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意低空是不是掠过了一架直升机。
　　只是高速旋转的气流，让风雪也稍微汹涌了一下下，短暂时间里，穹顶上的花瓣也随着风雪更快速的坠落着。
　　坠落后，宿命是被踩成烂泥一般的存在，红色的花青素被挤出来，沾染了脏污，像是腐败的伤口流出深色的血液。
　　尘埃落定。
　　空中。
　　旋翼的轰鸣声吵得人心烦意乱，一向精明微笑脸的苏家大哥抱着自家弟弟，露出满脸的焦急不耐，对着驾驶舱的人喊了一句，“还要多久！”
　　“35分钟，大先生！”
　　他们现在是要去苏家最近的私立医院。
　　苏展躺在苏延的怀中，艾薇拉给他简单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势，又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发情的问题上。
　　她给苏展注射了一些促激素类的药物，又一下一下的帮他按着腺体，鼻子凑在苏展的脖子边仔细闻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糟糕——
　　苏展被抱上直升机之后，信息素不再像泄洪一样的往外散，深度发情的高温也开始降了下来，手脚渐渐发凉，根本不是发情期的Omega该有的体表温度。
　　“35分钟不行，他体内激素已经供应不上来了，发情开始伪中断，很快就会引发抑制。”
　　艾薇拉摇头，胡乱抹了抹脸，哭花了的妆容就一下子被抹得更滑稽了，却没人笑得出来。
　　伊恩坐在边上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搓着苏展的手，好像搓着搓着就能把他的体温给搓上去一样。
　　“肚子……”
　　苏展把脑袋歪在苏延的肩窝处，眼睛看着艾薇拉，声音微弱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艾薇拉听到他的声音被吓了一跳，然后就听苏展又说了两个字，“抽抽……”
　　“觉得肚子里面在抽抽？”
　　艾薇拉意识到了苏展想表达的，低头看向苏展的肚子，“疼吗？”
　　“不……”
　　“激素供应失衡，是生殖腔神经反应，再进一步就是宫体痉挛。”
　　艾薇拉分析着，声音开始带上了哭腔。
　　苏展的情况太复杂，即使到了医院也不好处理。
　　激素水平过低，孕期发情伪中断，胚胎与腺体绑定你死我亡，腺体被迫苏醒中，短时间内就会进入低活性的激活状态……
　　还有，Alpha标记信息缺失，胚胎缺少安抚信息。
　　苏展需要一个标记。
　　如果夏佐来了的话，配合生殖腔中的胚胎体，他是孩子父亲，这个标记本来是顺理成章的——
　　艾薇拉使劲捂住了自己的脸，按着发热的眼眶，拒绝了自己卑微乞怜的心态……
　　不要夏佐。
　　艾薇拉抬起头看了眼伊恩的执迷。
　　又看向了苏展，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
　　“你的情况很不好，现在必须要被标记，在整个孕期里，也需要标记Alpha给你提供信息素才能稳定这个胎儿了……让、让伊恩标记你好不好？”
　　

　　☆、归零

　　
　　可这话一说出口，艾薇拉的心底就先漫上了浓浓的失落感。
　　不是因为伊恩不好，只是……她明明是希望苏展可以找到更完整的感情，为什么最后却变得这么逼不得已？
　　假如很早之前，当她第一次意识到伊恩喜欢苏展的时候，就提醒苏展，帮伊恩牵个线的话，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呢，是不是就不会在海蓝星遭了小坎贝尔的道了……
　　苏展听着艾薇拉的小心询问，愣了一下，转动视线看向伊恩，伊恩抿着唇，认真的回看着他，等着他给一个回答。
　　“尊重我们……”
　　苏展又看向艾薇拉，喘息着，回答，“不好……”
　　伊恩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他了解苏展的意思，他亲爱的战神重来不做不明不白的事情，因为尊重彼此，所以就不会在自己感情还乱七八糟的情况下，接受他这个朋友给的初标。
　　和倾慕他的“朋友 ”一旦有了关系，很多东西都会变质，会解释不清。
　　还有……生物天性使然，AO之间一旦开始了初标，在交融信息素的影响之下，感情的发生，也会变得不明不白。
　　艾薇拉同样了解苏展是什么性子，可是……
　　“你这样会撑不过去的，你现在必须要一个标记了你的Alpha，给你提供直接信息素，辅助调动激素水平缓和抑制发情。”
　　她说着又看向伊恩，看见了伊恩脸上的神情……
　　小魔女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很多年后，终于还是要试着给伊恩牵线了，“哥……你会喜欢伊恩的，伊恩也不会介意你现在还不喜欢他，让他给你标记好不好？”
　　“不好……”
　　苏展说完，疲惫地闭上眼睛，挪开了被伊恩拉着的手，转过脑袋，把脸埋到了苏延的肩窝里。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他不会针锋相对地去拒绝别人的善意，可是他真的接受不了这种被迫和妥协。
　　苏延叹了口气，感觉到苏展身体开始不自主的抽搐了，又搂紧了自家弟弟，看向艾薇拉，提出了一个建议——
　　“是不是还可以对苏展的腺体静脉，直接注射高浓度Alpha信息素的提取液……我之前找的代孕者也出现过孕期抑制发情，不用标记，医生就是从我的腺体囊内抽取液体信息素，在短期内多次注射，再辅助体表信息素沾染……说是，也能达成孕期伪标记状态，安抚母体和胚胎。”
　　艾薇拉闻言犹豫了一下，才哭丧着脸解释道，“对一般孕期抑制性发情，是可以那样，可是苏哥哥的腺体还处于低活性的激活状态，如果是静脉注射高浓度的液体信息素……一个剂量不对就会反噬，直接引起腺体裂化。”
　　几个人都沉默了下去。
　　好一会儿之后，苏延把下巴搁在苏展的发旋上柔柔地厮磨着，轻轻问了一句，“你想怎么样？”
　　艾薇拉也看着苏展，她心里很矛盾，既不想要苏展被迫和还不喜欢的人发生关系，也不想要苏展去冒腺体裂化的风险。
　　苏展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上了一些笑意，一句自我调侃却是有气无力的，“运气好着呢……”
　　苏延又揉了揉自家弟弟的脑袋，想毒舌一句运气好还遇到此等渣A吗，终于还是没舍得去怼他，无奈叹息，妥协道，“嗯，你运气好着呢。”
　　说罢看向艾薇拉，“给他直接注射液体信息素。”
　　又看向伊恩，“我是他的血亲，情理不合，你来提供信息素吧。”
　　……
　　直升机还在朝目的地飞奔着。
　　苏延联系了所有他能联系到的腺体专家，在线组成医疗专组，再让医院那边做好一切应对腺体裂化的抢救措施。
　　做完这些，他又调高了空调温度，脱了苏展的外套，有东西从苏展的外套口袋里碰咚掉落，掉到了角落里，是苏展情绪混乱间没能找到的那个通讯仪。
　　苏延捡起通讯仪，接着又让苏展只着单衣地被伊恩抱着。
　　直接注射Alpha信息素之外，苏展还需要信息素提供者，在孕期辅助体表信息素的沾染，才能更好地让母体进入伪标记状态。
　　艾薇拉扎破了伊恩的腺体，在伊恩的闷哼声里，慢慢抽了一定剂量带着血丝的透明液体，又拿出消毒用品，打算给苏展的腺体做表皮消毒。
　　为了方便操作，她直接拉开了苏展的衣领……
　　动作紧接着就是一滞——
　　被拉开的衣领下方，露出的浅白色肩颈上，之前被苏展好好隐瞒起来的肩伤，也露了出来。
　　夏佐那个时候咬的太深，一个多月的时间，也还是瞧得出当初是个什么样的严重咬伤。
　　看见疤痕的三个人，都是脸色一变。
　　苏展已经有些浑浑噩噩，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大家为什么盯着他的肩膀看。
　　他张了张嘴，最后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觉得已经好了的肩伤忽然又泛起疼来，他想到了那天晚上被人可劲糟践的自己，好像又能看见那个时候，夏佐故意让他疼着却无动于衷的脸。
　　冷漠裹着温柔的表象，没多在意所以就肆无忌惮的作践。
　　那些恶意终于像是实质化的尖刀一下一下地戳扎着他，早已平复的委屈和愤怒再次翻涌出来，阴暗的情绪一层一层盖了上来。
　　恋爱让人失了智。
　　太喜欢真的就会看不清事实。
　　夏佐并没有多珍惜他，其实是从很早的时候就有迹可循的事情。
　　什么5年之期？
　　开始的不能公开，只是还不想公开。
　　之后，小坎贝尔元帅抽了他的血，请了天鹰座最好的匹配专家，给他检测了血统基因，发现他并不符合他们坎贝尔家族对血统和匹配度的要求。
　　于是再之后，夏佐对他的态度开始慢慢变化了起来——
　　变了味的情爱模式，隐隐约约的那些疏离感、隔阂感……
　　艾薇拉过来海蓝星，开始给他治疗腺体了，夏佐又无理取闹般的闹脾气、不让他治疗、折腾他。
　　他以为夏佐在担心他的年龄和孩子的问题，以为夏佐在和家族传统努力周旋，以为老元帅给了夏佐很大的逼婚压力。
　　他以为他的Alpha压力太大，于是有时候会反应过度，以为夏佐因为不能标记的问题特别不安，偶尔小题大做。
　　他以为他们是过了热恋期……
　　又其实，所谓的热恋期，也只不过是爱撩人的Alpha给他的错觉？
　　就像他曾经以为过夏佐是早在第一军校时就喜欢他了那样，他又单方面以为两人陷入过热恋——
　　他相信夏佐是喜欢他的。
　　被少年人们所喜欢的海蓝战神，学生时代被当做追逐目标的Omega前辈，某一天，忽然成了身边的同事，这个同事还主动去勾搭他了，他会觉得有趣，性格合适，有趣也会变成喜欢。
　　只不过想要在一起的真心比不过高贵家族的血统，感情还没来得及累积太多，小坎贝尔元帅就拿着检测报告止住了脚步，没再和他迷途深陷。
　　夏佐是喜欢他。
　　对他的态度估计也有些矛盾，不想直接说分手，又不愿意和他公开，只是工作闲暇间偷个情、谈个恋爱、上个床，想折腾的时候可劲折腾一把，反正战神大大身体素质好，吃得消，然后再撩一撩，哄一哄。那样的模式就是夏佐的喜欢。
　　夏佐是喜欢他。
　　如果不是他天赋异禀，裹住腺体不去咬，玩儿个腔外成结也能受孕，主动跑来天鹰座求标记，碰见今天需要逼着夏佐做选择的事情，夏佐只要更新三个月的签名档，一天撩个一句，满满深情，满满想你，估计在假期结束之后，他们两就能继续厮混到一起了……只要他腺体还是没好，不能标记，夏佐就会继续喜欢他。
　　夏佐是喜欢他的，只不过，就那样了。
　　肩膀上传来丝丝凉意，艾薇拉用着消毒棉片给他擦过腺体，又擦过那些难堪的伤疤，一下一下，像是想给他把夏佐的痕迹全部擦掉。
　　发情状态的身体敏感过度，他觉得被艾薇拉擦得有些疼，微微皱了皱眉，花了脸的大小姐瞅见他皱眉，眼泪又开始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喂……”
　　哥还没哭呢……
　　苏展轻喊了一声，逗了一句，“死不了……哭早了……”
　　艾薇拉又抹了把脸，嗯了一声，拿起了针管，“我要让苏大哥按住你了，发情期痛觉神经敏感度翻倍，这个注射也确实会很疼很疼……我帮战神大大先哭个，给你起个头，免得你疼哭了不好意思。”
　　艾薇拉胡扯着，跟苏延示意了一下，苏延点头，阴沉的脸黑炭似的，上前按压住苏展。
　　细长尖锐的针头很快破开了苏展的腺体皮肤，一路穿刺，刺进腺体最深处。
　　苏展忍不住就是一阵痉挛，软趴趴了半天，在剧痛之下也将死之鱼似的，一犟一犟地挣扎了起来，被苏延死死按住，他就错觉着自己更疼了。
　　痛觉神经从腺体处炸了一般，剧烈的疼痛扩散炸开，炸的脑子跟着抽痛，他开始晕沉，忽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为什么会疼成这个样子，生理性泪水沿着眯缝起来的眼尾簌簌往下掉。
　　时间开始变得混沌，他不知道艾薇拉是不是收了针，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爆炸似的痛觉慢慢麻木了下来。
　　他开始觉得自己在发热，热度一点一点累积，先是腺体处被炮烙一般的灼烧感，紧接着又是全身，灼烧了一般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耳边传来艾薇拉崩溃般的哭声，苏延的焦躁催促，他似乎被人抱下了直升机，空气很凉，很多人围着他说着什么抢救、裂化初期、溃烂……
　　又慢慢的，全变成了轻飘飘的世界之外……
　　鼻尖拥堵进某个Alpha信息素的味道。
　　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深海的感觉，他觉得排斥，却动弹不了，无处拒绝。
　　他喜欢过一个Alpha的信息素，每每裹缠住他，总会像是陷入奇异的失重般的深海……
　　深海的奇异，小夏佐。
　　深海的窒息，坎贝尔。
　　思绪飘远，他在世界以外的地方，想起所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一切，最后归结成通讯仪里的头像下面，签名档里短短一句话的小小画面——
　　[乖笑]：我很想你//69
　　哦//……
　　意识归零。
　　12月26日。
　　生日宴很忙，错失了很多。
　　夏佐走回后台，在策划的请求声里，更换了一套衣服，打算开始接下来的活动部分，他看了眼通讯仪，发现艾薇拉又联系了他很多次，他下意识觉得烦躁，又随手给蜂拥而来的消息点了个全部已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