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
“你的新郎呢?”
“叛徒。”
姜聿听得直挠头:“那什么,她一次是不是只能说两个字?”
女人瞪了他一眼。
姜聿:“嚯,真的挺有杀气!”
任思缈:“我说什么来着?”
从凯蒂提供的只言片语中,徐迟拼凑出大致的事件面貌:“这座城大概是个小公国。小公国唯一的公主大婚,举国欢庆,而他们的敌国刻意挑在婚礼的这一天发动了战争,公国被击沉。而那位没在婚礼上露面的新郎,可能是泄露了行程或国防机密,跟敌国里通外合,最终导致公国灭国。”
这次,凯蒂满意地点头。
除了周岐,其他人:“……”
跟大佬共事,时刻在体验智商被碾压的极致享受。
“牧师是敌国人,而他费尽心机在找你。”徐迟把目光投向凯蒂,“他为什么找你?”
凯蒂如临大敌,立刻尖声道:“你们要保护我!那些海怪会吃了我!”
徐迟:“你要我们提供保护,总得给我们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死了,这里会彻底覆灭。”
“到时候我们都会跟着一起死?”
“没错。”
“好,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当然会保护你。”周岐说,“但下一场婚礼马上就要开始,我们得先解决牧师。”
“我能杀死他。”凯蒂说。
“哦?你有办法?”
凯蒂抬起惨白的鹅蛋脸,两个梨涡若隐若现:“但有个前提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一个新郎。”
凯蒂说完,势在必得的视线直接落在徐迟身上。
冷湫和姜聿立刻跳出来:“我也是新郎,选我!”
“你们不行。”凯蒂嗤之以鼻,“你们不够强,会死的。”
姜聿被噎了一道,捂着受伤的心口:“靠,现在的NPC都这么耿直的吗?”
冷湫则面露担忧:“做你的新郎危险系数很高吗?”那徐叔不也很危险?
“嗯。”凯蒂拨动右手上血红色的串珠手链,压低甜美的嗓音,“因为牧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我匹配的人。”
她这句话使人不寒而栗。
“那跟你匹配的人不就是主动送死?”冷湫顿时发作了。这种蠢事谁会干?
“谁知道呢,如果你足够强大,运气够好,能活下来也说不定。”凯蒂无辜地瘪嘴,“这可是以我为诱饵,唯一能把牧师引出来的方法。”
众人沉默。
片刻后,徐迟清冷的嗓音打破僵持的局面,他说:“好……”
“徐迟!”周岐厉声喝断,喊完发觉自己语气过于严厉,又强迫自己舒缓下来,“再等等,说不定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除了我,没人能杀死牧师。”凯蒂不赞同地摇头,“在这里,他无处不在,无坚不摧。”
“闭嘴!”周岐不客气地道。
徐迟把左手从兜里抽出来,黑曜石低调的光芒缓缓流转。
凯蒂有所隐瞒。
这点想必周岐也察觉到了。但现在根本没有别的路可选,去,还是不去?
他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须臾,一只更大更修长的手越过肩头伸过来,攥住他的腕子。
徐迟的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男人强势的气场和体温顺着那一点接触的皮肤传过来。
他的目光自狭长的眼尾瞥扫向周岐。
周岐的脸色很冷,冷得令他身边站着的姜聿直打哆嗦。
“听话。”周岐冷硬的嗓音中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企求,“别跟我反着来。”
“你也听话。”徐迟抽手,“既然想断,就断得干净些,收起你的关心,别插手我的决定。”
这话何等决绝。
周岐如石塑蜡像,僵在原地。
徐迟最终还是与凯蒂交换信物。
那根血红色的玛瑙手链在众人的凝视中逐渐褪色,变得透明。
与此同时,大屏幕上,下一场婚礼进入最后的一分钟倒计时。
周岐收拾了心情,默默站到徐迟身后。
他听见徐迟说:“你猜待会儿会发生什么?”
“不管会发生什么。”他回答,“我都会在你身边。”
“为什么说这种话?”徐迟盯着屏幕,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殿下还真是不讲道理,不许我陪着你,自己却要黏着我。”
“是啊,我不讲理。”周岐前倾,额头磕在徐迟后肩,含糊道,“只准我点灯,不准你放火。”
徐迟沉默,下颌至耳根的线条动了动。倒计时结束,他与凯蒂的脸放大在偌大的屏幕上。
“我教你好不好?”
那一刻,他听到周岐在身后这么说。
“你体会不到的情绪我带你去体会,你不知道怎样才算爱,我就手把手教你,教到你会,教到你懂。你一天学不会,我就教一天,一辈子学不会,我就教一辈子,终身任职。好不好?”
屏幕上,徐迟喉头一动,迅速垂下震颤的眼睫。
广场上议论纷纷,绝大多数通关者都没想到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人敢冒险匹配。因为这一对仅有的新人,十分钟大屠杀被叫停。所有人的目光都紧张而关切地黏在大屏幕上。
正在他们为新郎或新娘而担心时,突然几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水柱从不同方向朝徐迟急遽喷射而来,周岐眼疾手快,拉着徐迟急急后退。
凭借敏捷的身形与动作,他们接连避开几道水柱。但大海中,水源取之不竭,这道水柱没有得逞,下道水柱又很快凝结。稍有不慎,其中一道自背后准确无误地砸在二人身上,势如千钧。
被砸中的刹那,周岐眼前一黑,喉头涌出腥甜,竟是被难以想象的重力直直拍落,砸得昏过去足有半分钟。水柱哗啦啦击碎,形成汹涌的浪涛,波纹荡开,广场上所有人都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荡得一个趔趄,以周岐徐迟为圆心,浩浩荡荡扫出去数米。
颠簸中,周岐晃了晃沉重的头颅,挣扎着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不远处,徐迟一个人静静地漂浮,他舒展地张开双臂,双眼紧闭,漆黑如墨的发在深沉的海水中飘荡,如轻薄的黑纱。
耳边传来冷湫的尖叫和姜聿的悲鸣,周岐心中咯噔一声。
不见了。
那截瘦削手腕上的透明色手链不见了。
脑袋一下陷入空白,嗡嗡嗡的全是杂音。
他连忙机械地划动四肢,不知是以什么样的姿势急冲到徐迟身边。
失去那层隔水薄膜保护,徐迟皮肤上和睫毛上沾满细密的小水珠,衬衫衣摆随波飘荡,露出窄瘦的腰。他那么精致,那么安静,冷傲与锋芒收敛,整个人就像一颗濒临爆破的恬静的泡沫。
四肢涌入彻骨的冰水,变得僵硬迟缓,周岐什么也没想,褪下左手上的手链就往徐迟手上套。
那一瞬间扑打在身上的深海压强和缺氧硬生生逼出了他的生理泪水,他死死咬着牙冠,指尖抖得不像话。大脑皮质却异常活跃,大大小小的情景不停回闪。
冷漠的徐迟,强势的徐迟,虚弱的徐迟,撒娇的徐迟。
画面里都是徐迟。
那边,牧师夺下徐迟的手链,来到凯蒂身边。遵循规则,凯蒂一如那些惨死的优质新娘,脖子被施加无形的恐怖的外力。她双颊涨得通红,急切地眨眼。
“结束了,亲爱的凯蒂公主,你终究还是落在我手上。你再也无法在这座陷落的城……”
话说一半,他枯树皮一般的面皮忽然陡地撑开了,瞪大眼睛,诧异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把尖刀穿透了他的心脏。
刀尖闪烁凛冽寒光。
一直守在凯蒂身边伺机而动的任思缈一收到讯息,就从背后一刀捅进来,毫不迟疑。
优质新娘想要在婚礼上活下来,唯一的选择就是,捅死新郎。
而原本的新郎被剥夺了手链,所以现在的新郎是牧师本人。
牧师以为胜券在握,于是放松警惕,却没想到……
脖颈上的禁锢逐渐松懈,凯蒂的脸上绽放胜利的笑容。
“我知道你会出来的。”女人抚摸老牧师满是褶皱的脸,喃喃道,“就算是死,你也不会让我以别人的女人的身份去死。现在,你跟这座该死的城市一起去死吧,我亲爱的丈夫!”
事件发展不对劲。
闻言,任思缈面色剧变,她刷地抽刀,牧师的身体无力瘫倒,她夺了从牧师手中脱落的手链,连忙反向回游。
但凯蒂脖子里的铃铛乍然响起。
整座海底城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急速往下坠落,分崩离析。
四下里蹿出无数“锵铃铃”海怪,挡住了她的去路。
完了!凯蒂完成杀死牧师的任务后就会黑化!
“姜聿!”任思缈大喊。
“我在这儿!”
姜聿被手持骇人长刺的海怪挡住去路。
回头,冷湫亦被团团围住。
几根锋利的长刺同时袭来,任思缈心一横,抬刀去挡。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任思缈的匕首没与任何海怪兵刃相接。
“姑娘快走。”
“这里我们先顶着,你快把手链送去给那个很厉害的年轻人。”
“哎呀别愣着了,眼看着人快撑不住了!”
任思缈呆若木鸡,被许多双手推着搡着,往前护送。
她四肢冰凉,脑袋空白,心口却是热的,有种令人落泪的满涨的情绪充盈在胸膛。
她终于来到徐迟面前。
一动不动的徐迟看起来安静乖巧,湿透的额发贴在苍白的脸上。
周岐正躬身抱着他,过于锋利的五官隐在幽暗中。
“我把手链抢回来了。”她游近就,颤声轻唤,“周岐……”
周岐像是被人从噩梦中唤醒,猛地打了个激灵,他仓皇抬眼,眼中盛满了黑色的哀伤。
“周岐?”
周岐转动沉重的眼珠。
任思缈别开眼,不忍去看。
“我醒得太迟了。”半晌,她听见周岐哑声道,“我把手链给他,可他已经不会呼吸。”
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任思缈的泪水夺眶而出,攥着手链的手无言垂落。
距离天亮还有最后一小时。
牧师死了,但牧师定下的规则还在运行。
天亮前,所有单身者会变成泡沫。
崩溃的海底城陷入大乱斗,阴霾笼罩,海怪横行,到处都是厮杀声,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战。
周岐说他要去杀死凯蒂。
姜聿劝他别再招惹强敌,苟到最后就是胜利。
周岐说他要把徐迟自己的手链抢回来。
姜聿问他抢回来又怎样?
“当然是交换信物完成匹配。”
“可徐迟已经……跟他交换了手链也无济于事,你还算单身,天一亮就会死。”
周岐垂下眼:“嗯。”
姜聿望进周岐平静的眼里,确定他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也确定对他而言他失去了什么,于是闭上嘴,不再说话。
第一缕曙光穿透沉沉海水的时候,周岐郑重地与徐迟交换手链。沦陷的城,跨越生死的新人,浴血的婚礼。
隔水薄膜褪去,窒息感扼住咽喉,他闭上眼,吻上徐迟失却温度的唇。
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妻。
第92章 有些人活在阳间。
一道微弱暗淡的光束从窗户射入,给整齐排列的玻璃器皿、镀镍器皿和瓷器镀上清冷的光圈。四下安静和谐且忙碌。实验人员穿着无菌工作服,手上戴着死尸般苍白的橡胶手套,或伏案在显微镜旁,或轻轻摇晃着盛着红色液体的试管。灯光凝滞而死气沉沉,他们像是一个个尽忠职守的幽灵。
打开一扇绝缘门,把刚贴上号码标签的试管放进冷藏室,再把门关上。
范斯的手臂被冷气冻得直起鸡皮疙瘩。
他是个实习生,欧洲人种,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和大且浑圆的鼻子,经过层层严密的筛选,他以出色的专业技能进入这个平均薪资是普通人小半辈子全部积蓄的科研公司。
他的同事兼实验室主任,一位娇小的女士,正在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长长的导管将目的基因导入宿主细胞,经过把不同来源的DNA分子在体外进行特异切割,重新连接,组装成一个新的杂合DNA分子等一系列复杂步骤后,这是基因克隆的最后一步。
主任的手很稳,完成后,她轻舒一口气,放下导管,抱起今日份的营养液,愉快地摘下口罩。
按照惯例,范斯知道她将前往走廊尽头的神秘房间。
今天她那位高大的专职助理不在。
范斯悄无声息地靠近主任,以便她在用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四处搜寻合适搭档时,能第一时间发现他同样高大健壮的体格。
“范斯,你跟我来。”
果然,女人冲他点头。
范斯立刻放下手中器材,顺从地跟上。
*
“海德利安疗养院的人都安插好了吗?”
下午,远远还没到正式营业时间的酒吧显得空旷寂寥,男人的肩膀很宽,坐在旋转高凳上时就像一座端着的山。
“是的。”他身边笔直站定的青年目不斜视,“是一位履历清白十分可靠的卧底,曾多次执行潜伏任务,每次都圆满完成。”
“咕嘟。”
男人仰脖往喉咙里倒进一整杯浓烈威士忌,玻璃杯底磕在黑色暗纹大理石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