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人化作红蝶，带着红色结界离开。杨延和明堂星君也被同时带走，不知道还要面临什么处罚。
　　一切恢复正常，常曳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白瑟。
　　赶来支援的人忧心忡忡地站在旁边，魏承欢还在吹笛子，两个剑宗的小姑娘甩着拂尘。
　　“好了。”常曳像抱婴儿一样抱起白瑟，一手搂着他的两腿，一手稳住他的后背，让他软绵绵地趴在自己肩上。他摇摇头，叫停了魏承欢的笛声，绿色结界也同时消失了。
　　“没事了吗？这是白宗师吧……他……！”魏承欢还没问完，就被常曳打断，“没事。你们先去旅店查一查还有什么异常。我琴坏了帮不上忙，要去城里找个酒店，先把白宗师安顿好。”
　　“我有车，您乘车去吧。”一个赶来援助的人举起了手。
　　一路上，常曳望着绵延起伏的绿色山丘，心脏像是被浸泡在碱水里，生涩地，不轻不重地腐蚀着脆弱的软肉。
　　他想起明堂星君的话。
　　“机密”，如果不是怕泄密，地府的人不会来。又有杨延说的，前世记忆是地府的机密，一旦泄密，会被直接勾魂强行转世。
　　那么当时看到的那些情景，应该是白瑟的记忆。
　　杨延说：我师尊的死和你脱不开干系。
　　常曳垂下头，两手陷进深黑的发丝里。他紧闭上眼，原本不想和白瑟牵扯太多，前世有什么故事，他也不想知道。
　　但是现在，白瑟救了他一命。
　　常曳看着白瑟，他还是安静地闭着眼，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他给魏承欢打了电话，“魏宗主，接下来的行程我会找人替我，具体行不行，我去和委员会沟通。这件事情确实是我考虑不周，给你添麻烦了。”
　　“我天，老常你可千万别说人话，我怪害怕的。行吧，听你安排。”
　　无射城区的普通住民非常少，也与气候有关。常年低温多雨，城内多处是山地。找到一家酒店，常曳怕自己扛着白瑟太可疑，就打横抱着他走进酒店。
　　但无射地区民风冷漠，几个在大厅等人的住客，看到一个穿着破烂西装的高瘦男人公主抱着另一个瘦弱的男人，只是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就马上把目光转移到手机上。
　　白瑟的胸前开了一个大洞，衣服也同样破了。伤口处的藤蔓已经编织成了十分紧密的罗网，完全补起了身体上的窟窿。
　　不敢随意把白瑟安顿给酒店的机器人服务生，虽然它们的照顾悉心周到，可一旦被它们发现了疑点，就会和公安系统对接。
　　常曳飞快地跑去最近的商场，随意买了几件能穿的干净衣服，自己得换，也得给白瑟换件上衣。
　　白瑟的身体仍然冰凉，皮肤僵硬，浑身干瘦。骨头和血管像干涸的和床上偶尔生出的枯骨和荒漠植被。难为他的灵魂要带动这样一幅病态的躯体。
　　仰躺在另一边床上，常曳忽然想起了一个十分不自然的地方。
　　当初准备出差，正好是白瑟宗师考试的时候。当天离家的时候，白瑟塞给他一根重眀鸟羽。之后被山鸦奇袭，鸟羽化形重明鸟，之后白瑟通过移商换羽和重明鸟交换位置，才救下常曳。
　　也就是说，白瑟预知了我在无射会发生危险，所以才准备了这一手吗？但是，琴宗的术法里从没有听说过有“预知”这种东西，如果有，琴宗也不至于衰败。
　　难道白瑟是可以和附身的神兽意识相通的？如果是这样，他在和白泽附灵的时候，意识交汇，必然能知道他所洞察出的世间万物，即使不能知道全部，也能知道部分。
　　常曳蓦地从床上翻身起来，走到阳台上吹冷风。
　　前世记忆……
　　想着，下起了雨。
　　不是暴雨，不是雷阵雨，只是细密的雨滴骤然斜织，在普蓝色的天空中画起了素描线条。
　　常曳给委员会会长打了电话，他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柔软态度，倒是把会长吓得不轻。他在电话里说：“这次调研发生事故，90%是我的责任，是我疏忽。差点让魏宗主受伤，白宗师也受了伤。我一直很喜欢的琵琶坏了，琴弦全断。我知道这个时候请假只会让您，或者是让别的宗派觉得琴宗无能，宗主软弱。但是……请您给我一段时间调整情绪吧。”
　　“我知道了，算你探亲假一个月吧。你好好休息。”
　　常曳在阳台上踱步，打了第二个电话。
　　“常、常宗主！您、您怎么给我打电话！”电话那边的青年明显有些紧张，害怕。
　　“来无射，给你发个位置，今天晚上能赶过来最好，明天也行。”常曳叹了口气。
　　“好！好的！我马上买高铁票过去，我看看啊……赶今晚十点可以到无射。”电话那边慌忙回答。
　　“路上注意安全，我给你登一间房子。”
　　电话那边是一位名叫顾修谨的青年，25岁，拉二胡，是一位甲级一等宗师。他非常细心谨慎，初次和常曳见面的时候，就表现出万般惊恐，点头鞠躬就差下跪。
　　常曳还漫不经心地开了个玩笑说：“你的名字听着像都市言情小说的男主角，长得也像霸道总裁。”
　　吓得顾修谨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这个胆小的人成功引起了常曳的注意力，在他首次完成单独办案之后，常曳仔细看了他的案卷。不论是文书制作，还是顺序编排都非常完美。文书里的措辞和词句，甚至连标点符号都十分讲究。
　　于是，他再一次引起了常曳的注意。
　　十点半，顾修谨准时赶到酒店。他穿着琴宗的制服，背着二胡，一看到常曳先鞠了个九十度躬，“宗主晚上好！”
　　“你小学生吗。”常曳先带着顾修谨吃了一顿夜宵。整顿饭，顾修谨都坐立难安。他长着一张狂狷邪魅的脸，眉飞入鬓，双眼狭长，鼻梁高挺，嘴唇冷漠，棱角分明的脸，高挑精瘦的身材，面对常曳请他吃的第一顿饭，却吓得瑟瑟发抖。
　　“您……有什么工作安排吗？我听说您在这儿和魏宗主调研。”顾修谨惴惴不安地问。
　　“我想请你帮忙照顾白宗师。”常曳看着顾修谨，目光诚挚。

　　☆、请问您今天要来点人鱼吗

　　顾修谨根本不敢拒绝。
　　他委屈巴巴，带着白瑟乘车回家，再把车子设定好地址，还给远在无射的原主。
　　把白瑟安放在二楼卧室，顾修谨想起了常曳的警告：“你只管看他有没有醒，不需要管他吃喝。你也不要乱碰他，特别是心脏这里。他被恶灵附体，要是碰了，很有可能转移。我现在去找驱除恶灵的神器，这期间如果他醒过来，你就给他拉一首《赛马》，他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顾修谨也不敢问，忙不迭地点着头。
　　他抱着白瑟上车，刚摸到他的手，就吓得一个激灵。这冷冰冰的手根本就不是活人的温度，他躺下，胸脯也完全没有正常人呼吸时的起伏。
　　更害怕了。
　　常曳独自踏上寻找四个法器的道路，其中三样可以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只是到当地的琴宗分部略略打听，就知道了法器流落在什么地方。
　　苍颢瓶是一个青瓷制成的净瓶，碎的。丹灵金是一块重达100克的金矿石，没形状。清规玉是一个月长石吊坠，打磨成椭圆形，白色石头透出蓝色偏光。
　　说是法器，这三样还真没有一点法器的样子。特别是那个清规玉，光有个好听的名字，形状就像早年地摊上几毛钱的塑料制品。
　　而剩下的坤灵环，常曳就费了点功夫。
　　根据杨延说的，坤灵环应该在林钟。常曳在林钟的琴宗分部问过之后，没人知道这坤灵环具体在什么位置。
　　没有办法，常曳去拜访了剑宗分部，刀宗分部，各大宗派都找了一遍，最终找到了花宗。早知道花宗比较诡异，常曳背了一把琵琶，才敢找上门去。
　　花宗宗主是个极其瘦弱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纯白的纱裙，头发也是白的，她脸上罩着白色面纱，手上戴着白色的蕾丝手套。整个人都像一支干枯了的白玫瑰，躺在摇椅上，抱着一只慵懒的斯芬克斯。
　　“有失远迎，请您见谅。”她看到常曳来了，还是躺在摇椅上一动不动。
　　“您客气了。”常曳刚一进门，一个小机器人就推着椅子请他坐下，一直把他推到花宗宗主面前，给他递上一杯花茶，还有玫瑰馅的鲜花饼。
　　“有何贵干？”花宗宗主把怀里的猫放在桌上，那只猫就变成一朵名为小红衣的多肉植物，回到了花盆里。
　　“想问问您知不知道坤灵环的下落。”常曳看着她手边的几十盆多肉植物，还想看看她能变出什么小动物。
　　“嗯……”她慵懒地舒了口气，“您要吗？”
　　“如果可以的话。”常曳点点头。
　　“唉——。”花宗宗主的手指在另一株名为冰灯玉露的多肉植物上绕了绕，那盆多肉就变成一只满脸堆肉的八哥犬。宗主把狗绳子递给常曳，“它会带你去。早年，宗祖找到坤灵环。这法器上有守护灵，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器，与守护灵谈妥了，把它带回宗内才发现毫无用处。宗祖就又把它放回原处了。现在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您去看看吧。”
　　八哥犬领着常曳一路狂奔，从城里跑到郊区，走到一片小湖旁，八哥犬就消失了。
　　天亮着，湖边空无一人，湖面平静，湖水不太清澈。
　　常曳退到湖边的长椅上，抱着琵琶，弹出一声裂帛，先让紫色结界包围整个湖面，一旦有人来，也看不出异常。接着，他弹了一首《破雪》，曲调温柔婉转，沁人心脾。曲子没完，一条人鱼就从湖底跳了出来。
　　她长着蓝紫色的鱼尾，黑发像海藻一样包裹她的上半身。她的双眼深黑，没有眼白。她没有鼻子，也没有眉毛，嘴是一条缝隙，没有嘴唇。她游向常曳，趴在岸边，眼巴巴地看着常曳，然后张嘴，开始了吟唱。
　　她的声音甜美通透，天籁之音。但她的口腔里，长满了参差不齐，大小不一的獠牙。
　　“我是来找坤灵环的。”常曳摁住琴弦，停止了乐声。
　　“你要带我走吗？”她甜美的声音似乎不是从常曳耳朵传进去，而是直接和他的大脑连同，回响在他脑中，倒像是从水中传出的。
　　“我只要坤灵环。”常曳警惕地看着她，随时准备进入战斗。
　　“要它做什么？它可是没有实效的法器。”她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潜入水底，再浮上来。接着，她呕了一口，吐出一枚指环，双手捧在面前。她向常曳的方向伸直了手臂，“这是坤灵环，想要，就来拿。”
　　常曳犹豫着，还是没有上前去，“你愿意给我，就放在地上。”
　　“讨价还价，大男人还不敢过来。”人鱼讥笑着，重新把戒指吞回腹中。
　　然而常曳是油盐不进的人，好话坏话都听不进去。于是他弹奏琵琶，召唤出浑身雪白，眼带笑意的九尾狐。抱着突击□□的的猫将军。还有一只长着角和翅膀的大老虎，穷奇。
　　没等人鱼说下一句话，穷奇腾空而起，一爪把人鱼拍到岸上，把她摁在爪下。但人鱼马上化成一滩水，脱离了穷奇的手掌。下一秒，那一滩水飞速转移到常曳身后，从水化形成人鱼，张开尖利的爪子，就要扼住常曳的喉咙。
　　猫将军抱着突击□□朝着人鱼突突突，人鱼中了几弹，吓得钻回水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鱼味，九尾狐一步冲进水中，不到一秒就把人鱼叼在口里，回到岸上。
　　猫将军舔了舔嘴唇，咧开嘴，露出了四个白森森的尖牙。它像从腹前的口袋里掏出了各种野营用品，燃起了火，架起烤炉。九尾狐衔着人鱼放在火上烤，一边的穷奇也蹲坐下来，等着吃烤鱼。
　　三只神兽穷凶极恶，常曳也没打算阻止。
　　“放我一命！放我一命！”人鱼尖叫着，一口呕出指环，“坤灵环给你！放我一命！我能告诉你四个法器怎么用！”
　　猫将军也不管这人鱼说什么，十分优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刀叉，先割下一块烤好的鱼肉，美美地品尝了一口。它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声，穷奇一看，马上张开虎口，打算咬上一口。
　　常曳弹出一声坠珠，穷奇的嘴没咬下去，就消失了。
　　“你说。”
　　“四个法器，你带着天和日，你对象带着地和月，找到的记忆，才能和你对象匹配。要不然，你要是已经有十世轮回，就算你透支了功德，也找不到完整的记忆。”人鱼痛苦地扭动着鱼尾。
　　“苍颢瓶碎了，丹灵金是一块金子，怎么用。”常曳再一拨弦，猫将军也消失了。人鱼摔在地上，心疼地吹着自己烤熟的半条尾巴。
　　“科技这么发达，拿金子补瓶子是可以做到的。”人鱼说完，就跳进湖里，再也不出来了。
　　常曳拿起指环观察。
　　这枚指环比起前三个法器显得异常精致，上好的青金石，宝蓝色的色泽十分纯净，指环打磨得非常光洁，也非常纤细。环绕整个指环的青金石特有的金色纹路，像是一条长龙。
　　把坤灵环和苍颢瓶一起装进盒子里，他准备回夷则了。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花费在路途上的时间就有三天。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
　　回到夷则，常曳就急匆匆去拜访鼓宗宗主。
　　鼓宗宗主是个手工业者，传统工艺的传承者，他没事就喜欢自己做点东西出来。虽然去年年初，和琴宗发生了些过节，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说起来，木琴到底属于琴宗还是鼓宗。当时这个话题在两个宗派内引起激烈讨论，宗派内的研究生和博士生纷纷拿出论文，做实验，搞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