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人家屁事很多,大惊小怪:“你让我一个没牙的老人吃这个硬得掉牙的饼干吗?还有,我的胃很差,喝不了凉水,会拉稀。等你老了,你会明白你此刻的举动不啻于虐待。”
“……”周岐,“那你想怎么样?”
“你们往哪里开?”冷近问。
“城郊反叛军总部驻扎地。”
“好,到了地方之后给我准备一些能吃的食物,再让我洗个热水澡压压惊。”冷近好整以暇,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闭眼假寐,“天亮后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周岐阴沉着脸看他,如果不是申远按着,他可能直接拔枪给那张不害臊的老脸开个花。
车队抵达总部,还没停稳,跟周岐私交甚好的秘书专员一溜小跑冲上来。
“小岐快跑!你爸扛着火箭筒来问罪了!”
“火箭筒?至于嘛,搞这么大动静。”
“愤怒指数五颗星,危险指数五颗星。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淡定。不慌。”
嘴里说着不慌的人下车抱了徐迟就往自己的宿舍狂奔。
身后传来周行知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小兔崽子给我站住!哟呵,你还抱了个人回来?他娘的你不要命地跑去作死就为了泡个妞?”
由于徐迟整个人被毯子罩着,周行知想当然地以为周岐抱着个女的,更加气得跳脚。
几颗子弹从身侧咻咻飞过,周岐顾不上解释,边跑边回头喊:“我先撤,等你气消了我们再谈!”
“谈个屁,老子今天就崩了你!都别拦我!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拦我!”周行知怒不可遏地吼叫,但他确实多虑了,他身边那一干旁观者没一个有插手劝架的意思。
周行知:“说了,都别拦我!”
众人:“不拦不拦。”
周行知:“小兔崽子,我毙了他!”
众人:“您开枪倒是有个准头。”
周行知:“……”
独角戏唱了半天,有点累,周行知骂骂咧咧地转身,把严厉的目光投向了无辜的德尔塔小队。
深吸一口气,正要训斥,眼角余光触到一个佝偻的身影,他顿了顿,紧跟着,下意识立正行了个旧军礼。
“元帅!”
“别来无恙,周中尉。”
冷近微笑着,朝周行知伸出枯柴似的手。
第97章 如果这都不算爱?
周岐把徐迟放上铁床。
他平时在总部待得不多,这间单人宿舍简洁到丧失了生活该有的痕迹。
但此时徐迟躺在那张床上。
霎时间生活的大门重新向周岐打开,所有灰暗的色彩在昏黄的灯下跳跃起来,显得那么可亲可爱。
他拎了水瓶出去,回来把热水倒进铁盆,在升腾的雾气中拆了崭新的毛巾,给徐迟擦脸。
沾了水的毛巾拂过眉眼鼻梁与平直的嘴唇,留下湿润的痕迹。胸腔里似乎揣了只毛茸茸叽喳喳的幼鸟,周岐怀着隐秘的欢喜和从未有过的柔软做着这些细小的事,并从中获得巨大的满足。他握着徐迟的手枯坐,注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直到铁盆里的热水逐渐转凉,直到夜色退场换成熹微的天光。
这样枯坐容易使人产生偏执的念头。
他终于俯下僵冷的身体,吻上那两瓣全无血色的唇,而后发出颤抖的叹息。
“是你。”彻夜,他睁着眼睛,感觉自己一直坐在核反应堆旁,直到现在威胁才解除。他终于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现实,躺在床上的徐迟真实存在,而不是他烂醉如泥的虚幻产物。他抓着徐迟的手捂上自己的眼睛,热意顿时汹涌,“老天爷,真的是你。”
昏迷的徐迟无法作出应答。
周岐掀开被子,侧身躺下,一点点将人揽入怀中。他紧紧贴着徐迟,好像这样能尽量让那种不真实感减少一分。
很多问题需要思考。
徐迟还能不能醒来?醒来的几率有多少?跟死去相比,这么一直沉睡下去对徐迟而言是不是一种折磨?怎么跟周行知交代他俩的关系?怎么跟外人介绍徐迟的身份?接下来的一桩桩事宜已经部署完毕,只等执行,他不在的时候徐迟交给谁来照顾?
林林总总纷至沓来,他厌倦了思考,阖上沉重的眼皮,亲吻徐迟的额头。
此时的感觉有点像是从着火的房子里跳出来。尽管如此,周岐依然遏制不住失而复得的欣喜。坠落的感觉总比烈火焚身要好。
至少在落地前是这样。
*
军人对长官的服从性有时候比我们想象中的更持久更牢固。
时隔多年,再与元帅会晤谈话,周行知仍然觉得如坐针毡,他甚至偷偷扣上了敞开的军装外套,把衬衫下摆往裤腰里塞了塞。
“别紧张,我现在只是一个牙齿掉光的老家伙罢了。”冷近把拐杖靠在桌边,用完早餐嘬了口热茶,“还是个行动不便的跛子。”
面对老元帅的自嘲,周行知无所适从:“是周岐那小子鲁莽,深更半夜的,还把您从疗养院折腾来。元帅晚上睡得还好吗?”
“好,挺好。就是,周中尉说话还是要多注意些。”冷近面露不赞同,“怎么能称呼王子殿下是小子?再说,他是救我,怎么能叫折腾呢?”
周行知站着,讪讪地点头:“看来元帅与周……袁启,已经聊过了。”
“聊了一点。”冷近放下茶杯瞥过来,“你把他养得很好。”
“这孩子是自己长大的,我没操什么心。”周行知局促地挠挠头,“人不差,就是成天跟我们这些大老粗混在一起,东躲西藏的也没个安生日子,沾染了一些不好的习性。”
“人无完人。”冷近说,“哪怕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袁百道,也有屡屡遭人诟病的缺点。”
周行知当年是壹宫近卫军,也算是最接近王室的一批士兵,王室辛秘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只是他从来不关心,也不予置评。如今他是周岐的养父,更不会去随意评价其生父的品行,于是岔开话题。
“属下以为元帅近年来一直不问世事,是想专心养老,所以从不敢前去叨扰。”
“我倒是想养老,但如今的险恶的局势总把我推到漩涡中心。”冷近忿忿地拉下嘴角。半晌,铁青的脸色才有所缓和,“我来是想告诉你,你们要想起事,得趁早。”
周行知神色一凛,低声询问:“元帅这话是什么意思?曹崇业那边,又出了什么新变故?”
“三个月前,他的新实验成功了,现在已经马不停蹄地投入使用。等那批战士横空出世,他就是第二个袁百道。”
“什么新实验?”周行知一头雾水。
“这得从很久以前慢慢说起了。”冷近神色间有些许倦怠,手背朝外推了推,“你去,把袁启叫来,问他还想不想听问题的答案了,要听的话赶紧来,过时不候。”
周行知本来就想问候完老元帅就去找臭小子算账的,这会儿出了门,径直奔向周岐宿舍,哐哐砸门。
周岐搂着徐迟正在做梦,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震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眼睛还没睁,他蹭地起身,徐迟揽在他腰上的手臂自然垂落。
门外传来周行知洪亮的叫嚷声,周岐登时有种嫖娼被老父亲抓到的窘迫,胡乱抹了一把脸,他双腿一荡下床穿鞋,将凌乱的被子重新整理了盖到徐迟身上。在把徐迟露在外面的手臂捉回被子里时,他动作一顿。
睡觉之前,他有拉着徐迟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吗?
他确定他没有。
那刚刚……
“兔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干什么!给你三秒钟,收拾好赶紧过来开门!”周行知进入催命倒计时。
周岐无暇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打开门,倚着门框堆出灿烂的笑容:“早上好啊,爸。”
周行知上下左右探头,试图透过周岐高大的身躯往里窥视,只瞅见床上隆起人形的被子。
周岐砰地一声关上门:“您这样不太礼貌,爸。”
“什么玩意儿?我不礼貌?”周行知气得吹胡子瞪眼,抬头一看周岐鬼混出来的黑眼圈更气,“你把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带回来总部,严重违反了军队纪律,我没把你们直接赶出去已经是格外法外容情!待会儿去训练场给我当众做五百个俯卧撑,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吃饭!等等,你刚刚是不是跟我讲礼貌?哎呦我的肺。别的不说,起码,你把人带出来给我看看啊,是不是?我个当公公的,想看看媳妇儿长什么样儿,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他从昨晚晚上开始,就把德尔塔小队成员一个个盘问了个遍,旁敲侧击,问周岐带了个什么回来。结果那帮小崽子眼里只有周岐,唯周岐命是从,旁人硬是一个字也撬不出来,而他又不能真的做什么,最后罚每个人打扫一星期训练场,转头还是得亲自问儿子。
真是个卑微父亲。
“不过分。”周岐低眉顺眼,为难道,“就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周行知叉着腰,愤怒中带着点委屈,“等到我孙子呱呱落地吗?”
周岐嘀咕:“孙子是不可能有孙子了。”
“啊?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说。”周岐大声道,“你心脏不好,我怕你接受不了晕过去!”
第一次听说自己心脏不好的周行知也大声喊:“你放心,你就是看上头猪,我也感谢对方能鼓起勇气拥抱你!”
周岐: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气呢?
周岐有点哀怨:“不是,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恨娶吗?”
周行知也暂时放弃了一睹儿媳芳容的心愿,落寞转头:“你小子从来就没谈过什么像样的感情,当爸的能不操心吗?”
“我是不想谈……”
“我知道。男人尚未立业,何以成家嘛。”周行知招手让周岐跟他走,一路走一路说,“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你怕咱们当兵的朝不保夕,成天刀口上搏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栽了,到时候平白毁了人家好姑娘,你死了也过意不去,对吧?所以你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不敢跟人交心。这些事我平时不说,但我都看在眼里。今天爸气归气,其实还挺高兴,不管怎么说,你总算遇到了一个交心的人。我寻思着,咱家这棵不开窍的铁头树,终于要开花了!哈哈哈哈哈!”
周岐低着头,双手插兜跟在后头,闻言脚尖一顿,抬头时无意间觑见周行知脑后冒出来的一茬白发。
他抿了抿唇,最后说:“现在我不怕了。”
“不怕什么?”
“不怕再对人过意不去。他很强大,什么苦难都能捱过去,所以我不用对他很见外。”
“这话听着有点厚颜无耻。”
“是,对他我就是得厚着点脸皮。”
“那我得提前恭喜你,孩子,你找到了对的人。”
“谢谢。”
*
周岐再见到冷近时,对方正端坐着,用绒布擦拭配枪,神情郑重,近乎深情,仿佛对待老伴儿。但谁都知道,他孤家寡人。
周行知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冷近从个人世界中惊醒,眨动昏沉的老眼。
“坐吧。”他折叠那块老旧的绒布,俨然这里的主人,抬下巴点了点床边那两张折叠椅。
周行知拉着周岐坐下。
周岐开门见山:“说吧,‘超级战士计划’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行知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好好说话别犯横。
周岐视若无睹。
好在冷近并不在意他的无礼,也不再卖关子:“说得简单一点,就是24位利用基因重组筛选与克隆制造出来,再经由长年累月的特殊训练培育成擅长暗杀与潜伏的战士。因为部分原因,他们的基因在出生前就会在允许范围内被改造成最优良且最适合执行各项高难度任务的基因。比起正常人类,他们更服从纪律,更吃苦耐劳,更凶狠好斗,更意志坚定,无论是体能还是技能,都远胜其他人类。甚至,他们在情感体验方面也没有跟我们一样多的烦恼,研究表明,他们似乎更冷漠,更缺乏同理心,对生命麻木,为目标不择手段且不会感到内疚与羞耻。作为暗杀者,这些都是绝对优秀的品质。”
“活的杀人机器。”周岐咬牙切齿。他的脸色很冷,攥紧拳头,恶狠狠地瞪着冷近,仿佛冷近再多说一句他就会提拳挥上去,“你就是当年负责训练培育这批超级战士的长官?”
“是的。”冷近用力揉脸,树皮般的老脸被搓得泛红,“他们一个个都很优秀。”
周岐对“优秀”这个词感到不可言喻的愤怒,从椅子上嚯地站起:“这难道不是违背道德罔顾人伦吗?你有问过他们的想法吗,他们可能根本不想作为杀人机器而出生,也根本不想为此而活着!”
“人伦?”冷近的嘴角爬出一丝冷笑,“别忘了,这项计划是你的父亲亲自审批的。事实证明他的眼光与直觉没错,这批超级战士为他夺得了最稳固的政权,所有反对派都被暗杀了,一个不留,哪怕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人头也会被超级战士带回来。”
周岐打了个冷战。
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袁百道。徐迟一生的悲剧竟从他父亲开始。
他颓然坐下,如遭雷殛。
“那后来呢?”周行知问,“那批基因改造人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冷近说,“有些死在任务中,有些被赐死。”
“赐死?”
“鸟尽弓藏。说到底,他们是在战争年代被启用的,也只被允许存活在那个时候。和平统一之后,危险的基因决定了他们天生是反人类反社会的,所以王不得不下令把他们集中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