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芷你一心修行,玉女派中的规矩,你没打听过罢?”小柳一脸得色,表示自己啥都知道,“这穿黄衫的都是修行了六十载以上的,已初具仙根。小狼要是赢过了她们,接下来,就和穿紫色衣服的漂亮姐姐过招了。”
君芷默然半晌,这个规矩她并非全然没有耳闻。虽说有玉女派在外人面前常以白衣示人,但门派内其实是分品阶的,蓝绿黄紫。娥眉子常年着黑色。掌门之下,紫衣就是高手之最的服色。
那边数声娇叱合成一股,将这边的鸟雀惊飞。君芷赶忙去看时,只见所有黄衫女郎围拢一处,合力将小狼包围住了,周遭环绕着黄色光晕。
这边柳心瑶和君芷不由得都捏了一把汗。
忽而数声惊呼,一道白光从中间破开,直冲云霄。楚颜伴随这阵白光乍现,剑气惊鸿,将围了一圈的女郎都纷纷震飞数丈之远……
一个个都摔落在地,或扶胸,或叉腰,狼狈不已。
独独小狼气定神闲,玉立在当地。
柳心瑶看得正高兴,却感觉树身又摇摇晃晃地在下沉了,顿时脸变作猪肝色,抱牢树干喊:“君芷,你又搞什么!?我还没看完呢!”
君芷下得地来,留下在当地鬼哭狼嚎的小柳,款步回屋去。
还没到屋内,在半路便被凛月派来的人截住了。
“芷师叔。”就是上次替她置办榛子结果全弄撒了的那只小师侄,再见到她依然很惭愧,未语面先红,小声音战战兢兢的:“凛月师祖有请。”
跟着她去通天阁的路上,君芷问:“你可知是什么事么?”
“我、我不知道。”小师侄瑟瑟发抖,“就、就是今儿个,外边有人来求海上方,说、说是家中小孩得了怪病,药、药石无、无、无……”无了半天说不下去,以至于急出两眼泪花来。
君芷轻轻拍她的肩,“慢些说,无妨。药石无灵,是不是?”
小师侄狂点头,“嗯!”
有人来向凛月求药。如此说来,召她过去,许是想让她帮忙找一找稀罕的药草之类。这样想着,脚下便赶忙加紧步伐,只盏茶时分便到了通天阁。
还不等进去,只听里头的凛月道:“药我已经答应赠你,你快快起来罢。”
“还请仙姑指路,在下想去拜见九公主。”
这个声音一响起来,君芷不由愣住。心道还真是不可背后说人。只不过今日清晨和楚颜提了一句陪读之事,这当年教她识字的阮太傅,居然就上瀛洲山来了。
瀛洲岛不是所有人都能进。那摆渡之人更是择有缘者而渡之。
阮太傅一生刚直,功名利禄一概不贪,教完皇子便从太傅的位子上退下,去了翰林院校注史书,外加编纂辞典。君芷敬重他的为人。想必亦是这股子清廉气质,让他得以顺利上山来。
而能把他刮到这儿来的风,想必是一阵大风。
阮太傅家中的小孩得了怪病?正皱眉疑惑间,小师侄悄拉君芷的衣袖,一面将她带到侧边的小室,低声道:“芷师叔,你在这里稍待,听我们师祖问你话。”
君芷点头,应道:“你去罢。”
第34章 萌宠034
君芷在小房间内等了一等,百无聊赖之时,人蹲下,将凛月桌上的一个拨浪鼓拿起来摇了一摇,眸子里神色一动。
这鼓身已经陈旧,想必是有了些年月。
“你是谁?”一个女声问。
君芷抬头一望,是个妙龄女子,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一双精光乍泄的眸子死死盯住她手中的拨浪鼓。
“我,在此地等凛月。”君芷站起身,“你是?”
女子不说话,皱皱眉打量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面色越来越凝重:“你是月月的什么人?”
月月?君芷眉头挑了一挑,淡淡笑道:“你是小花豹?”
那女子抢上前来,捉住她的衣襟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花豹?你和月月是什么关系?这间房,只有我能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君芷微微摇头叹息:“咱们见过的。”
小花豹还在闹不清,翻着眼睛使劲回想前情时,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两人都朝那边一望,只见凛月轻飘飘地走过来了。
只一个眼神,小花豹那浑身炸起来的毛便都服帖了,松开君芷,乖乖退到一边。
凛月手里摇着一把十四骨染香扇,扇出的风里有和煦的药香,缠绵而蕴藉,晶莹璀璨的眸子望着君芷:“九公主,你的故人到访,你是否愿意见他一见?”
君芷不则声。
“本座深知,你不愿再与东楚的人有过多牵扯,但……而且此人过分顽固,无论我怎么说都是说不通,你看……?”凛月摊摊手。
君芷道:“见见无妨,他如此年迈,于我又有半师之分,应当我去拜见他。”
凛月将化作兽形的花豹搂在怀中轻轻捋,点头道:“我一向喜你知礼数,懂进退,不似那小家子气象。且跟我来罢。”
君芷跟着过去,甫一进门,那老头子见了她,先是一怔,接着老泪纵横,再接着就迎头拜倒了……
“殿下,您受罪了!”阮太傅哭道。
君芷说了请起,太傅仍是不起,她便要上前搀扶。
小花豹在凛月怀里歪歪脑袋,哼了一声:“这两个人好讨厌。月月,咱们走。”
凛月笑眯眯地,一面摸着豹子的头,一面款款走了出去。
剩下这君臣二人,总算寒暄已毕,各自分主次坐定。
那阮太傅简直不能看君芷,看一眼就要落泪。不住地用袖子擦眼角。
“太傅不要哭了。”君芷无奈,虽然心头酸酸的,却无法配合这个老臣大哭。
阮太傅道:“殿下怎么就铁了心地要出家?那日臣惊闻殿下离宫,心急如焚,进宫面圣时,殿下已走了一天一夜,可恨我一把老骨头骑不了马,叫人备车又耽搁了一阵子,就没能追到殿下。老夫斗胆问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你这样心灰意冷?要不是十二公主……”刹住话头不往下说,继续擦眼泪。
君芷心头浮起一阵不祥的阴影,慢慢问:“十二妹?她怎么了?”
阮太傅摇头:“十二公主……唉!周岁生辰那日,做满月酒,陛下还抱着公主出来受群臣参拜,那一日据老臣看去,还活泼得很,机灵得很。可不知是不是那日受了寒,抑或吃坏了东西,公主自那日回家之后,就一直昏睡不醒,请医延治也不效验,太医院之首的王君孝,已经让陛下砍了头……老臣请陛下张榜,着民间的杏林妙手来替小公主诊治……”
君芷低眉思索,淡淡问:“所以,张榜悬赏,请民间的圣手,也没有个结果?”
阮太傅摇头:“听闻王君孝都被砍了头,多少人还够胆敢接这烫手山芋?先还有几个想试一试运气,进去也都被下了天牢,罪名是拿公主的性命开玩笑。最后只有一个姓徐的方士,进宫面见陛下,说自己于医理不通,但是愿意献上一计,或许能保十二公主凤体安康。
“那人道公主的病既然来得奇怪,兴许不是病,而是邪路上中了蛊,让陛下派出两路兵马,一路去寻齐国一位姓柳的医者,不巧齐与西凉的战事正吃紧,那人正随军,能否寻得到,寻到之后,又是否还平安,都悬得很;另一路,就是着人来着瀛洲山,寻一个海上仙方,无论什么蛊毒虫害疑难杂症都可解。老臣思念殿下,因此用我笨拙的口才,求准了陛下,让老臣前来这瀛洲地界……”
君芷看这老人哭得涕泪四溅,眼眶也酸酸的,然而还是站起来,转个身,踱着步淡淡问:“太傅,方才我那位师叔,可有将海上方赐予你?”
阮太傅点头:“给了我了。连药引也一并给了。”
君芷转身颔首,“既然如此,还请太傅受累,早些回宫,救十二公主脱险吧。”
太傅却忽然又跪下了,膝行至君芷身前,逼得她看自己纵横的老泪,泣血道:“殿下请跟老臣一同回去吧。如此这般的品格,怎可埋没在这样的山野林间?殿下的抱负与才学,没有人比老臣更清楚。清风明月固然风雅,然则殿下生为皇嗣,怎可不为我东楚的万世基业多多考虑啊?”
君芷转过脸,不看他,语声依然甚是清淡:“我在此修行,就是为东楚的万世长安。”
阮太傅又膝行了几步,再次绕到她跟前,“出家这事,殿下何苦亲力亲为?若是有仙人托梦,定要殿下出家,老臣可为殿下找一替身。”
君芷险些忘了老头有多固执,退了两步,在凳子上坐下,款款说道:“太傅不问朝政多年,为何执着于我这样一个,无关紧要又不受宠的皇嗣?”低了低眉头,续道:“太傅难道不知,在父皇心中,女子不可以建功立业,只应相夫教子。我若回去,也不能在朝堂上有什么作为。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嫁个世家子弟,成为男子的附庸。略凄凉些,更要去蛮荒之地和亲,成为大局之下被牺牲的棋子。太傅看透世情,如何抱有如此不切实际之幻想,竟至于认为君芷可以影响到东楚的万世基业?”
不等老头开口雄辩,她再次笑道:“君芷宁可在此瀛洲山上,常与草木虫鱼为伴,清闲过此一生。”
阮太傅抬袖子擦了擦眼泪,哀叹一声,“然则九殿下对十二公主也要见死不救么。”
君芷愣了愣:“太傅不是说……”
“那位仙家将药引子和海上方都给了臣不假。”阮太傅满脸苦笑,“但药引子有二,其中一味在臣的手里,还有一个,就是殿下。”
君芷眉头一跳。
凛月坐在一株棠梨树上,一边摸怀里的小豹子,一边对站在地上的君芷慢慢道:“倒不是要割你的血肉。只是那些药,怕是独你能找齐全。”顿一顿,“那是你自己的妹妹,叫人戕害了,看你愿不愿管了。你若愿管,趁现在你师父闭关,便回你的东楚一趟。你若不愿管时,也没有什么大碍,你本已算得半个出家人,不理凡俗中事,乃是情理之中,没有人会苛责于你。况且……”
君芷在下边接腔:“况且……?”
“况且你们那一位十二公主,命格极好,即使现在救不回来,此刻再入轮回,转世也是个温柔富贵绮罗丛里的大家闺秀,吃不了什么苦。”凛月摸着豹子,始终带着三分令人脊背生寒的笑意。
听说君芷要下山,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大反应。
独有一个人,险些跳起来。
柳心瑶在她那房门外,说的话整个玄天都听得见,“偏心!师父偏心!这些人都只对你好,对我不好。我也要下山!”
君芷再三解释,自己是下山去救自己的妹妹。
“我也是为了救我哥哥呀。就你的手足要紧,别人的手足就不要紧吗?!这是什么道理!”柳心瑶靠在门框上赌气,“太不公平了!”
虽然嘟嘟囔囔的,但由于代理玄天事务的凛月并没有同意,她也只有生生闷气罢了。
君芷收拾妥当,过来激将她,“小柳,我这一去,于阵法上是不会松懈的。等我再回山,你我较量一番,如何?”
柳心瑶很嫌弃地瞅她一眼:“就你摆的那个破阵?打起仗来两军对垒,对于那些只知一味往前冲的凡夫俗子还有点作用,对于我这样的高手,压根就等于是豆腐渣做的,碰一碰,就碎了。阿芷,你醒醒,你不是我的对手。”
君芷淡淡笑道:“是么?”
“是。”小柳笃定地。
君芷便给她一个“走着瞧”的眼神,人堪堪离了房门。
柳心瑶目送她消失,吐吐舌头,也嗖地一声不见,自去练剑。
这边君芷心里其实也有些踟蹰。
阮太傅能将出世的九殿下再度拉回去,早觉得心满意足了。
见她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太傅道:“殿下对此地如此割舍不下么?”
君芷没做声。
阮太傅叹口气,在心中想道:殿下心软,一软至此,来此地不过一载,已然这般难解难分。想来离开故国时,心中更是万千苦衷啊。
君芷垂着眸子,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想头:其实不该这样走,好歹也留句话告诉小狼崽。免得她担心。
心里挂住这档事,因而扶太傅上马车时,还在凝眉沉思。
不提防身后却传来一阵大笑。
急忙转脸去看时,不是楚颜,却是哪个。
“叔叔,这么慌慌张张地走,是要去哪儿呀?”狼的面色极其不善。
阮太傅早懵了,山羊胡子抖了几抖,跟着重复了一遍:“叔叔……?”俩字还未来得及落地,眼前的九殿下和那妖冶女子便都没了踪影。
气得这一个阮太傅,也顾不得摔不摔断老腿,径直跳下车来,四处喊殿下殿下。
他的殿下,此刻已经被头狼给虏到高楼上去了。
君芷也是到了上边才发现,原来通天阁之上,还别有洞天。
风飒飒而过,吹得袍角裙裾鼓起,她对面的小狼红了眼,一双狼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君芷有些莫名,还来不及问什么,那头她还在心中视为稚童的狼,往前一步,扶牢她的脸,再恶狠狠吻了下来。
这真是蛮横到极点的一个亲吻。
君芷只皱了眉头,半眯着眼看周遭的环境。压根是不适合反抗的。这是玄天建于断崖那栋高楼的最顶端。一不小心就会双双坠崖,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因此君芷不敢惊动她,任凭她将自己的唇齿当作城池来侵略和掠夺。等她终于撤下去之后,一看狼,已经是泪流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