。江云杉和魏承欢也应该是中了幻象，所以才敌我不分，见人就打。
白瑟保持着一个格斗动作的准备式，站在管风琴的尸体前，不屑地拍了拍左肩上的紫色粉末，他冷笑两声，转过身，右手挡住半只眼睛，邪笑着勾起嘴角。一步一顿地，像是要即将登上王位一样，走向常曳，朝他伸出左手，“天要亡你我便逆天；神要亡你我便弑神；人要亡你，我便为你杀尽世间。”
常曳先被这句话尴尬得头皮发麻，刚才的恐惧一扫而空。之后他才看到白瑟的双眼变得深黑，眼白消失，一双眼都变得像黑色潭水，发出幽幽的光泽。
应该是被某个神兽附体了。
回头一看，四灵里面恰好少了玄武，常曳就明白了。玄武是个中二病。
抓住白瑟的手，被他拽起来。一旁的江云杉似乎已经恢复了理智，但魏承欢还以一敌三，嘶吼着和青龙白虎朱雀打斗。
江云杉摇了摇头，清醒之后，就慌忙拦腰抱住魏承欢，把她拖离三只神兽的包围圈，强行夺掉她手上冒着黑烟的笛子，扔到一边，抱着她，轻拍她的脸颊，“魏承欢！”
“江云杉你他娘的怎么还不死，老娘跟你说清楚，我就是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可能和你这个狗怂结婚！”魏承欢的眼里流出黑色烟雾，她仰头望着江云杉，“老娘跟你讲清楚，别爱我，没结果，想结婚，除非花手摇过我！”
常曳有些懵，他从来不知道魏承欢和江云杉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白瑟两步走到冒着黑烟的笛子跟前，坳出一个名侦探的思考动作，盯着笛子沉思了一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笛子，把它掰成两半。两半相对一碰，就完全变成黑烟消失了。
“深渊不会要求你给予什么。想要的东西，深渊会自己来取。”白瑟深沉地说完这句话，头顶冒出一个黑色气泡。玄武离开，白瑟回来。
这一次，神兽从他身上脱离的时候，他没晕倒。
“她和伏绪一样。”白瑟弹起贝斯，“我没别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我魏姐精神小妹，真是棒呆。
☆、地府的秩序
弹了《散魄》。
魏承欢却没有像伏绪那样当场晕倒，而是立刻恢复正常，一把推开江云杉，“你给我滚远点。”
白瑟彻底懵了，到底是因为乐器不对还是用法不对还是施法对象太强，导致《散魄》不能发挥正常功效，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你们怎么回事？”常曳紧皱着眉，先质问江云杉。
“害，说来话长。”魏承欢吊儿郎当地笑着，一摸腰间自己的笛子不见了，苦笑一声，“但是我大概知道最近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了。我们的敌人以物品为媒介创造妖魔，按照物品所有者的修为程度和精神强度，会复制相应的映像。我的笛子估计是被人动过了。”
“能想起具体的细节吗？”常曳问着，身后的白瑟还在教堂里四处巡视，他盯着圣母像出神，望了很长时间才转过身去看其他地方。
“恐怕不是。”江云杉摇摇头，“以你的修为不可能被自己的笛子控制。”
“哟，我的事情你又知道了？”魏承欢嗤笑着不屑一顾，但她稍顿了顿，“不过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前段时间我逛大街的时候，有个商场在做香水的展销。但是没有实人，都是机器人在推销。我对香水没什么兴趣，但是一走过去，就被那机器人喷了一脸。倒是也不难闻，之后就一直觉得心烦，感觉每天都来大姨妈一样，烦躁得不行。”
白瑟站在常曳身后，小声问了一句，“香水？”
“您知道什么了？”常曳立刻转头询问，却没有得到白瑟的答复，只看到他摇了摇头，满眼都是疑虑。
“然后这个人的爸妈，天天在我爸妈跟前唠叨，什么结婚婚礼，彩礼嫁妆，婚房婚车，什么时候要孩子，要几个，幼儿园小初高大学，烦死我了！”魏承欢一说起这些话题，语气再次变得激动，“我同意和你结婚了吗？你爸妈是不是有毛病啊？”
“说我就好，说我父母干什么。”江云杉别过头。
“冷静。”常曳打断了两个人的家长里短，“魏宗主修为高，没有被心魔完全控制。这次咱们知道的线索也就有了，先散了吧。冬天到了，不管到哪里都带上口罩。”
“我送你。”江云杉想拉住魏承欢。
“给老娘爬。”魏承欢丢给他一个白眼，潇洒地走了。走到教堂门口，就撞到了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带刀青年，“干什么呢现在才来！？你刀宗不是最爱早早就来凑热闹吗？”
“不好意思。”青年手上握着手机，讪笑着抬手朝魏承欢行了个礼表示道歉，然后匆匆走了。
白瑟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疑虑告诉常曳，但这些事情涉及他重生之前，甚至和他的死因有关，他犹豫再三，不知道该不该说。
教堂外面是层层叠叠的冷杉林子，广场中央有一个丢硬币许愿的许愿池，池子中央放着天使雕像。左右都有长椅，杨延就坐在左边的长椅上，一个人喝着珍珠奶茶，等待白瑟。
“常曳。”白瑟拉着常曳毅然走进了杉树林。
杨延一惊，急忙跟上去。
“怎么了？”常曳怔怔地被白瑟大力拽着，快步朝林子深处走。
“你应该发现了，教堂里面有香味，你听到琴声之后就看到了幻象，看到的是你害怕的东西。以前有一个宗派叫香宗，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他们以前和琴宗配合，可以制造幻境。”
“那姑娘说反了，不是物品控制她，而是她的心境波动控制物品。特别是修音律的宗派，更容易受到影响。我不是说琴宗里可能有内应，而是可能有亡灵或是妖魔通晓音律，而且和香宗的传人配合制造幻境，或者制造新的妖魔。”
白瑟拉着常曳朝林子深处走，一边走，一边快速地说着。
“我说这些你应该能明白了，敌人该怎么对付。”白瑟驻足，看到常曳身后的几只红蝶，释然一笑，“抱歉，明堂星君费工夫复活我，是想让我帮你们解决寒璧之夜，但是，我光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红蝶身上的暗红色磷粉簌簌地落下，红色结界瞬间铺开。
“师匠！”赶来的杨延被拦在了结界之外，跑步的动作静止了。
三个穿着黑色立领西装，戴着白袖章的女人出现。领头的女人冷冷地看着白瑟，“事到如今，你却还是，立场不明。”
“等等？”常曳还有些懵，地府的人竟然又出现了。难道白瑟说的那些事情在地府看来都属于机密吗？不过是些无人知道的历史……难道和他的前世有关？
“白先生好。”领头的女人给白瑟递上一份裁定书，“我们之前，对杨延说，考察期内，不得泄密，一旦泄密，立即执行，投胎转世，可有异议？”
“没有。”白瑟只瞥了一眼裁定书，都是些生硬的文字，他并不想看。
“白宗师！”常曳一慌，声音都有些不稳。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瞳孔颤抖，“您重生的事情和您无关！重生的事情杨延和明堂星君都没有和您商量过，您是受害者，不能接受他们的裁定！”
“没关系。”白瑟看着另一个地府工作人员拿来了一张纸，写着什么送达回证，要让他签字按手印。
他负起手，轻轻垂着头，脸上似笑非笑，眼里大雾弥漫。他的头发在红色结界中呈现出绛色，他抬眼望着常曳，虹膜也显现出一种饱和的棕红色。
“我一直觉得很累。”白瑟扯动嘴角，似乎是想笑，但没有笑出来。
“被执行人注意，如果再次泄露机密，会大幅减少您的功德，影响转世。”地府工作人员立即提醒。
“复活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累。人生要重新开始，要熟悉新的生活，学习新的技能，认识新的人。我见到你，想用小手段博取你的同情和注意力，后来觉得耍小手段也累。”白瑟的目光停滞，他面无表情地，麻木地看着常曳，“我想依赖你，但你需要照顾的事情太多，顾不上我。”
说到这儿，白瑟笑了一声，“为了不让你太费心，我自己也在学习。可能是一千年太长，复活之后，我对被关爱的渴求就更严重些，但是好像找错对象了。”
“除了你，在这里我也没有什么太过执着的事情。所以，就这样吧。”白瑟疲惫地叹了口气，抬眼望着常曳，艰难地笑了。
常曳怔怔看着白瑟，说不出话。
他意识到，从白瑟重生以来的这一个月，自己确实没有对他关照太多。他只是不断要求白瑟，要求他适应现代社会，要求他考宗师，学会委员会的办事流程，然后限制他的行为。正如杜珏所说，和非法拘禁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不情愿地提供所有物质条件，自认为已经对白瑟仁至义尽。在他替他挡下致命一击之后，带着愧疚和不安，加大物质方面的提供，而没有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关爱。
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转变了说话方式，什么时候学会了玩手机游戏，什么时候get了流行语的用法。
他所说的“小手段”是什么，常曳根本没有意识到。
事到如今，地府审判人员就站在面前，自己又有何颜面劝说白瑟，让他慎重选择自己的去留？
三个地府的工作人员互相看了一眼，“稍安勿躁，我们要发现了一些问题，现在要临时开一个合议庭会议，请你们不要随意走动。”
“白先生手上带的是坤灵环？”
“没错。”
“现在立刻，和档案馆，取得联系，询问清楚，是谁在找，前世记忆。进度多少，关联度大，可以认定，亲属关系。”
“你的意思是，要征求常曳的意见？我跟你们说，上次明堂和杨延那个案子的录像我看了，就你们现在才去找档案馆这事情，要是让常曳知道了，他肯定提出执行异议，如果再来个□□，他死后都是一大堆问题。这事儿你下裁定之前就得弄清楚，你现在怎么说？”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关联度大，必须征求，亲属意见。”
“上一次的会议上，转轮王一再强调以人为本的理念。法律当前，政策在先，你得把这个意思摸清楚弄透彻。虽然我们的过错不多，毕竟我们无法知道这个案件还牵扯前世记忆。”
“上次判了明堂星君和岩羊那个案子，上个审判长就很慎重，特意征求了常曳的意见，就是不想自己判这个案子，给自己惹麻烦，所以才重新立案分给我们三个了。”
“没有办法，只能去查。”
三个人说完，回头看到白瑟和常曳相对无言，同时叹了口气。
“定夺生死是天庭赋予我们的权力，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需要进行多方确认。”工作人员严肃地看着白瑟和常曳，“给你们十五分钟考虑时间，商量一下。”
说完，她们化作三只红蝶带着红色结界消失。
在杨延跑过来之前，常曳拨动琵琶的琴弦，打开了一个紫色结界，再次把杨延隔离在结界之外。
“啊……我以为他们要带我走我才那么说的。”白瑟看着常曳越走越近，向后退了一步，靠在树干上，别过脸干笑了一声，“有点尴尬。”
“您听我说。”常曳站在白瑟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拳。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有一大批孤魂野鬼，在地府的失信被执行人名单里。
☆、逆转大会
白瑟看到了常曳眼里的焦虑和担忧，眉心的犹豫和不安。
空气里是杉树密林里特有的潮湿和木质味道，以及常曳身上的橙花香味。周围被紫色结界渲染，变得十分寂静，相互之间的呼吸都听得十分清晰。
“如果是因为我对您太冷漠，让您觉得没必要留在这里，我向您道歉。”常曳紧紧攥着拳，他的目光始终在白瑟的眉眼之间摇曳，并不十分坚定，“可能我说我需要您的帮助，琴宗也需要您的帮助，您也不会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