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
裴拉议员霍然起来。
“传令给苏格拉城的安全局,将他们那边的资料也全部传过来。”
幕僚们抬头看着像抓住一线生机的裴拉议员,一头雾水。
“这场较量还没结束,阿瓦尔……哈哈,成也阿瓦尔,败也阿瓦尔。”
然而裴拉议员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冷笑两声,喃喃自语。
………………
现在是距离大选正式开始还有两个月的时候。
在这个重要的政治时间点,柏拉图城处处都被特殊的色彩所笼罩着。大厦街道,无处不充斥着两个派系相轧的气息,触目所及都是充斥着各种政治气息的符号与话语。摄像头无处不在。
明显上的,微型的,天空之外的……
每个人在这个时间,只要身处于柏拉图城中,每时每刻都至少接受到三个以上的摄像监控。
无所不在的监控,无所不在的安防措施。
这是柏拉图城戒严最高的时间,某种意义上,也是犯罪最低与最高的时间点。
平民性质的犯罪,如普通的盗窃,抢劫,斗殴等等,在这个时间,发生率降低到了谷地,而另外一类有形无形的犯罪,如文件数据上的双方交锋,重要政要人员的身份转换,关键人员的生死……这些犯罪影响的,小的是一个或大或小派系的命运,大的是一整个星区的命运。
在以往,大选期间政要人员收到暗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然而,在这一次竞选中,重要人员遭遇暗杀身亡,就成了引爆局势的那条导火索。
阿道克少将被暗杀了。
发现的时候,他被钉死在墙壁上,一把黑金的刀鞘钉入了他的咽喉。他低垂着头,面朝着代表第三区政治权利核心的星区会议大厦,死亡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位忏悔者,画面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宗教感。
以阿道克少将的死,这段时间以来备受压制的裴拉开始有力地发难。
——因为阿瓦尔没有预测到这次犯罪,也没有检测到这次犯罪。
军方没能找到杀死阿道克少将的凶手。
“……既然他们声称阿瓦尔犯罪系统能够监测犯罪,那么缘何连军方要员阿道克少校被暗杀都无法监测到呢?”屏幕上,裴拉议员的幕僚款款而谈,“又或者,请允许我做一个大胆的推测,这一次阿道克先生的遇害,就是出自于科迪特将军的授意?”
图穷匕见。
阿瓦尔监测系统的出现已将将国会派逼上了危险的悬崖,双方之间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再做虚伪的表面和谐,所有的发言怎么犀利怎么尖锐怎么来。
刀锋出鞘,余者只有生死。
“如果这一次谋杀,是出于阿瓦尔系统并没有如同军方宣称的那么强大,那么,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什么样的立场,为了一个不知道准确率如何,监测率如何的系统来牺牲所有公民的隐私与自由?”
“如果阿瓦尔系统的确是强大的,而它之所以没有监测出来,或者换句话说,是没有公示于公众面前,是因为阿道克先生被杀实则受到了科迪特将军的授意,所以军方隐匿了这一犯罪。那么,我们不允许科迪特将军回避这样一个问题——
既然阿瓦尔系统的核心是由军方控制,请你们告诉所有人,我们该如何相信,你们不会成为犯罪本身?我们该如何相信,阿瓦尔系统是透明且公平的?
监守自盗,无异是最为可怕也最为强大的犯罪。
在此,我坚决反对军方对阿瓦尔系统的绝对控制,我要求,阿瓦尔系统理所当然地应当得到国会的管辖,军方有绝对的必要交出阿瓦尔的核心控制。”
穿着黑礼服的幕僚们慷慨陈词,言语犀利。
江戈也在看着这一场发言。
他坐在如弯月般飞起的檐角上。
这是一座古地球时期东方式的传统建筑,红墙金顶琉璃瓦,走兽游龙白玉台。看着它,就像诗词的古老韵律就跨过了遥远的时间而来。
坐在檐角上的人与这座天工般恢弘大气的建筑融为一体。
他穿着同朱墙一个颜色的绯红鹤氅,鹤氅被掠过屋顶的风吹得翻卷拂动起来,白鹤就在翻卷的流云里翩然欲飞。朦胧的光落在青年的脸上,半边干干净净,素净如稚子,半边浓墨重彩,妖冶如鬼魅。
他提着刀。
黑色的刀鞘上有黄金装饰的花纹。
一面小小的光屏浮在他的面前,播放着这段时间的军方国会的唇齿交锋。
在屋檐之下,人来人往。
但是古怪离奇的是,没有人抬头看向坐在檐角上的年轻人一眼,就好像那是一个虚幻的幽灵般的样子。
他们看不到他。
鬼魅一般的江戈就这样坐在风里,一手提着刀。
看完了国会派的最新发言,江戈关掉了这个界面,调出了通讯页。
屏幕停留在那条短短的,没有来者没有时间的通讯上。
——哥哥。
这是他这次重生之后,唯一一次,鸦九同他的联系。
只有这一则短短的讯息。
江戈注视着“哥哥”这两个字,想起在启明塔内,十二三岁模样的男孩站在金属的地面上,轻轻地喊着他哥哥。
鸦九的确是个孩子。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他孤独了那么久,孤独到有一个人出现,对他说,他们是同类,他就那么欣喜,认定自己真的有了个兄长。
江戈站起身。
他当初应该再多和鸦九说一条训诫的,是他的失职了。
他应该告诉鸦九,不用担心哥哥,应该是由哥哥来保护弟弟的,而不是弟弟为了哥哥千里迢迢地来复仇。
等一下失职的兄长吧。
有人带走了自家天真的傻弟弟,那么当兄长的……是怎么也要提刀杀上门的啊!
江戈深深地呼吸,他在风中张开双臂,鹤氅如羽翼一样在他的身后展开,绯红如血。
下一刻,江戈像鹤一样,从屋檐上滑出,融进了阴影里。
…………
一个鬼魅出现在了柏拉图城中。
在国会派开始试图起草要求军方交出阿瓦尔控制权的时候,新的死亡出现在了柏拉图之中。
继阿道克议员之后,新的谋杀案出现了。
天光破晓的时候,人们发现卢瓦索议员死了。
死法和阿道克议员一模一样。
被一把黑金刀鞘穿过咽喉,钉死在墙壁上,面朝着第三区议政大厦的方向,脚尖离地。
形如忏悔。
卢瓦索议员的死像昭告着什么,从那天之后,每隔两天就有人被钉死在墙壁上。
没有任何摄像头拍下凶手的影子。
就像杀人的是鬼魅。
第60章 夜宴风波
一份份文件在地板上铺开。
江戈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照片放到了一张小地图的左上方。
做这些的时候,他十分认真。此时此刻,他所在的房间之中,从地面到墙壁天花板都密布着各种各样的线条。许多箭头相互指着,一份份经过筛选的文件之间形成了微妙的联系。
这些资料是江戈从那些被处理了的人那里获得的。
这些天以来,不论是军方还是国会都十分头疼。
因为被钉死在墙壁上的,军方的人有,国会的人也有。他们简直搞不懂,杀手到底是哪一边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始作俑者江戈其实身处一处破败的房子里。
再繁华的地方也有污秽与阴影,柏拉图城自然也不例外。这里集中了整个第三区最高的权势,最让人目眩神迷的繁华,也集中了最肮脏无望的黑暗。在柏拉图城的贫民区里,居住着诸多在政治,经济等诸多较量中败下阵来的人。
这些失败者以及其他来此图谋发达的梦碎者汇聚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流浪汉聚集带。
他们居住在最外围乱糟糟的破房子里,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十分麻木。
江戈就隐身在这里。
他对这里并不陌生,他被称为“地狱画师”的时候,便是居住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清楚在这里其实隐藏着多少复杂的人物,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之所以会存在,也得力于上层人员的意思。
谋杀,窃取情报……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总是需要有人来做,不是吗?
江戈放下最后那张照片的时候,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站起身,环顾整间房间,总览被他如思维导图般拼凑起来的诸多线索。
“阿瓦尔”的核心就是鸦九,江戈能够感觉到这一点,但是他没有办法联络上鸦九,甚至也不能够确认鸦九的自我意识到底被磨灭到什么样的程度。他要找到鸦九到底具体被关押在什么地方就只能从其他的方向下手。
这些时间以来,江戈杀死了这么多政要并不是盲目的。
除去这些人手头上都不太干净以外,最重要的是,江戈要从他们这里获得到足够多的信息。
军方的资源调动,人员调配划分,当初负责光者001的科学家们的动向,军方财政的支出……
尽管他并没有直接地同科迪特将军打过交道,但是从那么多次轮回中寥寥数次的会面中,江戈清楚,科迪特将军绝对是一个敏锐得可怕的敌人。为了保证鸦九的安全,也为了保证信息的准确度,他只能通过这种近乎侧写的方法来获取信息。
但是令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通过这样不断地拼凑线索,在探寻鸦九下落的同时,江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如他当初感觉一样,科迪特将军的确有问题。
江戈走进了左侧的墙壁,这一面密密麻麻地贴满了议会对科迪特将军的调查。
他微微地陷入沉思。
就像当初特旗员小队们在发现了帕特星球上具有阿尔茨矿后,瞬间更改了目标,阿尔茨矿在大星区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在上等星区之中,寻找阿尔茨矿向来是被列入第一准则的。
一直以来,现有的阿尔茨矿都被大星区垄断了。第三区手中同样掌握着不少的阿尔茨矿能源。而在国会议员们对科迪特将军的调查报告中,有一份文件提到他们怀疑科迪特将军非法,违背条例地动用还处于封禁与研究期的能源。
身为军方的首领,科迪特将军显然是拥有调动第三区绝大多数能源的权利。
那么,到底是什么能源,不仅处于封禁与研究期,甚至会被裴拉议员派系认为只要他们掌握科迪特将军违背条例使用它的证据,就可以至将军于死地?
江戈垂着手,手心中一点寒光若隐若现,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个猜测。
贪婪,是从阿尔茨矿中寻找到的。
掌握了更多阿尔茨矿的第三区军方,是不是同样也有可能从阿尔茨矿中获得到一些什么?
这个念头一掠而过,江戈做了一个决定。
他必须亲自见到科迪特将军一面,从而确认他的猜测。
否则,对鸦九的营救很有可能失败。
主意一定,江戈将所有文件资料全部取下。
随便一份就能够让政党纠纷重新卷起新浪头的文件堆叠在一个,一点火落下。橘红色的火舌腾卷起来,舔舐着一页页纸。
火光中,江戈将“贪婪”平举到了眼前。
作为匕首而言太长,作为长刀而言太短的古怪刀映出了火光,江戈的手指一寸一寸压过刀身,最后,他手腕一抖,刀霍然入鞘。
文件已经焚尽,只余灰尘一蓬。
江戈拉开门,风从外面灌入,彻底吹散了那些不起眼的灰烬。
……………………
“你们都是饭桶不成?”
柏拉图城安全局的局长暴跳如雷,他咬着牙,脸上的肉一跳一跳地。
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安全局成员们这些天来头都快秃了,此时一个个脸色通红,却谁也没敢说话。
这些天以来,暗杀事件一出接着一出地上演。
不论是军方也好,国会也好,都在一层层往下地朝着他们身上施加压力,勒令他们赶紧地把谋杀的凶手找出来,不然就滚回家去。
这不,如今安全局的人已经实打实地换了三波了。
剩下来的人,也顾不上愤怒于局长的怒骂,心中个个焦灼于自己会不会转头就丢了这份工作。
局长骂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打起精神来:“今天晚上的宴会是重头戏,所有人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到底是继续好吃好喝,还是滚回家睡钢筋铁板就在此一举了。”
被那么鬼魅一样,半面妆的杀手折腾了这些天,安全局也是实实在在地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他们倒也不算真的吃干饭的,还是有点儿本事。
这些时间,安全局的人将这些谋杀案集中起来分析,到底还是得出了点儿结论。
被杀的都是军方与国会派系中重要的人物,他们之中有的职务像阿道克少将一样高,有的只是普通的议员甚至只是个军需处的少校。但其中的共同点就是,这些被暗杀的人,无一不是管理实事。
众所周知,只要是官僚体系,那就少不了权势惊人,但其实尸位素餐的。
表面上其实很难分辨哪些才是真正处理事情的人。
而偏偏,幽灵一样的杀手,杀的无一例外,都是真正处事的。
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也为了应对上头的压力与一雪前耻,安全局的人在讨论了好几天之后终于下了一个逮捕的计划。
守株待兔。