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这是著者故意写就还是无意间弄混的, 但让邙明感到在意的不只是文字内容, 更多的是这些文字熟悉的笔锋。
这四个古滇国的汉字由毛笔一挥写成,纸面保存状态相当不错, 看得出这本书年代还很新,只是似乎是被收藏者时时翻开的缘故,边角已经折页。
墨水写就的文字是古老神秘的古滇文字,这种古老而失传的文字, 在二十一世纪里会写的人不多,会看的人更少。
贝凡看了看邙明的脸色,敏锐的感觉到他的心情有异, 眼睛转了一圈观察过围在他们周围的人,十分机警的将自己的疑问全部都吞回了肚子里。
这里面外人太多, 有些话不能给别人说, 要关起门来自己解决, 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这个外门弟子藏在怀里的半卷书, 压在了一块黝黑的方印下, 旁边有同门认了出来:“这是他压箱底的本命法器!我曾经见到这位师兄拿出来过,说是他家里祖传辟邪驱鬼的大将军印,戴在身上寻常鬼物都不敢近身的。只是上次见的时候,这将军印还是金光闪亮的,现在却已经变成这种模样了。”
贝凡对于灵力感知远比一般人类精准得多,他一听这大将军印是个法宝,立刻鼻子凑过去嗅了嗅,却很快嫌弃的移开了:“不香,这里面以前的灵力,都被抽干了。”
“抽干是因为消耗殆尽了,这将军印确实是个好东西,对他们动手的人没与这大将军印硬抗,因此就忽略了将军印下面压着的半卷书。”
邙明解释道:“但是顾此失彼,他保了这半卷书,魂魄就趁机被抽了出来……不过这印的震慑效果,多少算是救了他们半条命,动手袭击他们的人至少给他们两个留了个躯壳,要不一并带走做僵尸鬼卒,否则再救回来的时候,人也死透了。”
贝凡的目光移向被这个弟子死死护住的半卷书,显然这两个弟子在殊死抵抗时,认为这卷书是比他们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
而墓室中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邙明一直在门内悬赏收购这种古文字的文献,这半卷书的意义,大概在场的人,没有人比邙明更了解。
墓室中所有人都看向邙明和在他身边低头看画的贝凡,已经有人忍不住询问道:“太师叔,您是不是懂得古滇文字?那您能认出来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吗?”
在同门的注视下,邙明不动声色道:“是一些术法,但是很古老了,里面有些文字就连我都没有办法十拿九稳的确定,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这个弟子护在怀里的这半卷书,到底有什么作用,但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确定里面的文字拥有怎样的作用。”
众人没有起疑,邙明似模似样的将整本书收好,又扶着贝凡站了起来,贝凡的爪子抓在邙明身上,像人类一样说话走路还真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他一路猫着腰来到这阴气森森的墓地里,走的小脾气都要出来了。
他十分怀念自己当年装作没有腿的时候,邙明不是推着他,就是抱着他,从来不让他吃这种苦头。现在美其名曰要锻炼他走路,就开始让鱼吃苦。
是他不可爱了吗?最近的生活待遇,好像都在直线下降。贝凡想到自己还巴巴的帮邙明保守秘密,顿时不高兴了,直接绕到邙明身后,吧唧一下自己蹦上去趴着:“邙明,我不想走了,背背我叭。”
鱼类都跳到自己身上来了,邙明还能说不么?又不能把黏在身上的鱼给撕下来,于是他从善如流的背起来这个宝贝,在一众分部弟子瞠目结舌的围观下,背着鱼在墓地里继续搜集线索。
邙明在狭小的墓地里铺开灵识,很快整个地下坟墓的构造和气息波动就在他的感知范围内开始呈现,贝凡感受到他的灵力变化,虽然不知道邙明在看什么,但他饶有兴致的尝试加入邙明的视觉。
您的宝贝儿申请开通共享权限,邙明没什么犹豫就让他进来了,但他还是稍稍惊讶了一下贝凡的进度。
就像雪英之前所感叹的那样,贝凡这学什么会什么的资质,几乎都要和当年的自己媲美了,几乎就是自己完全的一个翻版,邙明天生灵体,修习术法从来进境神速,而对于灵力的感知更是异于常人。
而这只鱼类也有相同的天赋,在他的理解里,就是这个东西香不香,香的话,即使是青铜鼎也能抱起来啃的。
此时贝凡徜徉在邙明用自身灵气绘出的画面,就像X光下展示同一件东西,也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形态。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几墙之外主墓室,单刀直入的指出了问题:“里面装着好东西的箱子被翻过诶,包括那个棺材里的尸体,也不见了呀。”
这话一出,这里面的几个同门立刻紧张起来,他们在墓中待了这许久,也没遇到过什么起尸,本来还以为这就是比较安全的意思了,但现在听贝凡这样一说,且邙明也没有不赞同的神色,他们顿时一个个开始戒备起来。
“宝贝儿都看到了,那就顺便找找主墓里的尸体,现在在哪里?”邙明显然看到的更远,他甚至有耐心地教导贝凡该如何将自己的灵力扩充就道更远的地方。
贝凡一点就通,随着推出去的视野,他在距离整个墓室三公里外的地面之上,终于找到了墓室的主人。但更远的画面,就看不到了。
贝凡保持了激动时会情不自禁敲桌子的习惯,顺手在邙明头上敲了一拳:“看到了,走,去抓他!”
墓里的弟子看不到画面,只听对话都要被吓死了,时刻防备着自己身边会突然蹦出了一具长毛的尸体。但随后邙明几句话,就叫他们放下了疑心:“墓里很安全,如今已经没有大凶之物,而且……你们进来之后没有发现怪异之处吗?这么久的大墓里,这里面却没有阴煞之气。”
显然这个问题也让同门弟子感到不解困惑,“按理来说不该这样啊……宋代的大墓,就算里面没什么凶煞饿鬼,也不该这么清净啊,干净的仿佛这里面的阴煞之气做过一场大扫除,我们在您来之前已经找了几圈,这半卷书是唯一的线索,我们依然对袭击两位同门的凶手毫无头绪,这大墓简直是太干净了,一点线索都不留。”
邙明却显得已经有了想法:“不留一丝破绽,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了,这墓里阴煞之气仿佛被吸尘器吸过一样,那么线索就是‘吸尘器’本身了。”
弟子们恍然不解,邙明也没有解释,只是简单指挥道:“你们将这两个弟子从这里运出去,在门内设立阵法,维护他们身体的生机,我和贝凡去找他们的生魂。”
邙明没有等待他们,背着贝凡率先走出了墓室。邙明个子不矮,在狭小的地道里向上爬出去就不易,背着一个人占着两只手,于是暂时把贝凡从身上摘了下来。
刚才从地上向下来的时候,鱼类是坐滑梯似的滑下来的,但鱼类不愿意做爬行这个十分没有逼格的动作,于是邙明把玉笔变成了一条软绳,将贝凡的小细腰和自己捆绑携带,贝凡只负责摊平手脚,就像一张鱼饼一样被邙明给运了出去。
回到地面之上,贝凡被邙明放了下来,他们身上因为施展过咒术所以没有沾上泥土,但贝凡的头发还是乱了,邙明给他捋了捋头发。
贝凡刚才一直在墓地里忍着没说话,此时才问:“邙明,那个人怀里死死护着的半卷书,上面的字我看着觉得好眼熟哦,是不是和你卧室里墙上挂着那幅小字,是同一个人写的?”
邙明书房的墙壁上挂了一幅玻璃框,就像博物馆里面被玻璃罩保护的文物一样,仔细小心的保存这里面的东西,只不过这玻璃框里装的不是什么名画,也不是什么书法大家的真迹,反而是一张看起来很寻常的小纸条,上面一行小字是用圆珠笔写的,一切都非常近现代。
既然这张字条没有收藏价值,想必就是因为邙明特别珍视的原因,才将它这样仔细的保护起来。贝凡看见过,小纸条上就一行字,字体娟丽秀气:“好好学习,不要玩鬼。”
贝凡曾经问过邙明这是什么意思,他那个时候只是笑着将话题转开,但今天这个场面,他显然不能再用相同的办法来敷衍了。
黏在自己身上的鱼并不傻,邙明事到如今,直接对他交了底:“那是我妈妈的字,这是她离开前留给我的字条。”
“啊?”贝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妈妈……她去哪儿了?”
“没人知道,但我们这些年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她,我后来入了师门,学了玄术,也试图去寻找过她的下落,但是我找不到她,甚至不知道她如今是生是死。”邙明摇着头,神色淡淡的,“我到现在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她的下落,当年我便见过她写过古滇国文字,她一直会这种古文字。”
邙明想到了什么,拿起了手机给自己的导师发了条微信,然后继续抱着贝凡赶路。
发信息的时候他没避开贝凡,贝凡把脸凑过去看到了他发出的信息,“你在问……川蜀这一边,有哪些你老师认识的学者研究这种文字?为什么?”
“自从我进入了古滇文字的学术圈,便知道别说能看懂这种古字,就是对这种文字稍微有些研究的人,都像大熊猫一样稀少。”邙明顺便嘲讽了一句,“原来拿着这本书的那个人,怕是需要不低的造诣,才能把这么难的字看懂……就算她一直在收集着古滇的文献,如果她有一点看不懂、或者不确定这些文字的意思,她就一定需要一个翻译。”
贝凡转头看着邙明:“咦,你已经知道是谁干的啦?”
“差不多猜到了,快二十年前打过第一次交道,那次她想抓我,是为了把我练成鬼将。”邙明简短的回答,“在归镜湖底,打过第二次交道,她做成了血泥娃娃。川蜀这边一直在密切关注她的下落,这么久的时间却一直没有动静,可见这十几年来,她行事一直非常谨慎低调。这次在墓地她定然是锁定了什么关键的东西,所以她才会出手现身。”
贝凡惊讶道:“哇哦……居然这么有故事,不过……她为什么会有你妈妈的东西?”
邙明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是想一会,才打到:“我妈妈当年,曾经亲手将一些过于古老、几近破损的古代文献抄录誊写,这大概就是当年她抄写过的一本,但是当年她亲手抄录的书现在大多下落不明,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找到了她的半卷手抄本。”
而且这本卷上的秘术图案,甚至还出现在了邙明照片中的玉佩上,而那些照片,大多是由三年前的他亲手拍摄。
可是他想不起来了,邙明知道自己丢掉的记忆里,有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从没感觉如此的迫切,有些答案就藏在他自己的记忆锁匣里,而偏偏又是自己弄丢了钥匙。
现在眼前的这本卷书,在他的怀里切切实实的提醒着他发生的问题——这里只有半卷,那剩下的半卷,如今在哪里?
“我当年年纪小,她没教给我这种古字,但这些事我却一直有印象。所以我这些年一直自学着这种古汉字,甚至一直收购古滇国的古籍,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有朝一日,通过这些文字推测出她的下落。”邙明感受到那半本母亲在多年前亲手抄录的书籍,几乎能感觉到传递的温度,“成功的希望渺茫,但今天,就是我怀里这半本书,却是我些年离她最近的一次……我必须要找到剩余半本的下落。”
贝凡大力点头,表示支持,“好!”
邙明再次铺开灵力,确定了古墓中诈尸那位的在地面上的具体方向,便一路赶去。
开着远程探视,贝凡也看到了那具尸体,顿时好奇问道:“他在干啥?他在拖车吗?平板车上有好多他自己墓里的陪葬品……哇,他也像我一样想开了,发现还是人类世界更加丰富多彩吗?唔……他可真聪明,我当时把那些陪葬品都给吃了,也没想到带几个出去卖,这样卖一个,是不值挺多钱的?”
邙明扫了一眼尸体运的东西,确实价值不菲,于是点头道:“值钱,看到的那几样都能值个几百万,这一车能明不少钱。”
这可给贝凡羡慕坏了,脸上写满了后悔:“哇,这能买多少炸鸡啊?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若是那几个出来,我都用不找你,就能天天给自己买吃的了。”
“……这就有点过河拆桥了宝贝儿,做鱼还是要有良心,没有我的话,你能从那归镜湖里出得来吗?”
这个发问很有水平,贝凡想了想,还是要承认邙明说的是对的,“归镜湖”这个久违的名字出现,让贝凡想起了以前归镜湖中生活的经历。
邙明把他抱起来,那尸体走的方向没有路,崎岖山间灌木丛生,开车反而不好追,于是他们就步行去解决这个灵异事件。趴在邙明背上的贝凡,闷闷不乐道:“我不想回到归镜湖里,那真的是一个好无聊的地方,湖底什么光都没有,只有一百具棺材的鬼,还有八具悬棺,我就是从里面爬出来的。邙明,我永远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去,我要留在人间吃好吃的东西。”
感受到贝凡凉凉的发丝在自己脸上拂过,邙明几乎可以想象此时贝凡落寞的神情,于是声音变得很温柔,“不会把你关回去的,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让这种事情再一次发生了……无论咱们是什么关系,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贝凡感到了安心,又开始撒娇:“那你给我弄点吃的呗,爬上爬下的折腾怪累的,我好久都没吃炸鸡了,给我买点呗。”
“荒郊野外有什么能吃的?去把前面的那个诈尸的搞定,咱们就收工回市里,再给你弄吃的。”真正的爬上爬下的邙明,背着一条鱼负重走得飞快, “那宋代大墓里的主人睡得好好的,并不想醒过来当苦工,我们过去送送它,让它回来重新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