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哥闻陵从来不曾像他这样带着赢礼出去玩,也从来不知道赢礼在脱去对外人彬彬有礼的伪装后,内里是一个有点懒、喜欢玩、却更喜欢吃的孩子。
赢礼自幼被长辈寄托厚望,二十出头就被家族委以重任,肩上扛着父辈的基业,时时刻刻都不敢随意放松。
能这样无忧无虑做回一个孩子的时候……几乎只在邙明面前。而自己,是唯一一个真正发掘了他这一个神秘特性的人。
邙明为这个认知,感到私密的窃喜和得意。
壶川市已是入秋,气温比仲夏时大幅下降,夜晚的冷风格外的叫人寒冷,可或许是因为刚刚在电梯中,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便已产生热度,所以在赢礼走出室外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明显感觉出冷意。
邙明顺势拉起赢礼的手,脸上没有任何不自然的表情,仿佛自己在做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带着他一起快步奔向停车位:“我们赶快上车,外面这么冷,别吹了凉风。”
赢礼的手只是在被抓住时,只是象征性地向后撤了一下,却被邙明抓得更紧。他并没有用力挣扎,很快便镇定自若的反客为主:“车你开,还是我开?”
邙明径直坐上了主驾驶的位置,“当然是我开,辛苦了一整天,怎么能让你继续受累?路上要有一会,你就在我身边睡会儿。”
而他自己早上开到赢氏上班的车,就停在赢礼车位的正对面,但此时他却仿佛完全忘了自己的车,直接发动引擎,挂挡走人。
邙明选择性失明,赢礼却没有眼瞎,那么大一辆车停在面前,他不至于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嘴巴闭得很严,在副驾驶系好了安全带。
车子平平稳稳地驶进大道,因为早已过了晚高峰时间,以往拥堵的街道上,这个时候并没有那么多的车辆,邙明轻车驾熟地开着赢礼的车,一路向远离市中心的方向驶去。
风在车外吹过,在如水的月光下,除了车中静静播放的抒情歌外,一时只能听到车轮与柏油马路摩擦的声音,安静地让人起了些睡意。
赢礼加班到现在的身体已经感受到了累了,但他却睡不着,他望着窗外飞速移动的风景,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在他左手边开车的邙明,视线若有若无的划过他的身上。赢礼骤然回头,居然真的抓了个正着。
邙明对他笑笑,又转过头专心开车。
赢礼觉得好像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高速上开了大约半小时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这家居酒屋在郊外的一处背山靠湖的地段,风景独好,是一处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好去处。
小径上亮着星星点点的石龛地灯,老板早就在等待今日的贵客,赢礼刚进去,掐着点烤好的鱼和秘制寿喜肥牛,就热气腾腾地端上了桌。
两人饿着肚子进去,出来的时候,已经吃得很饱了。
他们顺着湖边溜达消食,赢礼刚刚喝了一点冲兑了热水的梅子酒,是以身体并不觉得冷。邙明不动声色的走在有风的湖边,替他用身体挡住湖上的冷风。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邙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触手生温的环玉,侧过身交给了赢礼。
赢礼看着这极好的玉面上刻着一个“赢”字,不由得好奇道:“这是什么?”
“是一块可以抵挡灾厄的玉。”邙明神色轻松,他将一缕神魂附着其上,去丝毫没提及这亲手打造的玉举世无双的珍贵。
在接过这块玉的一瞬间,赢礼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暖了起来,仿佛被一种未知的力量贴身保护着,即使是走在夜湖边,也不再感受到冷意。
他心知这不是一般的东西,道了谢也不客气,直接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邙明看着他仔细收好,侧过头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往日里都要开心。两人又在湖边走了一会,或许是因为太过放松,赢礼都比往常散漫了一些,“你也喝了酒,咱们差不多该回去了,这么远的地方,我看看能不能叫个代驾……”
“叫什么代驾?”邙明不动声色,将来之前的万全准备一一派上用场,“这地方背山伴水,风水走势很好,咱们就在这里包个房间休息一晚,会非常解乏的。”
他端详着赢礼的表情,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立刻抢道:“你的车里有用来紧急出差的衣服和日用品,明早我开车带你回去,保准不会错过早上九点的会议。”
话已至此,赢礼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什么反对的理由了,酒足饭饱后,连续忙碌几天的疲劳涌了上来,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便点头同意。
环绕这处优美的山湖,这附近确实有几家精美的民宿,其中有一家因为走的是小而精的路线,在小圈子里很出名,房源有限所以一向采取预约制。
而这里邙明早就安排好了,他与赢礼走进去,老板就眼神一亮收到了信号,“就剩一间房了,给你们十分钟决定住不住,我也要回家困觉了。”
于是十分钟后,邙明已经拿着钥匙,打开了这个只有一张双人床的房间。
房间的装置处处看得出格调品味,很是对得起它的价位,但此时两人都已经无心欣赏。被热风一吹,赢礼的困意彻底被激了出来,他为手头的这些项目连续忙了几天睡眠不足,现在除了睡觉,没有其他的心思。
邙明看赢礼困得已经眼皮打架,直接放他去冲洗,过了一会,洗漱完毕后的赢礼打着哈欠走了回来,他穿这一套柔软的纯棉睡衣,脖子上挂着那一块摇摇晃晃的玉,也没管房间里几张床,逮到一张床就钻了进去。
等到邙明洗好后出来,赢礼已经占据床的一边,将被子堆成仓鼠窝,将自己裹在里面沉沉睡去。
他睡着的样子与往日的干练不同,变得十分可爱,邙明看了一会,忍耐不住胸中激荡的情感,轻声唤道:“小礼?”
赢礼于半睡半醒间窝在被窝里,周身都暖洋洋的十分舒服,身体和心神在极为放松的情况下,其实是听到了邙明的呼唤的。
但他太舒服了,这背山靠水的地方真的有特殊的地气,让疲惫的身体争分夺秒的汲取着气息恢复,此时他连动一动手指都慵懒,便没有出声应答。
身边的被窝发出簌簌响动,是邙明从床的另一边爬了上来。他将身体支在赢礼的身边,气息逐渐靠近。
赢礼闭着眼睛,看不见邙明的动作,只感受到他火热的气息吞吐在自己的耳边,他声音很低:“在公司电梯里,你问我那句话的时候……”
邙明声音那么的轻,轻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让赢礼听见,“你问我……约什么。”
没想到邙明居然会提起这个话题,赢礼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我当时和你说,约饭。但那不是我那一刻的真心话,我不仅想和你约饭,还想和你约会,甚至约……”
或许是面前这人的睡颜毫无防备,邙明实在心动得不愿意再忍耐,他轻轻低头。
那气息愈发灼热,几乎是喷到了脸上,赢礼那一丝惺忪的睡意终于飞了。
他清醒了,所以唇上短暂接触的触感,清晰得让他心里发麻,半身发热。
这一段时间的真真假假已经昭然若揭,他没想到自己近日来隐隐约约的猜测,居然真的……不是自作多情。
曾经以为相熟的弟弟与小哥哥的安全区,原来他们两人中,不止一个人走了出去。
是什么时候,这段关系开始升温变质的呢?
赢礼有一瞬间的心慌,既然不知道怎么办,他就继续鸵鸟装睡。但邙明做出这个举动后,就老实了不少,片刻后,被子发出细微的声音,邙明已经回到了他旁边的位置,并在看不见的地方神色发愣地碰了碰自己的唇,那里似乎依然保留着温度。
但温度慢慢褪去,无论他怎样努力留住,都如指尖沙一般消散无形。
震惊和混乱也只是一瞬,欢喜的花于黑暗一角无法隐藏地盛开。他想,如果邙明真的有这层意思……他愿意试试。
只是现在,不行。
紧贴着皮肤的玉都被升高的体温熨烫,这份心意给了他无穷的勇气。赢礼想,在自己明晚去川蜀前,必须要和闻陵谈一谈了。
在同性婚姻合法、可以提取细胞孕育后代的时代,他们两家两个男孩子的联烟就不显得奇怪了,算得上是商业联姻强强联手,可若认真论起来,他并不一定非要和邙明他哥在一起,也可以做到相同的效果。
在邙明来到他身边前,他不知道近似于亲情的友人陪伴,和让他每天能轻轻松松放下一切伪装的快乐简单,到底有怎样天翻地覆的区别。
如今他知道了,他便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与邙明尝试开始的决定充满着风险,但他却有预感,如果不这样试一试,按部就班的走着长辈们安排好的人生,以后一定会后悔今日的错过。
但他需要将自己这边的关系处理清楚,才能有这个资格,迈入下一段全新的关系。
未来日子还长,他知道自己不该着急,但实际上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着急过。明晚他就要飞川蜀了,他甚至想现在启程,连夜回到城里,就立刻去找闻陵,和他把事情说开。
邙明关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身边的人从被子的另一端小心的钻了进去,他们已经挨得这么近了,近得鼻端都闻得到邙明身上的气味。
他身上的气息像最好的催眠曲,让自己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
在重新入睡前,他想的最后一件事,是若能这样一直继续下去,他的每一天都不再会单调无聊,而是充满了期待的色彩。
意识重新陷入黑暗。
“你找到了吗?”
心心念念的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找到了!真的是邙明的意识,我这就把他与那个东西剥离,然后拽他出来!”
身边另一个声音说道,“一起开馆,你拉人,我关盖……一二三,走起!”
密封的棺材被重新打开,黑暗被光明驱散,湖底又一次发生了剧烈的震动。
这是邙明主动镇棺的第三个月,贝凡终于将棺材狠狠地抽开,将里面沉睡的人,从混沌中剥离出来。
那团黑色的影子没能一起潜逃,外面的两个人联手趁它最虚弱时给予全力一击,将它压制回棺材内,然后迅速盖上了棺材盖,重新封印入阵。
棺外人使用的竟是正统的玄门术法,正好阴阳相克,威力可观。这次震动刚刚开始就结束了,所以一切骚-乱很快停歇。此举极为冒险,风险极大,但到底是运气好,一切都按照最好的预期发展。
邙明轻轻蠕动着唇,似乎在唤着谁的名字。
抱着他坐在地上的大尾巴鱼,高高兴兴地把耳朵凑到了他嘴巴,“我来听听你在叫谁,叫我哪个名字都行,但要是叫别人,我现在就把你塞回棺材里去。”
于是邙明嘴边微微牵起弧度,低声唤道:“宝贝儿。”
勉力睁开眼,果然看到了眼前牵动他心魂的贝凡,露出的笑容足以照亮整个阴暗的湖底,温暖好看得令人心醉。
邙明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舌根依然僵硬的问:“你……都想起来了?”
“还没有,不过既然你没完全失去神志、变成厉鬼,那就好办了。”贝凡快活的摇了摇尾巴,向后指了指,“那个人说,办法简单,问题不大。”
刚刚苏醒的身体依然不听使唤,邙明想控制自己的四肢,尝试直起身体向身后看,但他还没来的及动,就被贝凡低下头伸出爪爪一把抱住,按在了他冰冰凉凉的尾巴上。
那条漂亮的尾巴旋即变成双腿,他们以跪坐的姿势彼此依偎。
“重要的是你出来了,我们就有以后了。”贝凡收敛笑容,神色终于露出了几分落寞和无助。
他们的上空,是在湖水中游动的鱼群,光斑斑点点落在水里,再映到他们的身上,身边附近漂浮的微光,诉说着尘埃落定后最温柔的故事。
“别再扔下我了,我们不要再分开啦……好不好?”
第73章
帮助他们出棺的人, 就是贝凡从天上掉下来时, 好巧不巧砸坏的那座悬棺塔里面关着的主人。
这位悬棺里的大-佬因修行深厚,即使入阵多年也没有完全丧失意识, 这一次阴差阳错被放了出来,高兴之余, 就顺手便帮贝凡捞了个人。
这人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少年了, 从外表看起来还挺年轻, 浑身气度非凡,宛如从另一个时代走出的人,但他确实也是, “我曾见过古滇族人, 在使用你这种死生置换的禁术后的样子, 而你这样子在变成鬼前临门一脚停住的, 倒还真是稀奇。”
确实很稀奇,邙明已经想起当年的记忆, 当年得知贝凡在川蜀遇害后, 他即刻施术,但在刚刚开始就被他师父察觉强行封印。
没人知道这种禁术还能暂停,但真正停下后也产生了后遗症,贝凡成了忘却前尘的鬼,邙明也因此忘记了自己与贝凡生前的往事。
但两人之间冥冥之中有一条缘线牵着,不仅没有江湖相忘,还在数年后极为幸运的重新走到了一起,反而阴差阳错的将他自己与贝凡都保全了。
“湖底的悬棺阵这近千年来, 通常都是修行者主动生殉,死殉都行不通。也是这些年才开始有人暗中破坏的,你这位相好死后魂灵不散,才被关进来,试图内部从破坏整个大阵。但闹了这一大圈,如今湖底锁煞阵倒是阴差阳错的勉强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