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山头。”空珊皱眉,半晌道,“天痕山的山头。已经困了两天了。”
柳心瑶刷地一声站起来:“我去救她!”
空珊抬眸瞪她一眼,“用不着你去。”
君芷几乎已经确信,狭路相逢的这数千人,最大的目标应当就是她本人。虽然不知原因是什么。假若这些人是前往支援北汉和西凉作战,断乎不会在此地迁延不去,反倒为了区区数百人包围这山头两天之久。
这眼见又要入夜了。
君芷愁眉看向山下。
“殿下,水。”起先一直在身后随行的那位军士,找见了水,用一片较为宽大的叶子盛了些,递将上来。
君芷见了这叶,乍一看以为是山芋,倒怔了一怔,不免又想起昔年在瀛洲山上,小狼崽子拔山芋的往事。其实此去并不多久。却因狼天劫过后变了个大人的模样,总让人误以为已然过去了许多年。此情此景再度回想起来,竟有些微隔世的味道。
那兵士还在地上跪着,又说了一遍,君芷方接了,谢过,因问:“你叫什么名字?”
“禀殿下。”军士有些腼腆,“小人贱名,恐污了殿下尊耳。”
君芷便微微笑,难得和人搭一回话,她不愿强人所难。
旁边有一军士的伙伴扯着脖子喊,“九殿下,他叫李狗蛋。所以不敢告诉你。”
李狗蛋扑过去要和他拼命。
难得聚在周遭的一行人,这两日都又饿又困又累,更有心事重重,此刻却都由衷笑了出来。
可这笑没能维持多久。山下窸窸窣窣的声响,暮色虽已变得浓重,大家却都能看出,是下边的那群人开始登山了。
君芷若是风遁,那么逃脱这些人的围追堵截,是异常容易的一件事。只不过那样一来,跟随她上山的这数百人,势必要悉数折在此地。她天生成一股痴病。饶是死过一次,依旧没能治好。譬如上一世她若是足够自私,也不会答应那般无理的要求,假扮男子为质。如今,若是她肯稍微为自己多考虑一些,立时遁了,也不必在此地受这样久的围困之苦。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是她将这些人带入绝境。若是自顾自逍遥去了,那成个什么人呢?好比兵士得了清水并不顾自己喝一样。她有生路,自然也不能只顾自己。既然无法带她们突出重围,就在此地与这些人共进退同生死。
眼见敌人离得愈来愈近,君芷面色凝重地站起来,心情难以言喻。
自她昨日发现此地被人施了咒,压根无法调度这漫山遍野的茂密的草木之后,这一昼夜大家并未偷闲,而是将所有成些气候的大些儿的山石都搬来放于脚下。
稍后,当下方的人到了一定的高度,她便一声令下,在半山腰围了一圈的兵士将乱石都投掷下去,以此来阻止敌兵。
这是守城战中常用的战术。用钝器将企图攻城的敌军打下去。
眼下这座山便是他们要守护的城池。
“就是此刻!”君芷道。
伴随着声声怒吼,呼啦啦的乱石飞射而下,紧跟着下边响起连绵不绝的惨呼。
君芷在这些惨呼声中闭上了眼睛,嘴唇煞白,四肢冰凉,心乱如麻。
她开了杀戒了。
这乱石纷纷不长眼,保不齐就砸中要害取了人的性命。
战争就是这一点残酷。你不要他的性命,他就会要你的。
然则,一阵混乱过去之后,上行的队伍虽然停滞了一阵,很快后边的又跟了上来。
君芷有些吃惊。对方有几多人手,毕竟还是云遮雾绕,估计不足。此地非但幻术不灵,卦象也模棱两可。她便被掣肘至此。
敌人越来越近。来势越来越猛。而脚下可用的山石却越来越少。
君芷回身道:“诸位不必害怕,我等在此地以逸待劳,与他们短兵相接时不必恋战,只需将对方掀下去即可。”
众人都答了一声是。
其实君芷心中毫无把握。虽然是以逸待劳,实则众人也是饿了两日……委实经不起车轮战。
她心中此种担忧不久变为事实。
第一第二批扑上来的人虽然多数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当后续源源不断有人扑上来时,她和众人便都有些支持不住……
君芷不知此时还想到狼,算不算色令智昏。她心中所想的是,早知道要命丧于此,不若将楚颜带在身边。
也不知是不是想得太厉害,竟至于幻听了:“叔叔!”
君芷一面疲于应敌,一面想道,自己真是相思病入了膏肓。和前几日一样,竟然有不绝于耳的“叔叔、叔叔。”
身边的李狗蛋一直贴身保护她,百忙之中忽听他嗤道:“殿下,这是哪家的女子,撞了邪,大半夜在山上找叔叔。”
君芷心里咯噔一声:“楚颜?”
小狼的声音欣喜道:“叔叔别怕。我来了。”
深夜听见狼的嘶吼,君芷和周遭的人都愣住半晌,还不止一只狼,应当说是一群狼发出了撕咬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今晚第二波惨叫声。
月光之下的李狗蛋面如土色:“殿下,大事不好,除了有敌军,眼下又来了野兽,听着还是饿极了的荒山野狼。殿下……”
他还在呢喃时,忽地一阵轻微的香风迎面而来,有个女子竟然十分骁勇善战,手中握着一柄剑,轻易就杀将上来,每一招都将周遭挡着她去路的兵士给放倒……
走近了瞧时,但见此女妖艳不可方物,显见得是从山下上来,又杀了一路,竟然丝毫不见气喘。
狗蛋由衷拜服。
今晚注定是个充满变数的夜晚。他的拜服也只维持了一瞬。这妖冶女子见了他身侧的九殿下,竟然丝毫不顾礼仪廉耻,衣袂飘飘飞扑上来就一把抱住,一口啃在九殿下嘴上不说,末了脸还在九殿下的脖子根那里蹭来蹭去,“叔叔,叔叔。”
李狗蛋想,此人有病。
下了山,君芷才回头望了一眼,问小狼:“这是什么山?”
“天痕山。”狼几乎没挂在她身上。
“方才那些狼,都是……”
楚颜不等她说完,便得意道:“都是我狼族的武士。接受我的调遣,来替他们少主的夫人解围。”狼站直了玉立道,“虽然我独自前来也能搞得定,但是为了有些排场,所以特地拜托了他们。”
君芷嘴角抽了抽:“都是怎么咬的人?”
楚颜微微摇摇头:“你放心,都没咬死的。我们妖,若是杀孽太重,以后就修不了仙,天劫的时候,惩罚也会格外重。都只是让他们暂时没办法上山。”
君芷点点头,不言语。
狼却又低声道:“叔叔该洗澡了。”
君芷看她一眼,“你是从何处得知我受了围困?”
狼蹭着她道:“咱们一边洗一边说。”
君芷道:“容我拒绝。”
狼叹口气,道:“君芷啊,你好歹也是个公主,又是个美人,怎的在山上困了两日都不梳洗,下了山还不着急找水?我让你洗澡你还拒绝?”
君芷愣住,近来都是金戈铁马,这个论调听来甚是新鲜,然则也只愣了一小会儿,便明白小狼是在耍贫嘴,道:“你不听我的,私自下山来,我得和你算账。”
小狼不听还好,一听,一把将身边人的腰给勾住了,唇角挑出个邪魅的弧度:“那敢情好。你要找我算账。我也要找你算账。这笔账,咱们得算上好一阵子。”
第48章 萌宠048
池中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女子,一着白衣一着红衣,长发都懒懒搭在后背。
两人在温水蒸出的热汽之中默然对视。
"……"
狼起初对于君芷和衣下池子的吩咐相当抗拒,奈何君芷执意如此,她也只得罢了。赌气嘟着嘴靠在很远的地方冷眼旁观,按住砰砰乱跳的小心口,假装漠然地看着她洗。
揣度着还是该给她灌点儿酒。
不喝酒的叔叔根本一点都不可爱!
穿着衣服洗澡!亏她想得出来!不对她一直是这样!
自己的小心机都白费了!
然则,待她洗了一会子……
有花,有月,美人如诗,亦如酒。
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的狼头就昏了,整个狼也醉了。
醉醺醺地往君芷那边靠过去,盯着她看了许久,愣愣地问:“叔叔想不想这里?”
遭到质问的君芷,眼睛微微眯了眯,四下里一看,轻轻嗯了一声。
望一眼那狼,先前一直板着小脸儿的,此刻却忽然高了兴,刷地扑上来挂在身上,一双手绕住了脖子,一双腿攀上了腰,不像只狼,倒像只狗,十分谄媚十分温驯地问:“那想不想我?”
君芷沉默得恰似天边的冷月。
“想不想,想不想?”狼又在她身上来回晃了几晃。非常急切的样子。
君芷伸出两根手指稍微比了比,比出一个极小的距离:“一点点。”
狼呆了一呆,扑上去将那两根手指掰到最宽,嘟着嘴道:“不公平。我想你那么多。”松开一只手,伸到无限远,又收回来握住君芷的手,恨道:“你却只想我这么一点,不公平。”
君芷好笑:“你要算的账就是这个么?”
提起算账,楚颜的脸立刻变成灰绿色,这个君芷,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好好的卿卿我我的机会就被她给搅和了。赌气将她的手摔开,溅起一阵水花,氤氲的水汽之中,皱着眉道:“我请你的凛月师叔算了一卦。算到你在那有危险。所以前去搭救。”
君芷点点头:“算我欠你。”
楚颜咬咬牙:“你欠我的,不是这个!”
君芷歪了歪头,抬起湿漉漉的袖子擦了一把脸,顿时脸上出现些水光。
“你还真打算装糊涂呀。”狼快要被气死了,“你的旧情人,都找上门来了!你天天算我怎么会有危险,你可仔细给自己算几卦吧,多算几世,指不定还有多少旧日情人。”
君芷的嘴角微微一抽:“什么旧情人。”
“你啊你。”狼激动得在水里站起来,“叔叔总是一副特别清心寡欲的样子,其实上上辈子就是个思凡的小神仙吧,小心思活络了,想要下来体味一下凡人的七情六欲,结果,哈哈。”
末尾这个“哈哈”干得不能再干。
君芷便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结果!”狼见君芷如此淡然,简直气得狼心都要裂了,谁才是被抓住和第三人抱来抱去的那个啊!谁才是上上辈子和旁人牵连那么深甚至为了对方连仙籍都不要甘入轮回的?
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君芷,“结果你居然惹上那么大一宗事儿!”
君芷点点头:“哦?你知道的话多说一点,我很想听听。”
楚颜一个没站稳,一头栽倒在水里,溅起老高的水花,半天才爬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珠,气的快要昏过去:“你说什么!?”
君芷却又不答了,往后靠在岸边,懒洋洋地对狼勾勾手指,“过来。”
狼族成年以后,在两种情形下会变回小孩脾气,一是气头上,一是在心爱之人面前。眼下这狼怒火烧得正旺,而君芷恰好又是她心爱得不能更心爱之人,因此简直比君芷初见她时,还要更幼稚,将头一扭,说了一句:“不过来!”
君芷笑道:“过来。”
“不过来!”狼很倔强。
两人重复这个对白十来次,君芷总算意识到,不能跟着她一起胡闹下去,这次对狼招手之后,便改口道:“过来亲亲。”
狼照例把脖子一梗,“不过……”来字没出口,身形已经到了君芷身边,回过神来方觉得自己这样急色,召之即来,未免也太露骨了,会让叔叔看不起,因此仰脸嘟嘴道:“那你亲啊。”
君芷叹口气,伸出手捏了狼的下巴,微微直起身子,亲在小狼的额头上,撤下来低声道:“谢你前去搭救。”
狼本来还想问“你不是不喜欢我下山吗”。转念一想,要是现在问了,那岂不是和叔叔一样,成了毁气氛小能手。因此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遭到了君芷的第二次攻击,这一次吻在了鼻梁上,“谢你带我回来。”
还是低低的声音。
楚颜赫然发现自己脸上烧得厉害,比池水还要烫上许多。
不等她多做反应,第三次的吻又落下来啦,这次落在嘴唇上,不过也只是轻轻一触,像是羽毛拂过。
那个低低的微带清冷的声音说道:“不要醋。”
狼的头顶忽然刷刷长出两只狼耳朵。
君芷皱眉,不过就是亲了亲,并非什么没做过的事,怎的连人形都保不住了?
她的这句话并未问出口,谁知狼似乎听得到她内心的发问似的,抬起双手抱住了两只兽耳,“看、看什么看!我本来就是狼!偶尔控制不住,也是有的。”
君芷摇头,不说话,只看着她。
“看吧。”狼突然恢复了邪魅,“我是故意的。”见兜不住了,便干脆无赖起来,“你不喜欢我的耳朵么?你可喜欢了吧!”
君芷不予置评。
“其实叔叔很爱我的啊。”狼自大地道,“你便说我经不起你的挑逗那又如何,你已经是我的人啦。就在这个池子里!你抱着我哭得可厉害了。而且很听我的话,让你怎样就怎样。你嫌弃我,也是没有用。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狼随狼罢。”
君芷还是十分淡然,没有做声。
狼突然就控制不住了:“你这个人!怎么只要不喝酒,就跟木头似的。”顿了顿,又索然无味道:“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