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悟修被酸的呲牙咧嘴,因是云华亲手喂的,还不好意思发作,闷闷地含着,打算找点水来,和水直接吞了,刚要转身,却被云华拉住了。
他回头一看,见云华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对他招手,示意他弯腰,便依言俯下身,冷不防被云华一把拉倒在腿上,随即两片柔软的唇覆上来,一条灵活的舌头挑走了他口中剩余的山楂糕。
田悟修脑子嗡的一声,方才的一切实在太快,像是真的,又像是做梦,正迷迷糊糊发着呆,却听云华在他耳边柔声道:“修修,那些再好吃,也不如你做的。”
他猛地一激灵,跳起身来,捂着自己的嘴,吃吃道:“云、云、云、云华!你是不是又偷看甚么书了!”
云华睁着一双大概是这世上最纯净的眼睛看着他:“不是书,是画,而且我也没有偷看,明明是光明正大看的。”
他特别特别认真地问:“你师父说这样做你肯定欢喜,那么,你是欢喜呢?还是不欢喜?”
田悟修简直要被自己师父气死,但看着云华亮晶晶的眼睛,又不能不回答,只好硬着头皮如实答道:“云华和我如此亲近,我自然欢喜,只是……”
他后头的话还没说完,云华已喜笑颜开,开开心心道:“果然很欢喜么,我也要。”说着重新将田悟修拉近,抬起头将嘴唇凑了上来。
田悟修别无选择,只好轻轻吻了下去。
云华的嘴唇是如此柔软,他的气息是如此甜蜜,两唇甫贴,田悟修便再也无法克制,自动自发地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良久,二人终于分开,面色均酡红如醉,田悟修小心地抚摸了一下云华被亲红了的嘴唇,叹息道:“云华,云华……”
云华顽皮地一口含住他的手指,抬眼望着他笑,田悟修被这炫目的笑容蛊惑得几乎失去神智,猛地将云华重重压在椅子上,雨点般吻着他的头发,耳朵,脸颊,眼睛,鼻子,下巴,最后定在口唇之上,深深吸气吐气了好几次,才低声呻吟道:“云华,别这样,我怕我会克制不住自己。”
云华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轻亲了亲他的鼻尖,问道:“你这样子,我好欢喜,为甚么要克制?”
田悟修用最大的毅力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替云华整理整理被他揉乱的衣服,柔声道:“乖,等我,等我和你一样厉害时,我们这样子,才不会害了你。”
云华垂下眼帘,慢慢点了点头,低声答道:“好,我等你。”
青柏山四季如春无分寒暑,加上修道者修炼要紧,许多凡世间的节日往往省了,但每到过年,还是会热闹一下,尤其田悟修这种刚入山没多少年的凡人,更是各种贪恋红尘滋味,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热闹一下,绝不会轻轻放过。只可惜往年也不过是做好些菜,和玄真子师徒两个大吃大嚼胡吃海塞几天了事。
今年多了个云华,少了个玄真子,田悟修的热情却更高涨了。从进了冬月,他就张罗着开始准备,看他一趟趟瓶子罐子箱子盒子篮子地往回搬东西,云华极感兴趣,一样样问,田悟修便一样样耐心解释,一路看到最后,云华似乎不经意问了个田悟修没想到的问题:“没有糖瓜么?”
田悟修笑道:“想吃糖瓜还不简单,只是现在还没得卖,等进了腊月,我去买些回来。”
云华嗯了一声,又道:“可我想吃你做的。”
田悟修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下,道:“好,不过自己做糖得好几天才行,你别急,我空下来就做给你吃。”
“还要丝窝糖。”云华得寸进尺。
田悟修点头:“好,做丝窝糖。”
云华垂下眼帘,似乎犹豫了很久,才道:“修修,我是冬月二十二的生辰,我想那天吃你做的丝窝糖。”
田悟修惊讶:“你的生辰?”
“嗯。”云华认真道,“听说生辰都有礼物,我想要丝窝糖,好不好?”
田悟修抬起云华的手轻轻一吻,道:“好,不过你的生辰不能只送糖果,我要好好准备一下。”
云华笑得眉眼弯弯,却又问田悟修:“修修,你是几时的生辰?”
田悟修摸摸脑袋:“不晓得啊,我是师父捡到的,当时可能有两三岁大?记得一些事了,但却不记得自己生辰。进了道观也没人提生辰这个事情,这些年便一直没过。”
“那,便和我算一日的生辰好不好?”云华道,“我们在一天过。”
田悟修既惊讶又觉得很欢喜:“好啊,这个主意好。那你打算送我甚么生辰礼物?”
云华凝望着他,目光中千丝万缕不晓得写满了多少眷恋:“我第一次送人礼物,无论送你甚么,你都得收下。”
“那是自然。”田悟修笑道,“是云华送我的第一件生辰礼物,哪怕是一根烧火棍呢,我也一样欢喜。”
多了这档子事,田悟修便更忙了,时常外出,云华双腿不方便,留他一个人在洞府,田悟修实在他不大放心,每次都匆匆出门,匆匆回来。云华安慰他道:“你别担心,只管安心去,一次把所有事情办完,我叫邗江来照顾我几天,刚好也有些东西要他带来。”
“邗江?那个送你来的人吗?”
云华点头:“他伺候我多年,很是能干,你只管放心。”
田悟修犹豫片刻,道:“等他来,我看看再说。”他摘下背上的褡裢,笑道,“我刚回来,又不急着出门,先别说这个。你看我带回来甚么?”
他张开褡裢口袋给云华看,里头有小半只羊,还有一袋指肚大小的口蘑,两块豆腐,一些青菜萝卜。
“今晚吃羊肉锅子,这个你还没吃过,保准好吃。”
云华笑眯眯道:“好!”
羊肉切块,和羊杂一起,加黄酒、姜片,冷水进锅煮开,撇去浮沫,加切成大块的白萝卜,八角桂皮香叶甚么的香料用纱布扎起来丢进去一起煮,煮大约半个时辰,捞出羊肉,汤放在一边备用。
再起油锅,下葱姜蒜爆香,放入羊肉羊杂翻炒至表皮微微焦黄,加方才的肉汤,烧开,撇第二次浮沫,大火煮一两个时辰到汤色乳白,捞出羊肉、羊杂,撕小块单放。
煮好的羊汤味道极香,云华眼巴巴看着,田悟修便先给他满满舀了一大碗,加盐、胡椒末、芫荽末,云华喝得心花怒放,袖子贴在碗边,沾上一点油他都没发现。
田悟修看着好笑,帮他挽好袖子,道:“记得下回吃东西要把袖子挽起来,你爱穿白衣服,沾上油太显眼。”
云华一怔,放下碗举起手,看着自己袖子上果然沾染了些许污渍,表情微变。
田悟修安慰道:“没事,这点油能洗掉,我帮你洗,保证搓的干干净净。”
服垢。
云华眼帘低垂,放下手淡然道:“算了,一件衣服,换掉就好。”
他又端起碗,继续喝汤。
小炭炉上架起陶盆,在乳白飘香的羊肉汤里放入羊肉羊杂豆腐萝卜青菜等等,加适量的盐煮开,先吃羊肉羊杂,等青菜豆腐入了味,再煮一大把细粉丝,连肉带汤带菜吃一大碗,简直可以香掉舌头。
两个人都是饭量不见底的,说说笑笑边吃边聊,把一大锅羊肉汤吃的干干净净,还喝了一小坛酒,不过云华没喝几口,多数酒都进了田悟修肚子。
他喝的脸发红,躺在云华腿上赖着不起来,要云华喂他吃肉,顺势亲了一口手指,却忽然一怔,笑出声来。
云华弹了弹田悟修的额头,佯怒道:“笑什么?”
田悟修揪过云华的袖子使劲嗅了几下,忍不住哈哈大笑:“云华素日身上好香,今日竟染了一身羊肉味,闻起来好想吃啊!”
云华一呆,恼羞成怒:“我要洗澡,快去给我烧水!”
田悟修跳起来,摇摇晃晃作了个揖:“遵命!”
他走出去之前却又回头,望着静静坐在那里等待的云华,笑道:“不过,带着羊肉味的云华,多了几分烟火气,我更喜欢。”
云华报以一笑,目送他出门。
体臭。
像凡人一样,常常洗澡就好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夹在指尖轻轻丢出去,符纸随风飘飞几下,便消失无踪。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冬月二十二转眼便到,从大清早开始,田悟修就开始忙忙碌碌,他原本说要给云华个惊喜,叫他只管等着晚上吃好吃的,云华今日却分外执拗,仗着生辰说一不二,变作个寸许高的小人儿,死活赖在田悟修肩上不走。
见他小小一张脸认真的望着自己,双目波光潋滟,田悟修心软的都要化了,便任由云华在肩膀上趴着,忙碌之余还时常投喂几口,不需转头,只听肩上细细的咀嚼声,便觉此生圆满。
今日要准备的菜肴很多,必备的当然有寿面。田悟修先取些菠菜嫩叶、桃花花瓣,分别细细切碎绞汁和面,连原色的,共得三色面团,分别揉透,擀成细面条,热水焯到七成熟,过冷水,拌麻油备用。再起油锅,下大量葱段爆香,捞出葱段,只剩葱油,再将细肉末、现剥的小虾仁、鲜笋片、口蘑片等等放入葱油锅中炒香,加酱汁、糖、热水煮开,趁着煮浇头的功夫,将三色面细细摆盘,粉红寿桃、绿色桃叶,正中一个米色的寿字,极是鲜艳好看,这边摆盘完成,那边浇头也煮好了,小心地倒入盘中,便是一份色香味俱佳的寿面完成。因是特意去大河上游水流湍急处捕来的小河虾,肉质紧致鲜美,一口面一勺汤,夹着几只小虾仁入口,鲜香爽滑脆嫩简直无与伦比。
云华被这碗寿面吸引住,总算舍得从田悟修肩上下来,恢复原先身形,捧着一碗面先大快朵颐,吃得眉眼弯弯,反正只有两个人,也不用讲究甚么仪式规矩,更不用担心吃饱了没肚子吃旁的东西,田悟修便一面微笑着看他吃,一面手里继续忙着。
冷盘早就准备好了,现下只需要切开摆盘,猪肘子自然是必备之物,还有烧鸡、熏肚、卤鹅、糟鸭、酥鱼等等,至于素菜冷盘更是不计其数。青柏山灵气氤氲,所产果蔬大多味美,省了田悟修不少事。
再加上十几道热炒,一盘清蒸螃蟹,一碗红烧牛尾,一碗羊肚菇炖榛鸡,半只烤羊,一大盆鲜掉眉毛的鱼头豆腐汤,还有一个像宝塔一样的果碟,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总有几十种糖果点心,层层叠叠摆了一大桌子。
准备好之后,田悟修将云华蒙着眼推到门口,撤去蒙眼布,笑嘻嘻喊一声:“生辰快乐!”说着推开门。只见院子里无数花灯灿如星河,他手上打了个响指,蓦地腾起无数条火龙呼啸着直升天际,在高空炸开层层叠叠繁复的花朵。
璀璨的焰火照亮云华的双眼,映红他的面颊,云华望着这漫天焰火,喃喃道:“原来,凡人的生辰如此快活。”
他的声音极小,被震耳欲聋的炸裂声掩盖得一丝也不剩,田悟修半点也没听到,他兴奋地大喊:“云华,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你可喜欢?”
云华凝望着他,微笑:“喜欢,好喜欢。修修,我到死也不会忘记今天。”他拉着田悟修的手,借力跃起,如同一片轻羽投入田悟修怀中,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现下,换我送你礼物啦。”
田悟修将他紧紧抱住,低喃道:“云华,能和你在一起,便是最好的礼物。”
“修修。”云华贴着他耳畔轻声道,“抱我进去,我要吃你做的糖果。吃完糖果,再送你礼物。”气息刷过田悟修的耳朵,一片酥麻。
田悟修一颗心跳得又急又快,只觉怀中的云华轻的仿佛不似人类,似乎一用力,就会如琉璃般碎裂,却又如此真实而甜美,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香。他将云华打横抱起,回到桌子边,拉过果盘,柔声问:“爱吃哪个?”
云华浅浅一笑,笑容如梦似幻:“丝窝糖。”
田悟修便拈了一块丝窝糖,小心翼翼放入云华口中,糖丝粘连,从他的手指,到云华的口唇。
云华眷恋地吻着他的手指,便在田悟修神魂俱醉的时候,忽然一口用力咬落。
田悟修还来不及反应,云华又是一口咬在自己手指上,将两根手指的伤口紧紧贴在一起,阻住田悟修挣扎的手,微笑道:“别动,这便是我送你的礼物。”他此刻的笑容美得令人目眩,“修修,答应我,好好活着。修仙不修仙无所谓,只要晓得你平平安安地活着,我便是死了,也开心。”
话音未落,他双眼一合,便软倒在田悟修怀中。头上那根从不离身的水波形白玉簪子自发间滑落,掉在地上,碎做几段。
华萎。
田悟修惊得手脚冰凉,一瞬间心跳都停了,抱紧怀中软软的人嘶声大喊:“云华!云华!”
云华毫无反应。
田悟修颤抖着手伸到云华的鼻间试探鼻息,却发现自己被云华咬破的手指正在闪着奇怪的白光,莹莹润润,一跳一跳的,仿佛在向皮肤下钻进去。
他似有明悟,颤颤巍巍抓起云华软垂下去的手,只见那根被咬破的手指已经变得毫无血色,爆发出一股浓香,像是云华原本的体香,却远比之前浓的多,伤口惨白如纸,并且这不详的惨白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延伸,于此同时,他自己的手指伤口处闪烁的白光却越见厚重莹润。
田悟修不知道云华究竟做了甚么,更不知道他为甚么这样做,他只知道此时此刻必须阻止云华身上异变的继续。
他抱起云华冲进玄真子的卧房,将与玄真子通讯的线香盒子一脚踢翻,丢进一朵三味真火将整盒线香点燃,浓烟迅速腾起,宛若有灵,浑不似往日还要先在室内盘旋一番再渐渐成型,而是直接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