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楚棠要卸任,他刚刚才震惊完,现在又被楚棠一看,心绪像揣着两碗水,忐忑不平,只能低头去喝茶,猝不及防被烫到了,呛了一口。
楚棠拿过手帕递给他,看着一提到郁恪容约就有些慌乱的样子,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虽说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客串一场戏,但时间久了,在郁北十几年,他对这里的人确实有着不一样的感情。郁恪从小跟他到大,像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孩,感情深厚自不必说。
在刚开始,他只当容约是一个和宋越相像的人,后来,两人共事许久,为人处事多合得来,在楚棠心里,他们是以朋友相称的。
与人交往,楚棠做什么都光明磊落得很。之前容约和他说他喜欢一个人,他知晓是郁恪,又误以为他们两情相悦,有心撮合,不想一着不慎,犯了错,误解了郁恪的意思,特别是……在经过行宫一事后,他才发现当初他错的离谱。
现在回到京城,猛然见到容约,想起容约喜欢的人莫名奇妙对他告了白,他就觉得有造化弄人之感。
一向从容淡定的楚棠,此时觉得郁北这个地狱模式真的开始棘手了起来,他难得有些迟疑,问道:“……容左相,楚某有事,想冒昧问一句,先请你见谅。”
容约瞪大眼睛,道:“国师有何事需要我见谅?”
楚棠心说提你伤心事难道不需要你见谅吗?
他道:“楚某就唐突了。时隔几年,不知你是否还喜欢那人?”
容约呼吸一窒,声音微微颤抖:“国师……为何突发此问?”
楚棠说:“身为左相朋友,楚某就唐突问一句,如果觉得冒犯,楚某先道歉……”
“不、不不,”容约连忙摆手,脸颊飘上一抹红,有些踌躇,又有些坚定,道,“你问的话,我自然如实回答。”
他看着楚棠,道:“我仰慕他,这份心不会有丝毫改变,如果、如果他愿意多看一眼就更好了……他离开京都这么久,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楚棠在心里叹口气:“只怕那人与你并不同心。”
容约脸一白,闭了闭眼,似乎在接受此事,半晌,他低下头,道:“那便罢了。既然国师这么说,人前人后,我就收起这份心思,只求不惹人厌烦好了。”
楚棠一时竟然有些恼怒郁恪。虽然这种情绪对他来说是极其难有的,但方才确实有一闪而过。
郁恪这小孩……真是的,为什么会莫名奇妙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说了他也不肯改,白白叫他和容约烦恼,甚至某一日还会反目成仇,一发不可收拾。
想起娱乐圈里各路情敌打架的新闻,声势浩大,沸沸扬扬,楚棠瞧一眼都觉得烦躁。
他想,等他回去,郁恪自然而然就会淡忘了吧。
由此可见,不管是对郁恪,还是对郁北,他早早离开了才是好的选择。
楚棠道:“楚某只是胡言乱语,左相无须放在心上。”
容约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笑道:“好。我先告辞了。”
“慢走。”
楚棠起身相送。
系统只能默默唉声叹气,为他的主子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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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日来临,京中的雪在晚上小小地飘。
富丽堂皇的宫殿,美味佳肴摆满一桌。
郁恪正问国师来了没,就见楚棠从门口走开,连忙起身,道:“哥哥。”
他要帮楚棠解开披风,楚棠率先一拉带子,一下子就解开了,让郁恪的手扑了个空。
郁恪也不在意,顺手接过他的披风交给侍女,拉着他道:“外面冷不冷?快来暖暖手。”
“谢陛下关心。”楚棠道。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白气,红唇雪肤,衬得连白气都是漂亮的。
郁恪细细看着他,笑眯了眼,仿佛为了藏起了真实的贪婪而另起他话,道:“刚回京,堆积了好多事,如今冬至过节,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他说得孩子气,像小时候缠着楚棠要出去玩儿一样,楚棠心难免软了一下,道:“是该好好歇歇了。”
“整日看着那些奏折和老大臣,我眼睛都花了。”郁恪笑道,“哥哥快陪我喝喝酒。”
楚棠坐下,想了想,狠下心道:“陛下可有看过最近的奏折?”
郁恪道:“看过了,也都批好了。我必是处理好了才敢来烦哥哥的,哥哥不必忧心。”
楚棠正色道:“那陛下就直接驳回了弹劾臣的奏折了吗?”
郁恪放下正欢快地给楚棠布菜的筷子,委屈道:“他们说你功高震主,莫名奇妙的,不该驳回吗?”
楚棠一顿,道:“也未必没有道理。”
郁恪说:“哥哥你说说,哪里有道理?”
“陛下你身处高位,或许并没有听过臣子的声音,”楚棠眸色冷淡,“也或许是因为陛下从小就在臣的蒙蔽之下,才不能明白真正的君臣是什么样子的。”
“明君贤臣,不就是真正的君臣吗?”郁恪天真地、却又很坚定地道,“不就是你和我的样子吗?”
楚棠摇头:“并非如此。”
第68章 温柔善良
郁恪歪了歪头:“哥哥你说。”
冷气被阻挡在外面, 里面暖融融的, 浮光锦色,看得出宫人有细心打点过, 殿里都是过节的气息。
楚棠缓缓道:“史书上不乏功高盖主的臣子,陛下熟读诗书, 必然知道, 他们大多数都落得个什么下场。”
郁恪一只手指绕了绕佛珠, 漫不经心道:“淮阴侯在乱世中替高祖打下江山, 最后遭疑忌而被株连三族。有个善战的杀神,战功赫赫, 为昭王赐死。我知道哥哥要说什么, 不就是要说, 古往今来,权臣无一好下场,你担心你也会这样吗?”
楚棠垂眸, 郁恪盯着他,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声音诚恳真挚如肺腑之言:“可是哥哥,我不是那些皇帝, 你也不是那些权臣,我们师生从来一心,怎么会像他们那样, 君臣隔阂鸿沟无法跨越, 以致于到最终君疑臣死的地步?”
楚棠摇头:“陛下此时尚未遇见高祖昭王那样的情况, 心境自然不相同。”
郁恪解下腕上的佛珠,甩动了一圈,珠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道:“不管情况如何,我此心都不会变。依我对哥哥的了解,哥哥也不是逾矩的人,怎么会有谋反之心?”
他晃动佛珠的时候,楚棠无意间瞥见了他右手手腕上那绕了一圈的红线,牵情蛊的事猛然袭上心头,楚棠抿了抿唇,淡声道:“人总是会变的,陛下身为人君,不该如此轻信他人。”
郁恪皱眉,看向楚棠,似是有些不满,又有些责怪:“哥哥不是他人。”
楚棠道:“就算是我,也会有变心的时候。”
郁恪轻轻笑了声,似乎是在否定楚棠的话,摇了摇头,道:“你若要郁北,小时候直接拿去就好了,何必扶我上位,又勤勤恳恳养了我这么多年,如今说这话,哥哥不觉得太不可信吗?”
楚棠心底叹了口气。
“不过有趣的是,”郁恪撑着脑袋,笑道,“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哥哥来和我说这种话。”
楚棠冷静道:“陛下身居高位,不可能不听过一两句这些话。”
他看着窗外的飞雪,道:“回宫时,陛下也听到了我下属的话,就没有半丝疑虑吗?”
回宫时,许忆在马车上和他说,希望他早作准备,就是让他做好弑君的准备。当时郁恪听到了,居然只一笑而过。
不管哪一个皇帝,只要听到许忆那番大不敬的话,大概会立刻将人杀了吧,哪还能像郁恪这样,好似完全没听过似的。
郁恪扑哧笑出声:“哥哥,你性子冷淡,大动干戈的戏码你并不适合。”
“不说你不会,就说你会,我也不舍得你动手,只能将这江山拱手相让了。”
他望着楚棠,好看的凤眼微微弯着,像是很信任眼前的人,满心的欢喜。
楚棠喉咙里的话语一梗。你和他说道理吧,他就说懂懂懂,你和他说感情吧,他又比你更情深意切,一来一回,楚棠真觉得说不下去了。
郁恪一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先用膳。”
可他是个那么冷漠的人,铁了心要离开郁北就一定会离开,尽管他知道郁恪以后会怎么伤心难过,他也不会回头。
楚棠眼帘微垂,藏起了那一抹隐约的不近人情,声音轻微:“那无论我做什么,陛下都能原谅臣吗?”
郁恪只以为他还在说什么功高震主的事,一边斟酒,一边道:“从小哥哥就对我好,哥哥做什么我都能原谅。”
他这时候还窃喜着,心说楚棠不也是这样吗,哪怕他没问过楚棠就下了牵情蛊、在行宫时的雨夜强吻、春情的解法,这些种种,当时都让楚棠有些动怒了吧,可过几天,他还不是心软了,与他说话了?
但第二天,郁恪就不这样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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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离京月余,现在回来,堆积的事务好不容易解决了,又立马呈上了一堆紧急的奏折。
郁恪刚见完几个老臣,在小山似的奏折堆里坐着,面容年轻俊朗,沉着冷静,不见疲态。好一会儿,他仿佛想好到什么,笑了下,然后拿起杯子喝口茶,就听黎原盛禀告道:“启禀陛下,国师府的人来了。”
郁恪奇怪,国师府有什么人要来?楚棠没说啊。
他放下茶杯,随手拿起本奏折,道:“进来。”
黎原盛带着人进来了,后面跟着几个人。
“参见皇上。”他们齐齐跪下,行了跪拜大礼。
郁恪还在埋头看奏折,声音无波无澜:“来做什么?”
黎原盛瞟了一眼那些女子,个个都衣着漂亮,脸蛋精致,跪姿标准。
为首的女子温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们都是今年进宫的官奴……前些天由国师挑选出来,今日过来伺候陛下。”
郁恪翻奏折的手一顿,抬眼看她们,视线在她们身上缓缓滑过,仿佛看得很仔细,说话也漫不经心的,却好似隐含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哦,国师挑选出来的?”
黎原盛连忙道:“确实如此,国师昨日吩咐过奴才,说今日会有人过来,随陛下挑几个。她们身上也有国师府的令牌。”
“啪”一声,郁恪冷着脸,合上奏折,道:“好啊。既然是国师挑来的人,想必都很温柔善良了。”
跪在地上的人被他的怒气吓得一抖,大气都不敢出。
郁恪说:“抬起头来。”
她们不敢不从,有些害怕、有些害羞地抬起了头。
郁恪点头,然后又点了一次头,气极反笑:“好,不愧是国师的眼光。”
黎原盛就算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生气,也知道他现在是真的很生气,劝道:“皇上如若不喜欢这批,还有下一批。奴才去回国师的话,国师心慈,必定会为陛下尽心效劳的。”
郁恪看向他,面无表情道:“你是说他还会再送人过来?”
黎原盛尽忠职守道:“哎,皇上您有所不知,国师心疼您这几日操劳国事,担心您的身体,嘱咐奴才说一定要看着您选一个呢。”
“呵,”郁恪扯了扯嘴角,“他心疼朕?”
有这样心疼人的吗?
看着那些打扮精致的人,郁恪心底狠狠一痛。楚棠明明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他,还坚持送人过来,哪里是心疼他?就是看他不会改,想要他死心罢了。
黎原盛道:“陛下龙体康健,年轻力盛,倒不急在一时。奴才知道如何回禀国师的,请陛下放心。”
为首的女子不卑不亢道:“是,国师也说,陛下只管挑喜欢的,不喜欢便不必勉强。只是国师还说,这份心意,请陛下收下。”
黎原盛冷出一身汗来了,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下郁恪。
郁恪面容平静,眼里却好像只酝酿着暴风雨:“哦,心意。”
他起身,衣袖一甩,高高的奏折掉了一地,跪在地上的人立刻伏地求饶。
黎原盛跪下,道:“陛下息怒。”
郁恪道:“朕这就去谢过国师一番美意了。”
他甩袖离去,背影看上去怒气冲冲的,黎原盛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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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府,亭园开阔,院子里的海棠已经不开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雪中立着,独有一番趣味。
一个小孩在院里,穿着件湖蓝底色散花锦小袄,小手冻得通红,却还在玩雪。
小青劝他:“小公子啊,快和奴婢回屋去吧,小心冻坏了身子。”
小孩置若罔闻,一边笑着,一边堆雪人。
一道清冷如雪的声音传来:“郁慎。”
小孩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回过头去。
楚棠站在廊下,白色斗篷衬得他面容越发白皙似雪。他平静道:“过来。”
郁慎扔下雪,跑向他。
楚棠弯下腰,从小青手中接过暖炉,塞进郁慎红通通的手里。
郁慎乖乖握着,眼睛乌黑明亮,嘴巴张了张,喊道:“楚哥……哥。”
“管家爷爷说你不做功课偷跑出来玩。”楚棠道,“为何?”
郁慎瘪了下嘴,说:“想给、给哥哥画画,但、但不会,只能出、出来给哥哥堆雪人。”
楚棠看向院子里那个雪人,此时雪还不是很大,积雪薄薄的,那雪人小小一个,像圆滚滚的小人。
他问小青:“郁慎身体怎么样?”
小青回道:“十几日前,小公子服用了国师的解药,可以开声了,又按大夫嘱咐,每日都有喝药,说话慢慢利索了起来。国师您瞧,他见到国师还能高兴得一连说好长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