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话不妨直说。”楚棠冷淡的眉眼在灯下柔和了几分。
郁恪抹了把脸,嘲弄道:“你要我直说,我该怎么直说?”
楚棠道:“如果你是因为方才的事生气,那我道歉,是我多管闲事,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郁恪撒起泼来不管不顾的,楚棠不想在行宫里闹出什么事来。说几句示弱的话能让郁恪消气,他求之不得,况且,也是他鲁莽行事在先,没有考虑到郁恪作为一个成年人,会有自己的喜好。
他这么想着,肩膀一痛。
是郁恪猛地转过了身,大手像钳子一样,抓住他的肩,将他按到了墙上。
楚棠看着他。
郁恪咬牙道:“你总是这样……对我的心意视而不见,将我推给别的人,之后再若无其事地和我道歉。楚棠,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好像有什么事要脱离控制了一样,楚棠心里莫名咯噔一声,好看的眉宇皱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他垂下眸,思考着要怎么样才能让青年冷静下来。
郁恪却一手按着他,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楚棠直视着他,让他看清楚自己眼里的疯狂和决绝:“我在说,我的心意从来都是对你,我喜欢的也从来都是你。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我要的人一直都是你。”
楚棠的眸色瞬间冷了下来。
郁恪呼吸有些沉重,声音又狠又冷,又好像糅了一丝委屈:“你看着我。楚棠,我在你面前,不是什么皇上,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更不是一个只会闹事的小孩子,我不需要你一直和我道歉,来维持那可笑的君臣和睦。”
明明那么坚硬地钳制住着人,郁恪却好像要哭了似的,眼眶微红,声音微微的哽咽。
楚棠漂亮的眼珠子动了动,似乎才从他的话反应过来:“你骗我?”
郁恪就这么近距离地和他贴着,冷声道:“是,我骗了你。”
有风从窗户呼呼吹进,他看着楚棠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夜我在西北说的话,成婚是假,忏悔是假,改错更是假——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改的。”
第51章 我喜欢你
“我有什么错?”郁恪声音冷冷的, 眼底却燃起了一团火, 仿佛要灼烧一切,“我喜欢你,有什么错需要改?”
楚棠听着,胸膛起伏了一下,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贴着墙, 腰背挺直, 青丝披散,下巴被青年钳制住, 但眸光轻寒,盯着眼前的人, 气势分毫不比他差, 语气平淡, 好似从来没有情绪波动过,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郁恪, 你骗我, 就是最大的错。”
郁恪牙齿咬得紧紧的,话语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我是骗了你!可我若不骗你,你早就离开我再也不理我了!”
他知道, 如果楚棠知道真相, 知道他并不是真心悔过,知道他说的成婚是假的, 他会很生气——任谁都不能被亲近的人这样欺骗, 更何况是一向习惯掌控一切的楚棠呢。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还不可以将楚棠控制在身边,只能自己去找他,他怕楚棠还介怀,只能说谎来接近他,利用楚棠的信任和心软来步步为营。
孰轻孰重,他还不清楚吗?
见不到楚棠三年已经是他的极限,要是让楚棠再那般疏远他,他都说不清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渴求着接近楚棠,接近喜欢的人,有什么错?
郁恪紧紧抿唇,盯着楚棠。
楚棠就这样由他牵制着,由他看着,洁白的面容冷若冰霜,无波无澜,连一丝挣扎都没有,只平静地回视青年。
仿佛打量够了,楚棠收回视线,优美的唇线微微勾出一抹漠然的笑:“郁恪。”
郁恪的手指抖了下。
“你很聪明。”楚棠道,“我确实被你骗到了。”
其实不是郁恪聪明,是楚棠太相信自己养大的小孩了。
郁恪露出一个笑,苦涩又嘲弄:“是啊,要不我怎么还能接近你呢?”
似乎觉得不想再这样挨下去,似乎憎恶他这样的触碰,楚棠伸了手,扣住了他捏着楚棠下巴的手。
明明楚棠的手指冰冷如玉,却好像烫极了,将郁恪的心都烧出个洞来,将他的怒气烧得如同灰烬。
郁恪倔强地没有松手。
楚棠指节发白,隐隐能听到骨骼响动的声音:“你放开。”
郁恪松了一点儿手劲,嘴里依然道:“不可能。”
楚棠深呼吸,眼珠子转过来,像深邃无澜的湖底,漆黑又无情:“那你就没有想过,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又该怎么处理?”
被他这样看着,郁恪心里涌上一股无望的挣扎,红着眼眶,带这些绝望,道:“我能怎么处理?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不一直都是你在主宰吗?三年前你要离开,我阻止不了,三年后,也是因为你允许我接近,我才能接近……”
“好,那最后一次也由臣主宰好了,”楚棠冷笑,果断道,“我不喜欢你,如此而已。”
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郁恪蓦地噤了声,仿佛被人抽尽了力气,脸上的血色骤然消失殆尽。
楚棠眸色淡漠,收了手,似乎懒得碰他。
郁恪茫然地松开他,颓丧地、踉跄着后退一步,轻轻而无意识道:“啊……其实我知道的,哥哥,我知道的。”
他喃喃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虽然你一直教导辅佐着我,可好像并不是因为我才来到我身边的,我知道……我这种人,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楚棠下颌紧绷了一下,似乎是咬了下牙齿。
郁恪抬起头,眼神都有些疯魔了,盯着楚棠,眼底猩红:“哥哥不喜欢我,那我就让哥哥喜欢我就好了。”
楚棠冷冷道:“你疯了。”
郁恪抹了把眼睛,哽咽着道:“是,我就是疯了。楚棠,我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注定要疯的。”
楚棠扭过头。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叶子上啪嗒啪嗒响。
两人僵持着,殿里的气氛窒息一般凝固,隐约还能听见青年沉重的呼吸和抽泣声。
清凉的雨丝飘了进来,楚棠清醒了那么一些,心说自己一个大人,和小孩子置什么气呢,小孩子不懂事意气用事,他难道还不能冷静解决吗?
他转过身,正要说话,手腕上却突然被大力攥住,后脑被大手扣着,眼前一暗,唇上一痛。
郁恪抓着他的手,无比凶狠地吻了下来。
那只是很简单粗暴的嘴唇碰撞,带着对方不管不顾的决绝,没有丝毫的旖旎感。
楚棠脑里轰的炸开,回过神,狠狠推开了他,一瞬间的恼怒让他顾不得平日的礼数,镇定抛之脑后,促使他扬起了右手。
响亮的一声“啪”,殿里回荡着清脆的耳光声。
郁恪侧过头,脸颊上浮起红红的指印,嘴角渗出血迹,眼神阴鸷。
楚棠略微哆嗦着收回手,声音冷凝:“郁恪,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郁恪呵了一声,回过头来,面无表情道:“我知道,我在亲吻我喜欢的哥哥啊。”
“郁恪!”楚棠低喝道,“我看你已经神志不清了。”
“我早就神志不清了,”郁恪沉声道,恍如外面冷冽的雨珠,“今晚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但只有一点,哥哥不该给我塞人过来。”
楚棠冷声道:“你是我什么人?我塞人还要过问你吗?”
郁恪一寸一寸地凝视他:“你是老师,是国师,教训我打罚我都可以,我毫无怨言。但就凭我喜欢你,你就不能那样做。”
那一刹那,楚棠的头疼得不得了:“你怎么就知道是哪种喜欢?”
那一巴掌似乎将郁恪打冷静了下来,他说话条理都清晰了很多:“我清楚得很。今晚我虽鲁莽,但绝不是无理取闹。今晚之前,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塞人过来就算了,现在知道了,以后就不可以那样做的,哥哥。”
郁恪紧盯着他,眸色暗沉,侵略气息浓厚,像是在不动声色锁定自己的领地。
楚棠丝毫不为所动,指着门口,气极道:“滚。”
“学生惹老师生气了,这就给老师请罪。”郁恪收回目光,抛下这一句话,就大步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不知是冷的还是刚才余热未散,楚棠背脊沁出薄薄的汗来,黏黏的,不舒服。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哗啦啦砸下来。
转身的瞬间,郁恪凶狠的眼神就支撑不住了,没有楚棠看着,他强自伪装出来的冷静顿时溃不成军。
听到楚棠那么冷淡的拒绝,他早就心痛到无法呼吸,恨不得哭着求着问楚棠为什么不喜欢他,然后像小时候那样,哭一哭闹一闹就能获得楚棠的心软。
可这次不一样,楚棠不会那么容易心软的。
想到这儿,他嘴里都开始泛滥出苦涩。
他清楚极了。
楚棠以往对他的好,全都建立在亲情上。他妄图跨越雷池,就是在破坏楚棠对他的特殊。但那又怎么样呢,他这么喜欢楚棠,他根本不满足于那一点儿亲情,除了横冲直撞之外,他能怎么办?
今晚楚棠能塞人给他,明天他就有可能去找别人成亲。郁恪想到就气急攻心,怒火能烧了方圆百里。
等到楚棠成了亲,在楚棠面前,难道他还要装作一副君臣有礼的样子吗?
斜风雨丝从走廊外打了进来,郁恪面无表情,衣服被吹得翻飞。
“皇上万福。”长杨宫的宫侍看到他,齐齐屈膝行礼。
郁恪身后也跟着宫侍,似乎知道主子心情不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祸上身。
郁恪道:“都出去。”
“是。”
郁恪走出了长廊。
没有了遮挡,霎时,瓢泼雨水毫不留情地淋湿了他。郁恪走到楚棠的寝殿门口,一掀下袍,在布满鹅卵石的空地上跪了下来。
他挺直了腰杆,后背绷得直直的,跪得如同一座笔直的山。
大雨倾盆,偶尔几道电闪雷鸣,雨幕像纱烟一样将天地拢了起来。
寂静无人的长杨宫,只有他一个人在雨下,孤零零的,却又万分坚定。
好啊,楚棠不是喜欢可怜的吗,他现在就可怜给他看。
他最会活学活用了。
郁恪抿着唇,脸庞年轻而英俊,线条冷毅,眼神阴冷。
其实他不该今晚就来摊牌的,毫无准备,和三年前莽撞的他没有丝毫变化,半点儿长进都没有——他现在是楚棠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气恼楚棠塞人给他?
楚棠多好啊,忠心耿耿,从不逾矩,还善解人意,送了人来伺候他,多体贴的一个臣子和老师,还操心他的生活。
郁恪捏了下拳头,恨得牙痒痒。
他才不管,他就是要强词夺理。谁叫楚棠要气他呢,谁叫楚棠被他骗了呢,谁叫楚棠那么信任这个弟弟和学生。
雨夜里,乌云沉沉,狂风大作,吹得树枝沙沙作响,雨滴落下,溅起水花。
……郁恪眼里忽然就落下泪来,混在雨水里,转瞬就不见了。
他是对不起楚棠。楚棠那么信任他,那么爱护他,小时候将他带在身边护着,长大了也惯着他纵着他,都怪他让楚棠失望了。
是他痴心妄想,是他狼子野心,全都是他的错。楚棠做错了什么,要黏上他这么个人?他竟然还敢来怪楚棠?
钝痛感如潮水涌来,郁恪心如刀割,快要呼吸不了了。
所幸人都出去了,没人能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屋檐外,年轻的帝王笔直跪着,睫毛挂着雨珠,头发衣服全湿了。
许忆隐在黑暗里,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眼里若有若无有着些悲悯,不知是在可怜郁恪,还是在可怜自己可以预知的以后。
大概和这个帝王一样,只能在雨夜里求他不要生气吧。
殿内,楚棠眼眸已经冷淡了下来,脸颊还有一丝气愤的红。
正喝着水,余光瞥到了窗外那抹黑色的人影,楚棠手一顿,抬手扔了茶杯。
杯子“当啷”一声打掉了窗撑,一齐掉在外面,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中,木窗落了下来,关闭上,看不到外面的人了。
楚棠用手背捂了下眼睛,手心处还有微余的刺痛。
第52章 雨中罚跪
沉沉黑夜, 狂风肆虐,雨打枝叶, 掉落满地碎片。
郁恪浑身湿透,跪在雨中, 像一座沉默无言的雕像。
此时此刻, 无人敢进长杨宫半步。
雨很大, 郁恪脸上湿痕重重, 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接连砸下的雨珠打得他睁不开眼,他却依然抿着唇, 紧紧盯着寝殿紧闭的门。
不过半个时辰, 殿里的灯熄灭了。
郁恪有些委屈地垂下眸,但很快就又振作起来, 抬眼看向那扇门, 眼神坚定, 腰背挺拔, 跪得更直了。
他眼里一直隐隐有光亮, 楚棠的寝殿里黑暗一片。
许忆刚才又搬了暖炉进来,银丝炭在黑暗中安静地灼红着,熏得室内暖融融的, 与外面的风雨隔绝。
柔软宽大的床榻上,楚棠躺着, 苏绣织锦薄被盖在身上, 衬得肌肤越发白皙, 如同夜里的素光。
听着他呼吸平静,系统小声道:“宿主?你睡了吗?”
楚棠没说话,闭着眼睛,薄薄的眼皮似蝴蝶的羽翼,轻到透明。
过了很久,就在系统以为他睡了的时候,楚棠轻轻“嗯”了一声。
系统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
楚棠将被子拉上了一点儿,回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