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陈川为了苟活继承他的意志,无异于背叛了当初的誓言,背弃了他的神明。
区区仆从,如若背叛,自是死不足惜。可是这一回,司烜不知为何,竟心有动摇,此刻甚至怀有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庆幸感。
陈川不知道司烜心里天人交战,忙不迭上前查看金笼,蹙眉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放你出来?”
司烜抬手,抚摸镂刻于笼上的阴文:“想法子划掉它们。”
陈川掏出匕首,一根一根划过去,边划边惊叹:“巫燧真是大手笔,纯金啊。”
司烜教他逗笑了,压着笑声吐露两个字:“出息。”
气氛才缓和一瞬,谁知变故又来。
不知何时,巫燧现身于门外,冷眼看向陈川:“你竟还有胆子回来,真是不想活了?”
与此同时,陈川也刻下最后一道划痕。刹那之间,司烜破开樊笼,与陈川并肩而立。
“看来,你没有接下梵笙遗愿。”巫燧垂眸,望向陈川紧握手中的摩罗金刀,兀自嗤笑,“因而,你没有资格成为金刀的主人。”
“是它选择了我,认我为主。”陈川故意将长刀提起,好让巫燧瞧个清楚,“否则,它在我手中也只是死物。”
巫燧无心与他争辩,掌中骤现啮魂鼓。
巫燧持鼓,朝司烜缓缓走去:“只要你沉睡,他也将死于严寒,是不是?”
如今司烜神力殆尽,定然抵不过啮魂鼓诅咒。陈川早已料到巫燧会用此法宝,如今只有背水一战了。
司烜低扯声说道:“纵使他击鼓,我也会用最后的神力为你加持。”
陈川自知不敌巫燧,却已别无选择,只应道:“好,我们一起走出去。”
“走去黄泉路上吧——”
巫燧话音一落,便闻鼓声惊天而来,引得神殿内摆设都震颤不歇。
司烜指端又现冰雪,陈川亦感知到身上骤有寒意流窜。司烜施法抵抗,直至勉强止住冰霜蔓延,陈川才略有好转。
巫燧甚至不用动武或是施咒,只要静静站在原地击鼓,便能轻而易举将他们送上黄泉路。
陈川飞身上前,提刀劈向啮魂鼓。巫燧袖下生风,将不知死活的人重击在地。
无数诅咒萦绕在司烜耳畔,男女老少皆有,不断咒骂着,哭嚎着——他们皆是死在银戎请火祭上的贡品,被司烜吸尽阳火,又被巫燧炼作鬼器。
残存的神力渐趋耗尽,冰雪飞速拢上掌心,蔓延到手臂,司烜呼出一口寒气,终归力竭。
“唔——”陈川心脏一滞,单膝跪在地上,单手拄刀,呕出一口鲜血。
“永别了,陈川。”巫燧手中符咒化作无形利刃,当即就要将人斩首。
“住手!”本已力竭的火神猝然低喝,拼尽最后一丝清明,施法挡下这致命一击。
耳畔似有锋刃迸裂之声,陈川骤觉后颈温热,抬手一抹,发觉满掌鲜血。若非司烜这竭力一救,他此刻必然已经身首异处。
但在此以后,司烜也彻底为冰雪所覆盖,周身都凝上一层薄冰。而陈川也被严寒所侵袭,血液不再流淌,渐趋凝冰碴。
将死之时,忽有话语声传来,时远时近,萦绕于耳畔:“这就是生死由旁人主宰的下场,梵笙早已知晓,你却浑然未觉。”
是残念,是幻境中梵笙的残念。
陈川问他:“你究竟要我怎样?”
那人回答:“继承梵笙的意志,我就让你活。”
陈川握紧了掌中的摩罗金刀,在呼吸彻底滞涩前,咬牙道:“只要……你能让我活下去!”
残念缥缈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如你所愿。”
收在鞘中的摩罗金刀再度自颤,刀鸣铮然,仿佛鹰隼渴求破笼而出。
陈川感知到它的意念,紧攥刀柄时手臂青筋暴起,心神凝聚,竭尽通身气力,决然抽刀。
那金刀嗡鸣不止,随着陈川手掌,寸寸走出尘封百年的刀鞘,锋芒不可逼视。
长刀出鞘,一斩之下,有有摧枯拉朽之势,将啮魂鼓震为碎片。
巫燧惊愕不已,望着满地狼藉,怒极反笑:“从前果真是小瞧了你。”
啮魂鼓碎裂的一瞬,司烜身上冰雪渐消,陈川亦感到严寒渐趋褪去。
“可是你拔出金刀又能怎样,终归还是要败在我手上。”说话间,巫燧自掌心又现血色符文,“正如数百年前的梵笙。”
陈川举刀,击破血色符文,却不知危机潜藏在身后。不知何时,阿熠现身,飞弹出金刚橛,直刺入陈川后腰。
那金刚橛上早有毒咒,一旦见血,便能引人疯癫至死。陈川伤上加伤,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忍痛拔除金刚橛,反手掷向阿熠。
便是此千钧一发之时,残念又现,却非黑雾,而是梵笙形貌——脸戴怒目彩漆金刚面具,身着金兽锁子甲,挡在陈川身前,无声地注视着昔日挚交。
巫燧亦是望向他,低笑声中竟有几许怀念:“多年未见,你的心念竟还不肯散去。”
残念不言不语,拟二指画咒,直击巫燧。在巫燧分心抵挡的瞬间,他又化作黑雾,笼罩陈川与司烜,携二者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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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川又陷入幻觉里,看着梵笙的残念走来,身着金兽环锁甲,头戴怒目彩漆金刚面具,手持摩罗金刀,一如从前。
陈川忙不迭道谢:“多谢相救。”
残念将金刀送到他手中,声音里含着笑意:“从今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
陈川握紧长刀,蹙眉问他:“梵笙的意志真的这么重要吗?”
此话一出,面具下的双眼猝然黯淡,似星火熄灭:“原来,你仍旧不明白……”
陈川不明所以:“明白什么?”
“罢了,是我太过急切。”残念失望地叹息,“但迟早有一天,你会懂得梵笙毕生所求的意义。”
陈川脱口问道:“雪域无神?”
“这不单单只是轻飘飘的四个字,迟早有一日,你会明白。”说罢,残念复又散去。
陈川醒来时,后腰还在流血,但好在没伤到内脏,生命无碍。
司烜却面无喜色,冷眼睥着他,又问道:“你是否和残念承诺,愿意继承梵笙的意志?”
陈川本该警觉,但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自信,让他觉得司烜不会下杀手:“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
司烜垂眼望着他,眸中火焰纹骤亮,话也说得理所当然:“我本该杀了你,因为你背弃誓言。”
陈川支起身子问他,眼眸黑曜石似的闪亮:“你会动手吗?”
司烜沉默良久,直至寒风在二人之间呼啸而过,他才叹息着扭头道:“神不会杀有恩之人,也不会杀忠仆。”
“是不舍得还是不下不了手?”陈川躺回地上,猝然爆发一阵欢笑,险些被冷风呛到:“傲娇,真是个傲娇。”
司烜有些苦恼,只觉得自己太过纵容这名奴仆,沉声问他:“说什么疯话,不要命了?”
陈川忙不迭应道:“家乡话,就是深感荣幸的意思。”
司烜自鼻子里冷哼一声,兀自起身,“先回摩罗城,你需要疗伤。”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击破啮魂鼓,获得经验值:200】
【达成成就:破鼓除咒】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600,累计攻度值:6】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父老乡亲们~爱你们哟~
☆、十二、又遇雪崩
十二、又遇雪崩
摩罗城地下宫殿已经被巫燧等人寻到,再不是避难之所,阿琥归去以后,旋即要带幸存者迁徙。
少城主云乔却不同意,只因尚不曾见他的阿枞哥哥归来。阿琥劝他莫要感情用事,大可以留标记暗示少将军他们的去向。
正值二人僵持不下之时,司烜架着受伤的陈川归来。
方才阿熠那一击实在阴狠,金刚橛刺入陈川后腰,留下一个硕大血窟窿。司烜神力不济,不能为他疗伤,而梵笙的残念几次三番与巫燧正面交锋,亦是不敢再为其治愈伤处。
如此一来,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摩罗城。
“阿枞哥哥受伤了?”云乔飞奔过去,却在看见司烜时顿了顿脚步。
虽然司烜此时已用布带遮了眼,掩住异于常人的双眸,但云乔还记得,这双眼是如何的可怖。
司烜见陈川伤处仍流血不止,蹙眉道:“还不快拿药来!”
云乔一惊,忙不迭吩咐阿琥去拿最好的止血药草来:“阿枞哥哥,你没事吧?”
兴许是因失血,陈川唇色苍白,却仍强撑着摇头说道:“没事,至少会死。”
阿琥拿来伤药和纱布,为陈川止血包扎,却在解开腰带时,猛然紧锁眉宇:“这是……”
“怎么了?”司烜见其神色有异,心中有不祥预感。
陈川后腰上,血迹洇开,化作不知名的图腾。无论阿琥怎么擦拭,都似纹身一般,分毫不变。
“这是噬心咒。”阿琥曾随先代城主上过战场,无数次见过这种印记,“所以中咒的人,都会心性错乱,疯癫而死。到了最后一刻,中咒之人甚至会自相残杀。”
陈川心中一冷,旋即想到,一定是那只金刚橛上施了咒法:“有办法解除吗?”
阿琥犹豫半晌,才摇头说道:“没有……至今没有人能在这种毒咒下存活。”
自从来到这里,陈川被各种为难磋磨到麻木,竟还庆幸噬心咒不会令人当即毙命。
此刻,他非但没有歇斯底里,还平静追问:“那么,我还有几天时间?”
“等到漩涡纹成形,你就会……”阿琥心有不忍,却不得不如实以答,“曾经,摩罗城最强的战士,也只撑了十天。但这也是因人而异的,甚至有人撑不过次日。”
“也就是说,最多十天,我必须解除毒咒。”陈川却不悲观,只是苦恼地望向司烜,“时间紧迫啊。”
司烜的手搭在他的肩头,安抚一般得低声叹道:“我会帮你。”
其实,陈川并非无所畏惧,而是料定司烜会出手相救。
阿琥这才注意到有个“瞎子”,打量好一番,渐生提防之心,压低声音问陈川:“少将军两度走入银戎白塔,都是为救这个人?”
“他是我的……”陈川犹豫了一瞬,想了一会儿说辞,苦恼地将目光投向司烜。
司烜冲他一挑眉,薄唇未扬,虽蒙着双眼,但也全然一副看热闹的嘴脸。
陈川被这神情一噎,改口道:“他对我而言,至关重要。”
此言一出,阿琥这等糙汉子立时想歪了去,竟莫名体悟到一丝丝暧昧。而云乔暗自蹙眉,咬着下唇转身就走,气愤极了。
阿琥不禁仔仔细细打量起司烜来,只见其通身华服,穿的还是银戎王朝的衣衫,与地下宫殿中一众灰头土脸的人截然不同。
阿琥不禁低声问询:“少将军,此人可信吗?”
陈川知道他心眼比旁人多,点头答道:“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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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川回来当日,摩罗城众人整装迁徙,远离这片被烽火烧遍的故土。
迁徙的路上,满布冰雪,朝阳初升,云雾散尽,金色阳光为雪山加冕。
陈川不禁回忆起来到这里以前的日子,如果当初没有在网上看见雪山,没有抱团登山,大概现在正同一帮朋友彻夜肝网游吧?
他不禁与司烜说:“在我们那个世界,也有这么一座一模一样的雪山,叫穆尼拉雪山。”
“在这里,这座山没有名字,但被雪域上下称为‘圣山’。”司烜难得好耐性,跟他说起风土人情来,“这座雪山里,有一位名叫容晦的大神,主掌着雪域。”
陈川几度听闻这个名字,好奇问道:“也大过了你?”
司烜点头:“自然,与他比起来,我的年岁就像一个初婴孩。”
“我们那个世界,讲究天人五衰。”陈川有心调侃,望着雪山笑道,“那位容晦大神活了这么久,恐怕脸上要有百十道褶子了吧?”
司烜见他口无遮拦,故意吓他一吓,正色道:“我也不曾见过他,据说他早与雪山融为一体。”
说话之间,司烜遥遥一指雪山,压低嗓音又道:“你这样编排他,小心被听见。”
陈川刚要笑话火神也会蒙人了,谁知就在张口之际,猝然听闻轰隆隆巨响由远及近而来,如山石将崩之兆,有摧枯拉朽之势。
这动静陈川太熟悉了,记忆深处的惊恐再度袭来,他猝然高呼:“雪崩!是雪崩!”
迁徙队伍中,人群瞬间骚乱,哭喊和惊呼不绝于耳。阿琥最先反应过来,带众人往前飞奔:“快,往远处跑,都给我远离雪山!”
司烜一把拽住负伤的陈川,也飞奔向远方。如果此时神力尚在,区区雪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可惜自与巫燧一战,神力耗尽,现如今,他除了不死之身,其余的与寻常人无异。
“我跟雪崩真是有缘啊。”陈川苦笑连连,紧握司烜的手,自嘲道,“难道真是因为得罪了容晦大神?”
“不,是祭品没有按时送交,惹怒了容晦。”司烜回首望向身后,发觉雪浪如波涛拍打而来,“巫燧没有追杀我们,是因为要入山谢罪。”
陈川忽然幸灾乐祸起来,顺口道:“既然这样,希望大雪能活埋了他。”
司烜摇头,嗤笑陈川太过天真:“不,任何神明都不会杀死虔诚的忠仆。”
陈川刚要问及自己,就被一个雪浪冲击地摔倒在地。前方就是断崖,陈川却已稳不住身子。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他连同司烜一起坠落进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