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哩!大师兄,你想个法子把十三送走吧?小朱小白天天担惊受怕的,眼见着俩雀儿都瘦了……”
众师兄弟七嘴八舌,都停下来眼巴巴地望向大师兄。
大师兄终于睁开了双眼,脑袋也不歪了,拖长了声调道:“如此,依着你们,小十三该如何处理?”
二师兄原地踏步,沉吟道:“自打师尊掌门以来,从没有将门下弟子逐出师门的!要么,也送他下山除妖?”
“得了吧,就他那点子本事!”四师兄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运气关个门,都能让这个不识货的给说成是‘隔空取物’。让他下山除妖,怕那妖怪不是叫他用剑戳死的,是被他笑死的!”
众师兄弟畅想了一下那画面,于深山老林中,一个全身黑漆漆的大妖怪毒腹大如鼓,捧着肚皮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身下草木碾压成一片焦土……或是一个长毛猴子窜到树上大笑,笑着笑着,啪嗒一声,掉树下摔死了!
啧,那画面太美!
怕是从此后逍遥山剑阁的脸皮都叫这货丢尽了!
今后大家下山也不用报剑阁名号了,只需要开口一个冷笑话,就能大杀四方,纵横灭天界称霸于天下。
山间清风阵阵。
众师兄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丧气。
书生出身的十一师兄挥挥手,有气无力道:“这条路行不通。换一个!”
大师兄难得振奋了,彻底睁开的双眸中精光灿然,多肉的脸颊嘟起来,一锤定音。“这人必须打发走!实在不行,打包送去神庙!”
众师兄弟纷纷双眼一亮,拍手叫绝!
于此灭天界中,修仙者众,大小门派林立。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三大上古宗门,分别是剑阁、九嶷、仙阁。剑阁因弟子各个凶残,一向位列三大宗门之首。
万年前,据传三大宗门约好,凡是掌门亲传弟子,皆可互换去对方门下游学。
又有传言说,不光是三大宗门的掌门亲传弟子,便连非灭天界的各宗主、王族之子,都可交换游学,入三大宗门中,以弟子礼事之。
因为人实在太多,又各个来头极大,常有聚众闹事的,或者弟子们在游学期间不幸将对方山门整个夷为平地的悲剧发生。
最出名的一次事件,当属千年前来自龙墟的某幼生王族看中了逍遥山中一个宝贝,为了将这宝贝抢到手,大闹灭天界,最后放任大水淹了整座逍遥山。
逍遥山那时还不是灵拂子当家,时任剑阁掌门的那位……不知跑去哪个犄角旮旯找仇敌决战去了。可怜灵拂子无依无靠,将白袍掖至腰间,裤腿上卷到膝盖,淌水爬到了逍遥山山顶,然后孤零零地坐在山顶,看那条龙威风八面地在海波中肆意。
那场雨整整下了一个月。
到最后,连逍遥山山顶那一小寸地儿都淹了。
灵拂子游了整整一个月,才从那滔天怒海中苟到了岸边。
待那位老掌门一归山,灵拂子立即打小报告,不仅将那条幼龙囚入逍遥后山,更是从此对外宣布,剑阁从此再不接受外来弟子游学。
剑阁是灭天界修仙门派中执牛耳的,凡事剑阁说了算。
一众游学贵族们从此只能频繁出入于九嶷与仙阁,后两家不胜其扰,索性商量出一所学堂来。
然后又有从其他小世界撕裂时空来此游学的贵族,嫌弃“学堂”二字太俗,与市井中那些凡人一样,配不上他们的高贵出身。
再于是乎,灭天界大名鼎鼎的【神庙】就此诞生了!
大师兄说要送苏十三去神庙,不是让他出家,是打算让他去外面读书,好好学习本领,顺便把祸害带去别家。
众师兄弟纷纷鼓掌叫好,使出了看家本领,刷刷地就绕着逍遥山跑的足下生风。趁着好月色,一道相约去莲花峰白阁报告师尊大人。
**
子夜,逍遥山众弟子各回各屋,一夜无梦。
苏十三却接到了一封来自莲花峰白阁的传讯,纸条触手即燃,在空气中以火焰状浮现出几个大字——速来我房中!
噫!苏十三没忍住,鸡爪子勾住圆不溜丢的珠身,抖了一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眼下最怕抱住的粗壮金大腿变成吊诡的第三条腿,可是……苏十三注目空气中劈里啪啦火焰形成的字样,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中。
那五个字笔画下每一道沟壑,都长得像腿!
像男人的第三条腿!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苏十三挣扎良久,珠子上扁平脸皱成了我见犹怜状。
于三息后,他又接到了第二封传讯。纸条一飘入月洞门便立刻熊熊燃烧,这次由五个字精简成了两个——速来!
苏十三瑟瑟发抖。他看了一眼白天刚被灵拂子糟.蹋过的房间,几案碎裂,大门也没了,鲛绡变成一条条凄凉的白布。
眼下他住的地方不像个弟子精舍,倒像个坟头里幻化出来的荒村客栈。
又一息过去了。
一张足有他原来房门大的纸条迎风飘来,在空荡荡的门框燃烧成一个金灿灿的大字——来!
苏十三觉得,他可以坐以待秃了。
或者坐以待碎。
作为一个连人类基本硬件都不具备的珠子,他不知道身上有啥小零件可供师尊大人玩耍的。
怕是……不能被玩耍了!
苏十三朝门口苟了两步,然后凄凉地回头望一眼自家精舍。接着苟出三丈远,又回了十几次头。
风萧萧兮易水寒,他苏十三一去兮……怕花残。
**
一炷香后。
苏十三终于苟到了莲花峰白阁,鸡爪子伸出去几次,都没敢叩门。
白阁那扇玉门却自行开了。
“进来!”灵拂子清凌凌的声音自内传来。
咦,倒听不出很急的样子嘛?
苏十三精神一振,顺着门缝飘进去,声音软萌地道:“师尊你唤弟子何事……”
一只玉白色的手倏地摁住他,顺势就拐入怀中。云锦纱衣下一股极淡的香味传来,似檀非檀,沾衣即染。
**
啪嗒一声!
内室的门阖上了。
入眼有瞬间的黑暗,然后暖香袭来。
第8章 剑阁十三(修真)8
讲真这还是苏十三第一次进入灵拂子内室。
他快速溜了一眼,第一眼感觉是室内极大极空旷,东面摆放一排博古通今架,架子上入目琳琅,只觉得都是极值钱的宝贝。值钱到,他压根儿都不认识。
望西面看去,嚯,墙壁上挂着一排剑。
苏十三瞬间腿软,扒拉了下鸡爪子,气虚地道:“师尊,你,你关门作甚?”
灵拂子却完全没察觉到苏十三的异样。他此刻迎面朝着门,盘腿坐在凉榻上,将苏十三自怀中往前推了一尺远。
苏十三:???
灵拂子皱眉瞧着他,脸色越来越沉。
六月底的天气,苏十三只觉得凉风哗哗地自窗口倒灌入室,吹的他心底哇凉一片。
怎么地,难道上床前还要嫌弃他一把?
这也太惨了吧?!
“十三,”灵拂子终于皱眉开了口。“如果师父提前给你灌输灵气,促你化形,你……可会怨我?”
苏十三恨不能逆流成河。心道,果然,这厮果然要对他下手了!却嫌弃他如今只有一颗珠子形,没得人身,所以不过瘾。
苏十三丧丧地低声道:“提前化形有什么坏处吗?”
灵拂子继续沉思。
云锦纱衣无风轻扬,灵拂子眉目隽永如画,长眉下一双冷目低垂。
苏十三咬着手指头想,当初他是叫哪只鬼迷了心窍,居然在这位无良师尊大人身上瞧出了绝色的味道?
他那时,怕是叫天雷劈瞎了。
“师尊?”苏十三一脸丧气,与他打商量。“待会儿你对我下手的时候,能不能,轻点?”
灵拂子抬眉,眉头跳了一下。“怎么,你不相信为师?”
“信……”苏十三内心逼逼,这不是老子信不信的问题,可怜老子母胎单身狗一只,哪知道你本事行不行,会不会血流成河?
但他不说。
不能说。
西面墙上挂着一排剑呢!
灵拂子终于动了。云锦纱衣,长身玉立,一步就飘至苏十三身前。一只玉白色的手摁住苏十三的珠子顶部,左边脸颊一只酒窝若隐若现,轻声地道:“为师尽量轻点!”
“噢。”苏十三无可无不可,一双鹿眼上翻,瞪的险些咽气,也没瞅见灵拂子手按在他头顶要做啥。
一股极清凉的气息自头顶灌入。
起先极冷,像是大夏天跳入了一座冰瀑,从外到内浇了个透心凉。
后来渐暖,耳边如有万千声音在同声吟唱,曲调悠扬,歌词佶屈聱牙,以苏十三的功力,压根听不清那些声音来自何方。只觉得脑袋内轰鸣,时不时便有嘈杂人语声,又有狂风呼啸,席卷了一切思绪。
再然后,苏十三渐渐地于那一切不可知中,听到了一个明确的声音。那声音便如昨夜梦境中的红衣男子一般温润,声音很稳,气息透出一股令人发疯的炽热。如有烈火/焚/身,如置身于万千朵金色莲花。
苏十三眼前开出了一朵朵金色的星星。
星星一样的花。
就好像他吞下了一口大力丸,又好像整个人被扔进洗衣机卷筒洒了一大把膨松剂。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苏十三猛然一抬头,就发现他与灵拂子一般高了。
“咦?我有手了!”苏十三伸出一双人类的肉掌,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狂抱住灵拂子原地蹦了两下,不住地惊呼。“师父你快看!我变成人了!天啊我变成人了!”
灵拂子一身云锦纱衣叫他磨蹭的起了皱,一向云淡风轻的表情也险些绷不住。“十三,小十三!你快停下!”
苏十三压根停不下来!
他狗熊一样抱住灵拂子大力摩擦,喜极而泣。“呜呜呜,师父,我终于变成人了!”
眼泪浸透灵拂子的肩窝处,大片濡湿。
灵拂子皱眉,修长指尖轻点,一阵疾风推的苏十三噔噔噔倒退了十几步。苏十三面上还挂着泪珠,一双鹿眼水汪汪的,鼻头还有些红。
再退后,嘭地一声,直接飞出了灵拂子内室,撞在白阁大门上。然后贴着门板,缓缓地沿着赤铜色门板瘫坐在地。
“啊哈哈哈哈哈!老子终于变成人了!”苏十三疯了一样,坐在白阁门口,双拳猛然捶地,又哭又笑。
*
白阁后头,一排弟子精舍中。
“师尊,咱,咱家宝贝好像在哭?”红衣童子怀中牢牢抱着一口瓷盅,朝窗外探头探脑。
瓷盅内传出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淡声道:“不,他在笑。”
“分明是哭……”红衣童子弱弱地抗议了一声,随即抛开这个话题,低头望向怀中瓷盅,略有些忧愁。“师尊,你白日里才叫剑阁掌门拿剑削了,真不用回洞府养伤先?”
瓷盅内盘着一条拇指粗细的黑蛇。与白日里相比,黑蛇体形明显大了一圈,蛇头两点芝麻粒大小的凸起也瞧的分明了些。
黑蛇懒懒地道:“灵拂想要伤本尊,还需几百年。”
红衣童子将信将疑,目光落在黑蛇爪下,那处分明少了一块鳞片。
黑蛇敏锐地察觉到童子视线,爪子按在伤口处。一双黄金色竖瞳冷冷扫向童子,如同地府幽冥血瀑一般,奇寒。
六月的天气,红衣童子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后背衣衫贴着脊梁骨儿,腋下汗一滴滴往下浸,额前黑发湿成一缕一缕的,贴在惨白的小脸上。
黑蛇收回视线,重又懒懒地眼眸半阖,道:“送本尊到他床上,然后把这屋子收拾一番。”
“是,是!师尊!”红衣童子小心捧着手中瓷盅,亦步亦趋地走到月洞门内,将瓷盅盖子揭开,盅口对准拔步床中央。
瓷盅内的师尊大人抬起蛇头,昂首游至枕头下,然后……不动了。
枕头上有那人的香气。
似花非花,幽幽一股体香。
别人嗅不出,他嗅的出。
常伴了千年的味道,哪怕那人远在天边,他循着味道也能追踪的到。
黑蛇金眸中微有笑意,身子蜿蜒成一条S线,将头深深埋入枕下,全身细密鳞片都愉快地轻轻颤抖。
夏风轻快地登堂入室。
红衣童子抬头,先去安置了精舍大门,随后自怀中掏出一个乾坤袋,取出鲛绡百尺,认命地重新将这处精舍布置的焕然一新。
遥遥地,百米外苏十三仍在嚎啕,到最后嗓子都破了音。难为灵拂子竟然今夜忍下性子没暴力撵人,廊下弟子精舍倒是纷纷亮起了烛火,不时传来怒骂声。
黑蛇眼眸半睁半闭,竖起耳朵,于一片嘈杂人语中,准确地捕捉莲花峰白阁处那人的哭声。
便连哭,那人也哭的格外好听。
黑蛇默默地想。
*
莲花峰外。
苏十三哭到哽咽,一路走一路哭,长发披在肩后,跌跌撞撞地奔回了廊下弟子精舍处。
到了门口,他猛地抬起头,忍不住咦了一声,退后两步,再仔细看看,的确是多出来的第十三间精舍没错啊!
但先前他被灵拂子一连三道传讯符叫走时,这扇门分明没了,屋内空荡荡的一件完整家具都没!
眼下这雕花门、珍珠帘子从何处来的?
夜风吹动珍珠帘,噼里啪啦珠子一堆乱撞声,叮咚入耳。
苏十三揉了揉哭成桃的眼睛,迟疑地朝内喊了一声。“师兄?是哪位师兄好心,替我重新收拾了房间?”
黑蛇自拔步床中昂然抬起头。
“……不应该啊,那群人不毒死我就算不错的了!”苏十三倒退着进来,也不哭了,头转来转去,口中嘀咕道:“这谁啊?居然连衣服都多出两套!”
苏十三走到七尺高的衣橱前,对着敞开的衣橱发愣。
衣橱内,整齐叠放着两摞男子衣衫。
左边那摞纯白,如雪一样的白。
右边那摞鲜红,似血一样的红。
苏十三心下莫名有些惧,噔噔倒退了两步,疑神疑鬼。——那股被猛兽视线盯上的感觉又来了!
苏十三头皮发麻,脊背后凉飕飕的,全身紧绷如一支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