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位小婢女一看他那巴巴的笑脸,心就软了,一人一边扯弄起他的头发来。
“偷偷告诉你啊,二夫人失踪了!早饭之前就找不到人影了。”
“是的,不知道是跑了,还是被人掳去了。”
苏氏失踪?
徐迟与周岐对视一眼,第一反应是那对狗男女趁夜私奔了。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满整个朱家。
一时间人心惶惶,朱老太太与闵氏坐镇堂中,遣家仆四处寻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近晌午,无人带回有用的消息。闵氏一介弱质女流,朱老太太病后刚掌家不久,六神无主之下竟急得低声抽泣起来。朱老太太强撑病体,疾言厉色:“哭什么哭?遇见什么事儿就只知道掉金豆子!人只是不见了,又不是死了!”
朱逍睡到日上三竿才出房门,溜达到主屋,见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大对劲,不免出声询问:“怎么了,一个个摆着张奔丧脸?”
闵氏抽抽搭搭地与其说明原委,朱逍顿时惊掉手中茶杯,面色大变。
“夫君?”闵氏察觉异样,温温柔柔地拿手帕替他拭汗,“夫君你怎的出这么些汗?可是起来穿得多了?”
朱老太太瞧出一点端倪,冷声道:“蓉儿失踪,老大你可是知道些内情?”
朱逍不答,粗暴地拍开闵氏的手,转身撩起长袍,拨开众人,急急忙忙往外狂奔。
“夫君,逍哥哥你去哪里?”闵氏不明所以,提着裙摆跟上,“夫君等等妾身,妾身与你同去。”
于是朱家人一拥而上,全都跟去察看。
NPC们一个个都演得如此真情实感,徐迟这群特邀观众当然不能不赏脸围观。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转过后院的人工湖,来到一间上了锁的大屋。大屋外有铜鼎,鼎内烧着三炷巨大的香,今日无风,三道笔直的烟雾直冲云霄。
“夫君,你来祠堂做什么?”闵氏有些畏缩,她向来不喜欢来阴森森的朱家祠堂,平日里除了老爷忌日,她几乎从不踏足此地。
朱逍这会儿压根听不进旁人的话,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抖着手哆哆嗦嗦地开锁,他汗如雨下,戳了老半天,愣是对不准铜锁的锁眼儿。
“没出息的东西,还是我来罢!”老夫人每个字音里都透出恨铁不成钢,她狠狠踹了一脚长子的屁股,劈手夺过钥匙,开了门,头一个踏进去。
徐迟眼皮一跳,预感到即将有事发生。
“哎呀我的乖乖!”
朱老太太一声呜呼哀哉,不知在门内看见了什么,忽然两眼一翻,往后仰倒,撅了过去。
“老夫人!”
“阿婆!”
“娘!”
混乱中,闵氏伸手接住朱家主母,两人跌作一团。
场面一时失控,顿时人仰马翻。闵氏打绰约人影中瞧见装着祖宗排位的大小神龛,目光缓缓下移,触及染血的蒲团,凌乱的衣衫,以及一只她亲手做的暗红绣花鞋。
“啊——”她忽然惊叫出声,面若金纸,食指颤抖着指向前方,“蓉……蓉妹……”
朱逍后脚进门,如遭雷劈般钉在原地,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撑地急急后退,他口中念念有词,双眼也失了神采,似是惊吓过度。
周岐徐迟冲进祠堂。
只见飘荡的灵幡之间,横亘着一具衣不蔽体的女尸,绯色衣裳被撕扯成碎布条散落各地,尸身的完整度极低,主躯干上遍布深刻的刀痕,东边一只手臂,右边一条腿,头颅滚落至门后。
阴暗的祠堂内有股久不见光的霉味,混合了浓烈的血腥味与香火味,有人捏着鼻子呕吐起来。
徐迟与脚边那颗头颅面面相觑,苏氏惊骇的杏眼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她凌乱的发髻上,插着一只新鲜的槐树枝,乌黑的发间,点缀着零星白槐。
奇异的槐香冲破血味,丝丝缕缕侵入鼻腔。
头颅旁边,躺着一把劈柴的砍刀,砍刀卷了刃,一半是锈,一半是血,刀柄上缠着一绺颜色浅淡近乎于棕的长发。
大家仍处在震惊中。
乳母吓得屁滚尿流,连忙把刚刚十三岁的朱家孙女拉走。
现场一片寂静,仿佛被按下静止键。
突然,朱逍毫无征兆地暴起,扑来捡了柴刀,转身就要去砍跌坐在地面无人色的闵氏。
“啊!”闵氏抱头尖叫,惊吓不已,边躲避,边护着怀里昏厥过去的朱家主母左躲右闪。
“不关你的事你起开!”朱逍双目赤红,宛如走火入魔,他喘着粗气,砍刀指向不省人事的朱老太太,“人一定是这老不死的命人杀的,她就是个没人性的老鬼妇!不折不扣的刽子手!今天我要将她碎尸万段,替我,替蓉儿报仇!”
“可老夫人,老夫人是你亲娘啊夫君……”闵氏一介弱质女流,被强悍的丈夫一把推出去老远,又卑微地爬回来,抱住朱逍大腿哭着阻拦,“逍哥哥,你醒醒,你疯了吗?万万不能犯下此等大逆不道的弑母之举啊!”
闻言,朱逍动作一滞,癫狂的面上慢慢浮现讥诮之色:“你唤谁逍哥哥?”
闵氏不解,抬起苍白的鹅蛋脸,睫毛一颤,泪水就淌下来。
朱逍弯腰,恶狠狠地掐住她的下巴:“说,谁是你的逍哥哥?”
“逍……夫君……”闵氏被掐得生疼,蹙起眉毛,泪珠大颗大颗滚下,“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颤抖的声线里透出绝望。
“别装傻了贱人。”朱逍却不肯放过她,似是厌恶极了长久以来的虚与委蛇,终于撕破脸皮狠狠甩开手,凉薄地嗤道,“从始至终,我只作一人的逍哥哥,你算哪根葱?”
第16章 爱是一道光
闵氏面上闪过一瞬的错愕,她湿润无措的眼珠缓缓转向地上那一滩骨渣碎肉,突然如失了生气的木偶,歪着头,气若游丝道:“夫君怎知弟媳在宗祠?”
“我怎知?”事已至此,索性破罐子破摔,朱逍狰狞地笑起来,“我怎知?我隔三差五夜里去寻蓉妹,你作为枕边人,别跟我说竟一点不知?”
自揭阴私,全场哗然。
“嘶……”周岐捧住腮帮子,凑来与徐迟交头接耳,“这狗血剧情看得我牙疼。”
徐迟略微后仰,与耳边那股温热的鼻息错开,半晌才点头评价:“渣男无德。”
闵氏如遭雷殛,瘫在地上久久缓不过神来,泪水晕开皮肤表面的妆粉,显出两道黯淡的泪沟:“你……你们……”
“收起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你与老鬼妇就是一丘之貉,联手拆散我与蓉妹,我忍你们多时!”朱逍对着发妻啐口唾沫,状若癫狂,“现在蓉妹没了,我再没什么好忌惮的。看好了,我先送老不死上天,再一纸休书休了你!我倒要看看,这朱家到底谁作主……”
“放肆!反了天了!”一声暴喝打断了他,朱老太太不知何时醒转,醒来便听到这么一句杀人诛心的混账话,当即怒火暴涨,不顾病体跳起来,指着朱逍的鼻子骂,“小王八犊子说什么,有本事再与我说一遍!”
“娘你怎么……”
朱逍再怎么失去理智以疯装邪,多年来对老太太的畏惧却是刻在骨子里的,登时吓得哐当一声丢了凶器,连退数步。
扭头想逃,却被几个家仆截下。
“孽障!偷偷摸摸犯下家丑,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敢如此堂扬?”老太太在这个家里积威久矣,举手抬足间威仪毕现,人只要往那儿一站,场子立马就稳住了。她铁青着脸,厉声呼喝:“朱家没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来人,把大少爷拖下去关进柴房,此事谁也不许声张!”
家仆们刚还在犹疑,这会儿辨清形势,立马蜂拥而上,将骂骂咧咧的朱逍五花大绑。
“朱家亡了!早亡了!老鬼妇,你杀人,你害死了蓉妹,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朱逍声嘶力竭地咆哮,脸贴着地被硬拖下去,石板地上留下一长条蜿蜒的血印子。
“剩下的人过来收敛二夫人的遗体,择日便入棺下葬。”朱家主母在关键时刻从悲伤中强行抽身,雷厉风行地嘱咐相关事宜,“葬礼由大当家的一手操办,账房支取银钱需提前向我递交明细,入土为安前谁也不许泄露风声给苏氏娘家,等事情一过,只说苏氏不守妇道与人私奔。另外,寻一匹最快的马,通知遥儿让他火速回家。”
安排妥当,这位老妇人便如回光返照后迅速颓败的临终病人,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她梗着脖子,在婢女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离去。
“一不得半夜出门。”这时,失魂落魄的闵氏喃喃出声,“半夜出门,猛鬼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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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所有人做了同一个梦,梦里,旋转的魔方给每人分发了纸笔。
纸上有一行小字。
——谁杀了苏蓉?
早上醒来,大通铺里少了好几个人。
徐迟立时爬起,奔去隔壁,见冷湫正安然无恙地宽慰着小姐妹,便又转头退出来。
早饭后,失踪的那几个人出现在朱家祠堂,尸体被剁成几段,残肢散落各处。
对此,朱家上上下下视若无睹,只专心操办苏氏的葬礼。
对他们来说,好像只是死了几只鸡或者几头猪,议论两句都嫌浪费了口水。
“死法跟苏蓉一模一样。”
人工湖旁的小亭子里,周岐面沉如水,有一下没一下掰着馒头屑投喂湖里的金鱼。
“看来这一关的规则就是猜凶手是谁,猜对过关,猜错了就嗝屁。”
姜聿这会儿想起那几人死不瞑目的惨状仍是一阵恶寒,后怕得不行:“不瞒你们说,我填答案的时候涂涂改改了大半宿,差点就见不着你们了。”
徐迟眼珠不错地盯着湖里抢食儿的鱼,问:“你蒙的?”
“是啊,不然呢?”姜聿回忆起高中三年被各科选择题所支配的恐惧,“就凭我的智商,不蒙还能咋的?我倒是想请求场外援助伸手找你们要答案,可我醒不过来啊!”
“那你倒是挺会蒙。”周岐眯了眯眼睛,“近一半的人都蒙错了。”
“实话说,动机还是挺明显的。我要是有朝一日被绿了,小浪蹄子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这么些年,我也指不定哪天会失手剁了她。”姜聿抹抹脖子,同时翻了个白眼,“自作孽不可活呗,这事儿我无条件站原配!”
“小鬼是连蒙带猜,那你呢?”周岐双手张开搭在栏杆上,转头又问徐迟,“你看出什么了吗?”
“致命伤在颈部,只有脑袋颈上的皮肉向上紧缩,是尸体众多伤口中唯一有生活反应的。看伤口形状,应该是行凶者从背后偷袭,将刀架在了脖子上,像这样。”徐迟拿手刀大概比了比。
周岐点头:“再持有充分杀伤性凶器的情况下,还挑准人体最脆弱的要害下手,说明凶手对自己的力量没有太大信心。后来的尸体状态也证实了这一点,凶手原先应该是计划完全分尸泄恨,但最终只割下头颅,一条手臂和一条腿,断口边缘毛糙不齐整且有许多试探伤,显然经过反复切割与拉磨,最后刀都砍钝了,没了力气,才作罢。”
“嘶……这得有多恨?”姜聿听得牙齿直哆嗦。
他哆嗦的点其实是,面前这两人都不是专攻医学领域的人才,分析起尸体跟杀人手法来却头头是道,这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他们很有经验,至于是关于什么的经验……姜聿默默地将自己的意识抽离,飘去远方。
“确实,凶手选择分尸这种极具仪式感的……”
徐迟话说一半,停了。
周岐无意间瞥见他滚动的喉结,以及他盯着池塘专注的目光,失笑:“还想吃鱼?你昨天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徐迟看他一眼,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明明还是面无表情,周岐却硬是能解读出装模作样的无辜来。
“什么鱼?”姜聿动了动敏感的小耳朵,“我听到了哦!你们背着我吃烤鱼!”
“我没有。”周岐立即否认,“是这病秧子一个人跑出来吃独食,回来就一身鱼腥味,你闻不见?”
徐迟:“……”
“徐哥?”姜聿难以置信,“说好的患难与共?”
徐迟冷漠:“谁跟你说好?”
“对啊,明明是你一厢情愿抱大腿。”周岐拆台,“老话说的好,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姜聿怒:“徐哥,周岐他又欺负人!”
徐迟严肃地看向周岐。
周岐挑眉。
徐迟:“舔狗是什么?”
“哇……”姜聿愤懑跺脚,“你们两个大渣男!”
闹完,三人各自陷入沉默。
姜聿气鼓鼓地编小辫儿。
徐迟盯着鱼。
周岐盯着徐迟。
“你又来偷我的鱼!”
这时,身后传来清脆明朗的嗓音,三人齐齐转头,亭子外站着一个小小少年,穿着朱红底子银鼠褂,脚蹬小朝靴,扎小辫,坠百岁锁,粉雕玉琢,瞧着十分神气。
少年抱着双臂,不悦地挂着脸:“昨天你捉鱼烤了吃了,本少爷胸怀宽广懒得与你一般计较,没成想今天你还来,还变本加厉带了两个同伙?哼,真是贪得无厌!”
“哟,还会说成语。”周岐挂上嬉皮笑脸的面具,勾勾手指,“小孩过来坐。”
“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少年不屑。
“哦,那你站着吧。”
“……”
少年叫朱文誉,是朱逍与闵氏的小儿子,朱文誉还有一个同胞姐姐,叫朱文芸,今天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