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蛇默了默,蛇信舔了一口灵然的指尖。“其实你若是想查那老和尚关押在何处,可以自己找啊!”
“怎么找?”灵然郁闷。
搁前世,直接把手机拿出来搜索一下就可以了。现在倒好,张口问人吧,还被轰出来,脸丢大发了!
他将斗笠又盖在头上压低了些。一路走,一边腹内盘算。
这里却分明不是大唐,如此排斥佛教,做个和尚的跟过街老鼠似的,被人东撵西追。到底出了何事,那东安寺的明溪老和尚怎么闯下这么大祸,连提都不能提。
黑蛇见灵然走在人来熙往的街道上,公然与他开口.交流,心中十分高兴。
黑蛇一高兴,就忍不住跃跃欲试道,“咱们去查看一下不就知晓了?瞧,前面就是朱雀大街,想这官衙必须在热闹之处!”
得,说了半天,还是在瞎猜。灵然更加不高兴了。
他不知自家学会的这通天本领中有没有替代地图搜索的GPS功能……他这么一想,心里一动。
再抬起眼,视线陡然间变得极长,又极细微,像是一枚视野模糊的镜片,若是他想凝神去看细节处,那处图片便可任意放大。
这本领不错!灵然终于高兴了一点。
他极目远眺,视线内整个长安城便宛如一座小小的模型,纤毫毕现。
这长安城四四方方,钟鼓楼相对,倒是极为好找。
他凝神瞧了半晌,终于在那朱雀大街的拐角处,发现一条路可通往官衙。
官府衙门前匾额高悬,上书“雍州府”。门朝南边儿开,有官差不时行走。
只是有些奇怪,这些官差皆神色仓皇,衣帽上也有些尘土,各个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奇了怪了,这地方人事不管,妖怪事也不管,这雍州府到底是设来做什么的?
灵然心内腹诽,脚下慢吞吞地朝看到的那处衙门走去。走了足有半个时辰,好容易挨到官衙。
他不敢近前,远远地立在那里,斗笠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转动。
“哎呀,”这时衙门口大开,有一个身穿暗红色衣袍的官差走出来,年纪约三四十岁,腰配绿鲨软皮挎刀,口中大呼道,“上头又发怒了!都护使来信跟王爷说,若再寻不着国师,怕是突厥那边要作乱!”
怎么又扯上突厥?王爷又是哪位?灵然纳闷,站在那里不敢动了。
衙门前呼啦啦涌出十几个官差,人人皆是神色仓皇,道,“如今妖物横行,有道行的却都不问世事,去哪里寻找?”
“不是说九嶷山历代都有人做国师吗?”
“那九嶷山上的修仙人,可都爱那什么,匡扶社稷。”
众人窃窃私语。
这时又有一人撮牙花道,“你是年轻不知事,自前朝覆灭后,九嶷山那一派像是也从此处绝迹了。这十几年,从未听闻有人下山。”
灵然偷听的清楚,暗道,原来此处九嶷山也是存在的。听这口气,好像历代都出国师。
原来这个平行宇宙,与他原先所待的那灭天界多少还有些干系。
他心下正盘旋着,冷不丁肩头叫人撞了一下。他匆忙回头,斗笠歪了半边,露出一张极清俊的脸。
这次他容貌与苏十三只有四五分相似,却已经在人间足够惊艳。
“咄!前头是何人,干什么的?!”
灵然回头便见那群官差匆匆朝他走来。他心下一动,反倒立住了脚,将斗笠扶正,抬头朝来人笑道,“官老爷好,在下初来此地,不幸迷了路。”
因他大唐话说的十分生硬,一听就是外来人口,那些官差警惕地围住了他,人人手按佩刀。
“从何处来的?可有官书文牒?”
“有,有的!”灵然从怀中边掏边笑,在日头底下,他笑的十分灿烂,露出一口雪白糯米牙。那笑容晃花了在场所有男人的眼。
趁机赶紧手指一抹,将名字换回了苏十三,却没敢公然挂着法号灵然。怕被捉,也押去大牢。
最先走出来那位官差望着他,也笑了笑。“观你形貌,却是个修道之人?”
灵然忍不住摸了摸鼻尖,想,也算是吧。“跟师父学过几年。”
学过十年。
至今只会一招。
“那却是好,很好!”那官差喜出望外,连声追问道:“你可有什么通天本领?”
灵然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哎哟,通天本领,这可是前世话本中看来的英雄好汉的说法。
“通天谈不上,”灵然连连摆手道,“不成器,只会保命。”
那官差听了,望向灵然的目光越发显得古怪。
围在他身侧的一众官差相互对了个眼神,皆面有喜色。
那官差接过灵然的路引官牒,在手中反复掂量,口中盘问道,“圣主即位后,来我大唐朝贺的人越来越多。你这年轻后生,来自何方?还有,你是来投奔何人,如今在何处歇脚?”
这是查户口来了!
灵然不动声色笑道,“哎呀,却是要找的那人不知怎地找不着了!在下来自倭国,祖上在此地还有亲人,此次是来寻亲的。”
那官差听他如此说,皱了皱眉。“找不到?难道那人死了?”
现在还没有,不过可能也快了,灵然心内暗道。
“不知哩,所以正在发愁。”
那官差瞧了他一眼,眼角微眯,笑意转浓。“你自己是修道之人,又无亲无故,如今天下正在张贴皇榜寻找国师纳入南苑,你何不去一试?”
“南苑是做什么的呢?”灵然好奇,多问了一句。
“各地官衙报上去的,统统都入住南苑。后期如果被选中,或者入了皇上青眼,便可正式开立国师府。这可是皇恩浩荡,天大的好事!”
哎呀,这却与他原先设想不同。灵然活了三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混吃等死。
倘若被捉进宫里,给那皇帝老儿当差,恐怕不得善终。
他连连摇头,转身就往后退。“不不不,我只是初学,初学!”
谁知这些官差连日来奔走,招考的地点设了三个多月,结果别说考核了,就连一个报名的都没!空荡荡的,连阿猫阿狗都没捉着。眼下见居然有一个主动撞上来的,不由分说拽住灵然胳膊就往官衙内拖。
那为首的官差一边指挥手下兄弟拖人,一边给灵然灌迷汤。“既然有本领,就该去南苑试试。自古以来,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这后生可别谦虚!”
“不谦虚,不谦虚,俺真不会!”灵然手脚拼命往外挣,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却没奈何,十几个官差如狼似虎,架起他就往官衙内走去。
无名指上黑蛇急的嘶嘶直叫。
“十三,十三,要不要吾灭了这官衙?”
蛇语声却淹没在众人嘈杂的脚步与腰刀啌啌声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郎:谁敢欺负你,待吾去灭了他们!
苏十三:大郎,说人话。
大郎:……嘶嘶,嘶嘶嘶!
第43章 孤僧灵然(志怪)9
灵然被一把拽住衣领,官衙内纷纷站着十几个衙役,人人都冲他笑的诡异。
灵然一袭白衣,头戴斗笠,冲众人也笑了笑。虽然是人在辖制之下,却笑如春风,在被放开后,轻松掸了掸衣袖,抚平领口处褶皱。
后堂转出个幕僚,手中捧着一摞尺余的文书,抬头猛地瞧见灵然,诧异道,“这人犯了何事?”
那为首的官差笑道,“却不是犯事儿,是远道而来的一位修道之人。”
灵然连忙摆手,“不是,俺真的就是初学……”
那官差堵住他的话。“哎呀,小后生你就别谦虚啦!”又转头对那幕僚道,“赶紧将文书拿来!这人是可以送到南苑往皇宫觐见去的,正好咱雍州府凑个名额,着急给王爷送去。”
那幕僚将细长的眼儿一勾,放下手中卷宗,从案头一摞文书中抽出一张绢帛,递给为首那官差。
那官差一把夺过,匆匆瞄了一眼,捉住灵然的大拇指就要往上压印。
盘踞于灵然左手无名指上的黑蛇不安地簌簌跳动。灵然怕这位大郎同志当场闹事,忙用蛇语嘶了两声道,不妨事不妨事稍安勿躁。
大郎得了他这一句,稍定了些。只是头仍然高高地抬起,吐了吐信子。
那官差见他口中竟能做蛇语,越发诧异,道,“居然还能同灵物通话?你这蛇,想必也是个宝贝。”
说罢,伸手就要来夺那条盘在他手上的黑蛇。
灵然见状,忙把左手往背后一缩,尬笑道,“不成,这家伙却是认主的,倘若碰到外人怕他会当场闹脾气!”
那官差一脸大失所望的表情。“既如此,也就罢了!”
说话时他已将灵然的右手大拇指摁上红色朱砂。灵然避之不及,啪的一下,被盖了一个印。
那官差扔开灵然的手,将文书看了又看,随即开怀大笑,顺手将压了手印的文书扔给幕僚。
那幕僚立刻收好,卷了插.入案头书筒内。
灵然无可奈何。“官差大人,小的真的只是来问个路。不会捉妖降魔,更不懂如何伺候皇家。”
“哈哈哈!既摁了手印,如今你我即是同僚,他日若你得了皇上青眼,说不定指日高升,到时候我等还需仰望贵人你提携呢!”官差大笑着拍了拍灵然的肩,浑似没听见一般。
至于灵然那一脸仿佛吃了翔的表情,对不起,他眼瞎了,短暂失明。
灵然抖了抖,甩掉一身鸡皮疙瘩。
以那人为首,一众官差的神色立刻变了,都笑嘻嘻地走过来拍灵然肩膀。
十几只大手拍在他肩头,震得灵然颤了几下。
他心道,若是当场反抗,怕这官府衙门也得如神庙一般,叫大郎同志闹塌了。初来乍到,他可不想惹下事端!
因此便半推拒半顺水推舟地道,“既然官差大人赏识,给小的推荐这么一份差事,小的也没奈何。只是心中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询问?”
“问,你尽管问!”那官差哈哈大笑道,“今日总算了了一件差事,可早点回去。不如你我兄弟先去悦来吃酒去!你有什么话,咱边吃边说。”
灵然眼角下瞥,看了一眼沿着窗户缝隙爬在青砖地上的日头,笑道,“这才辰时吧?”
官差大笑。“王爷刚上任,后头几位娇娥还没安置好呢!这几日无心上州府衙门,咱们哥几个来点个卯,也就是了。”
灵然这才知晓,原来大唐初建时就连长安城内也是如此,乱作一团。怪不得妖物横行时,官差与守城的士兵只顾逃命,也无人追究。
他心下叹息,可见历史这东西当真作不得准,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灵然与那一群人走出官衙,被簇拥着,到了朱雀大街繁华处。
抬头一看,却见那家门前一面杏黄色旌旗迎风招展,上绣四个大字——悦来酒楼。
好像每本书里,都有一个叫悦来的茶楼客栈。
灵然笑了笑,心想,幸好这是平行世界的大唐,倘若当真历史上刚建国就是这样一股腐败气息,恐怕也没有后来的万国冕旒来朝。
众人进得酒楼,那掌柜的连忙吩咐十几个小二上来招呼。这酒楼内轩窗明亮,上下足有三层楼。那官差挺胸凸腹走在最前头,带他们径直到了三楼包厢内。
包厢内,一水儿的珠箔银屏,黄梨木桌上摆放着几盘精致的新鲜瓜果,袅袅茶香扑鼻而来。
一个年约十二三的小婢女蹲坐在旁,正在舀茶汤。见他们来了,忙盈盈下拜,随即替众人奉茶。
灵然多看了那婢女两眼,突然嘴角一抽,却是黑蛇咬了他一口。凉飕飕的,倒没感觉到疼,就是觉得痒。
灵然低头。
无名指上的黑蛇弯成了一圈蚊香,威胁似地冲他吐了吐信子。
灵然失笑。
他压低了些斗笠,端着茶盏转头对众人道,“小弟于长安城刚来第二日,不知此处规矩,今后还需仰仗各位哥哥们教我!”
“好说好说,”那官差笑的爽朗,对那小二热情地报出一串肉食,零零总总总有二十几样,又叫了一小壶上好的剑南烧春,这才扭头对灵然笑着道,“你别瞧老哥哥我是路上随手抓你来顶缸,其实老哥哥我办事仔细着呢!”
他先是将食指一竖,说道,“这第一呢,哥哥我瞧着你年岁虽轻,行走间却飘若游龙,与常人不同,想是有些本事傍身。”
“这第二呢,你在官衙口徘徊,想必是有什么为难事,却不敢进来,可见你在此地人生地疏无依无靠。”
靠,果然都中!神他妈逻辑!
灵然心中暗惊,面上却淡淡的,笑道,“哥哥果然眼力过人!”
心内腹诽,敢情你知道小爷我无依无靠,所以公然欺负我?!啧,可恨。
那官差摇头晃脑道,“你也不需夸我,老哥哥我活了这几十大岁,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眼力还是有一些。”
最后他又竖起第三根手指,笑了笑。“哥哥我先是出言试探,你明知入苑后要为圣主办差,却并没有立即逃走,也没有使出手脚,可见你本心也是愿意去的。你说哥哥我说的是也不是?”
“是!太是了!”灵然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哥哥果然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那官差一愣,随即呵呵笑道,“什么高手,哥哥我武功不济,你问兄弟们,他们都知道的。”
那十几个官差都哄然大笑起来,以银箸击打薄胎瓷碗,叮咚一阵乱响。
不一会儿,酒菜都上来了。第一盘却是烩鸳鸯。灵然眼睛一瞄,见盘中红的鲜红,白的雪白,粉嫩瞧着甚是可喜,却不知是什么菜,只觉得香气扑鼻。
随后上来的又是拌猪耳,十色锦,清蒸鲈鱼,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那剑南烧春酒却极辣,灵然略沾唇便放下了,呛的险些当场咳死。一双眼眸内湿润润的,眼尾微红。
“苏小弟你这可不行,喝个酒,跟姑娘家似的!”那官差大笑。
众人哄笑。
灵然不好意思地道,“倭国贫弱,没喝过大唐的酒。”
那官差听后,多看了他几眼,笑嘻嘻道,“今后你与王爷办差,不喝酒可不行!有机会,先学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